和宣恆結束通話,沒來得及細想,手機就響了,是孟逸,我遲疑一下,還是摁下了電話。
“蓉蓉,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個晚上——”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直接打斷了他:“孟逸,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最重要的,我不會傷害自己,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有事,”
他依舊無法信服:“可是……我實在想不出你能有什麼辦法?你叫我怎麼放心?”他聲音柔和,像哄小孩子一樣:“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乖乖在家等我消息,行嗎?”
“不行。實際上,我並不贊成你去暴露梅晴和黎曉東的受賄醜聞,這樣的話,即使我的名譽恢復,卻有兩個無辜捲進來的人受到傷害,真正的幕後主謀卻毛髮無損,你覺得這樣很好?”
他一下子無言以對。
幾秒後他說:“我現在管不了其他人,他們做錯了事,受到輿論的指責也是應該的,你何必在意?”
“我不是在意,而是不想把事情搞得越來越複雜,其實——”
爲了平息他的不安情緒,我決定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當然是有所保留的。
“我要做的很簡單,我只是想和蘇鈺談談,”
“和她本人談?根本不可能,我早就提出要和她面談,她一點機會都不給,”
“我有我的辦法,”
“什麼辦法?”他馬上就追問了一句。
我笑了:“暫時還不知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你可以像上個星期我等你消息一樣,耐心一點嗎?”
他終於啞口無言。
掛了電話,思緒重新回到和宣恆剛纔的談話上。耳邊一直重複着他說的幾句話:“你是擔心媒體再次把你當成焦點,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所以纔不想暴露自己的名字,不過,我希望能夠說服蘇鈺,在電影拍出來之後對外宣佈,你纔是劇本的原創人,”
這一刻,我徹底瞭解——蘇鈺也許缺乏導演編劇才能,可面對競爭對手,無論在商場還是情場,她搞陰謀的能力絕對是一流的,高超的,難怪她的父親蘇樂山願意把半壁江山傳給她,她的確有這個能耐,她莫名其妙,神經兮兮,甚至傲慢無禮,都是因爲她有這個資本。
這個晚上,我在牀上翻來覆去,思維沒有片刻安寧,最後不得不吞兩顆安定片才能入睡。
第二天中午,宣恆提前十分鐘到了書店。不得不說,他看起來非常養眼,一進門,無論顧客還是店員,所有人的眼球都落在他身上。
他衣着簡單,脖子上掛着一條淡紫色圍巾,同色羊毛衫,黑色牛仔褲,黑暱長外套。也許是他飄逸的邊分發型——顯得他脖子頎長,下巴弧線尤其優美——從某種程度上他讓我想起香港電視劇《上海灘》裡的許文強(周潤發版本),可他卻偏偏戴着一副保守的黑框眼鏡——無形中給他增添了濃濃的書卷氣。他身上沒有任何耀眼的東西,比如,一雙名牌鞋子,一塊勞力士手錶,一條鉑金鍊子……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高大英俊,氣質懷古,一瞬間,我意識到,七個多月之後,他依舊深深吸引我。
他站立片刻,四處看了一圈,然後筆直朝收銀臺走來,禮貌的問我——彷彿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你好,”他微笑:“請問蓉蓉——”
微笑凝結在他嘴角,他突然停頓。
“蓉蓉?”他微微移動了一下自己的眼鏡,真真實實的震驚了。
“你好,宣恆,”我緩緩地把右手遞給他,嘴角無限上揚:“你早來了幾分鐘,”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臉上依舊是迷惑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真的是你嗎?差點沒認出來……”
我笑笑,從鼻樑上拿下平光鏡,搖晃一下:“我也給自己搞了一幅,是不是很酷?”
“的確不錯,只是你的頭髮……從來沒想過你留短髮會是這個樣子,”
“呵呵,你看起來還是那麼……好看,”
他臉上掠過一絲尷尬:“我不是說你短髮不好看……只是,你戴着眼鏡,又穿着制服,一頭短髮……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
“那我是不是應該去把長髮接起來?”我眨了眨眼:“希望我這樣子……沒有破壞你心裡的美好舊容顏,”
這
一次輪到他笑了:“其實就是不習慣而已,你這樣挺好的,”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掃過周圍一排排實木書架,隨手翻了翻陳列架上的一本書,說:“很有味道的書店,又在西湖旁邊,真是個不錯的地方,”
“出門右走幾步就是星巴克,夏天的時候,一本小說,一杯冰咖啡,意境好,享受無邊,”
“看來你是愛上了這樣的悠閒日子,只是,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一兩句恐怕說不清楚,”
“我有的是時間,我會好好聽你講故事,”他看了看時間:“可以走了嗎?”
我點頭:“我去把衣服換了,”
周坤站在辦公室門口,伸着脖子,視線落在我和宣恆的方向,看我朝他走去,他連忙收起目光。
“朋友?”他隨口問了一句。
“嗯,”
“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我笑了:“當初你也這麼說我,”
“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他神秘兮兮,顯得非常睿智:“我想你很快就會離開,”
我假裝聽不懂他的話,跨上揹包告辭:“老闆,我下班了,先走了,”
他揮揮手,一副大家長的氣勢:“去吧,”
出門走了幾步,宣恆說:“前面50米不到就是我住的酒店,餐廳很不錯,如果你不介意——”
我怎麼會介意?這過去就是凱悅酒店——風景好,雖然在西湖路邊,感覺卻清幽僻靜,的確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我們找了一個臨窗的位置,菜單和酒單呈上,宣恆對侍者說:“給我一瓶礦泉水就好……蓉蓉,你要喝點什麼?”
“一樣的,礦泉水,”
侍者一走,我們對視幾秒,突然都笑了。
然後他開口:“看見你的郵件,我真的非常驚訝,我一直以爲……”他遲疑了。
“以爲什麼?”
他微微嘆息:“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晚上之後,我想你一定覺得我……愚蠢……可笑……幼稚……”
“如果是的話,那樣的愚蠢幼稚可笑一定是世界上……最讓人心動的,”
他目光閃亮,神情有一絲緊張:“你這是真心話?”
“千真萬確,”
“你這樣說,我感覺好多了……”他鬆了一口氣,樣子靦腆:“因爲……回到房間後……我簡直無地自容,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蠢蛋,”
“也許愚蠢的人是我,”我幽幽的說。
他擡眼看我,我避開他的目光,遙望雷鋒塔,轉移話題:“這個地方真的很不錯,是不是?”
“是,尤其像今天這樣,陽光燦爛,水面上有一層薄霧,意境朦朧,非常美,”他盯着我的臉:“告訴我,你怎麼會離開上海?又怎麼會在書店裡工作?”
“和沈文康分手後,在上海,我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當然只有回家依靠父母,”我儘量輕描淡寫:“我一直就喜歡書店的工作,剛好周坤又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就這麼簡單——”
“周坤是誰?”
“書店的老闆,”
他有點迷茫了:“所以你真的不是買下了一個書店?”
“我什麼時候這樣說了?”
“你沒有,只是我以爲——”
“什麼?”
“你也許是開玩笑,你怎麼可能回書店去當一名普通店員?”見我一聲不吭,他連忙解釋:“我不是說這個工作有什麼不好,只是,你每天上班,能有多少時間寫東西,你畢竟是一個專業作家,”
我開口糾正他:“確切一點,我曾經是一個專業作家,”
他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和我玩文字遊戲?”
“沒有,只是實話實說,”我語氣淡漠。
“蓉蓉,你把我徹底搞糊塗了,”他滿臉疑雲:“我完全能理解你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田田荷葉,泛舟湖上,踏歌而行,月上梢頭……就算你要在這裡尋找創作靈感,調整心情,也沒必要說這麼消沉的話,”
“宣恆,我想你還是沒有明白一個事實,從我回到杭州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不再是一個作家,”
“爲什麼?”他越發迷糊了:“蘇鈺很快就要把你的劇本拍成電影,有雄厚的資金,一流的創作班
子和演員,加上市場的宣傳……我昨天在電話裡已經說過,我會說服蘇鈺公開宣佈你纔是劇本的原創,只要這個片子上市,你一定可以東山再起,娛樂圈就是這樣,大家都喜歡捲土重來的故事情節,很快你的事業就會恢復到以前的狀態,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靜靜的看着他:“你說的很動聽,不過那只是一個傳說,”
他笑了:“你又在咬文嚼字了,”
“我沒有。至少兩個月了,我一個字也沒寫,實際上,我的手提電腦已經壞掉了,我不想修,因爲沒有必要,我不打算動筆寫任何東西,”
“你開什麼玩笑?”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蓉蓉,即使有人攻擊你抄襲,你也沒必要爲此放棄你的整個生命,對你而言,寫作就是生命,不是嗎?”
我呆滯幾秒,緩緩開口:“當你鍋裡沒有足夠的大米,寫作永遠不可能是生命,”
“鍋裡沒有足夠的大米?”他死死盯着我,聲音裡有一絲不滿:“你到底在和我玩什麼遊戲?”
“我沒有和你玩任何遊戲,只是在告訴你一些實事,”
“你在書店裡的工資是多少?”
“一個月1500外加一頓免費午餐,”
“1500?你以爲我是白癡麼?蓉蓉,蘇鈺給你200萬買下你的劇本,你還需要這份1500一個月的工作?”
“她給了我20萬,而不是200萬,”我平靜的說:“非常感謝她,至少我還可以支付安琪兩年撫養費,”
“20萬?怎麼可能,她告訴我是200萬,”
“恐怕……她對你說的全是謊言,”
他怔怔的看着我:“我不相信……”
“你需要證據嗎?” 我從包裡拿出文件夾,擺放在他面前:“這裡是蘇鈺單方面要求終止《同居》合同的信函,這是幾份銀行的轉賬記錄,你看看就明白了,”
他看文件的時候,我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和他細說了一遍,指出梅晴和黎曉東最近幾個月突然從同一個叫村上龍的香港公司收到幾筆匯款。
“我沒有辦法證明這個村上龍就是蘇鈺的公司,但事情有這麼多巧合,除了你老婆,我想不出有誰會做這樣做……先是毀掉我,然後光明正大的佔用我的作品,非常合情合理,對不對?”
他眼睛睜得很大,幾乎是癡呆在一旁,片刻後,他緩緩開口:“有一次吃飯,她問我,如果要命名一個新貿易公司,什麼名字比較有意思,又讓人摸不着頭腦,我隨口說,找一個喜歡的作品或者作者……”
“原來如此,”
我又把自己投資失敗的事情簡單說了說:“說真話,我現在有點懷疑,陶勇夫妻是不是也受了你老婆的指使,故意讓我破產,”
他依舊沉浸在震驚中,似乎消化不過來這麼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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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來想去,蘇鈺之所以這麼恨我,毫不留情的打擊我,唯一的原因就是她知道了我們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有什麼事?”他眼神茫然:“我們做的那些和她的行爲相比,根本什麼都不算,更何況,那時候……我們至少四五個月沒同房了……她有什麼好值得嫉妒的?”
“我不清楚,也許……她以爲你不敢這麼名目張膽和別的女人……也許她只是嫉妒我比她會寫東西……誰知道她心裡怎麼想?”
他長吁一口氣。
“你說的很對,蘇鈺的確嫉妒你的寫作才華,實際上她嫉妒每一個有創作才能的人,因爲她嚴重缺乏,我和她在一起做了幾年夫妻,可以說比一般人都瞭解她,當她決定做一件事情,原因可以千奇百怪,只有她自己明白,別人只會覺得匪夷所思,所以她這樣做,也許只是因爲她想這樣做,其實沒有任何複雜理由,”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交抱着雙肘,臉色陰沉難看。
“蓉蓉……對不起,我簡直不敢相信她會這樣對你……這整件事……實在太讓人憤怒……這完全就是——蘇鈺典型的霸道無理,莫名其妙作風,”
我沒有出聲,只是安靜的坐着。
他重新在我面前坐下,握住我的雙手:“對不起,要不是因爲我……她也不會這樣對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也覺得很遺憾……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