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導你好，我是曹贛。”
辦公室裡。
曹贛穿着一件淺黃色的夾克，一條牛仔褲，運動鞋，戴副黑框眼鏡，看上去一個憨厚朴實的小夥子。
和他的電影比起來，他本人形象當真顯得樸素無華，沒有那種先鋒氣息。
站在陸豪的辦公室裡，姿態也略顯拘謹。
他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給夢工廠投稿，參加了青年導演創作扶持計劃。
根據夢工廠青年導演創作扶持計劃中的詳細方案，資助一共五檔，分別是五十萬，一百萬，兩百萬，五百萬，一千萬。
曹贛不敢好高騖遠，他申報的只是最低的一檔，五十萬。
對於自己這部電影來說，完全足夠了。
《路邊野餐》是小成本文藝電影，幾個主要演員都是他身邊的親朋好友。
主演是他姑父
一個重要配角是他爺爺。
一個老奶奶是他三舅媽。
兩個女性角色是他老婆和老婆的閨蜜。
其它龍套什麼的，也都是鄉親或者同學。
基本上算是全家總動員了。
一部電影，總成本預算都不會超過五十萬。
大頭還是拍攝和後期成本。
平心而論，這樣的一部電影，曹贛完全沒有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自己的電影，在夢工廠評審團內部，引發了極其強烈的爭議，以至於決策流程都到了陸豪這裡。
“嗯，你也好，坐吧。”
陸豪笑着點頭，起身給他倒了杯水，坐在老闆椅後。
身前的桌子上，是一疊文件。
這是夢工廠內部評審團七個成員，對這部電影給出的全部評價。
……
“20分，完全看不懂導演想要表達什麼，時間線混亂，人物關係混亂，鏡頭語言混亂，唯一的亮點，在於感覺。”
……
“99分，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是一部天才導演的天才電影，現代魔幻主義的巔峰之作，宛若詩歌般的意境，有多處片段讓人情不自禁落淚，無論是人物、劇情、還是鏡頭、配音、臺詞，情緒都極其飽滿。強烈建議公司簽下此人。”
……
“0分，不知所云，導演本身是科班出身，但拍攝手法極其業餘，影片中存在一個多達四十二分鐘的長鏡頭，我甚至懷疑他就是忘記關掉攝像機了，當然，也可能是本人審美水平有限。這部電影藝術性有待商榷，但商業性基本爲零。”
……
“100分，劇情環環相扣，線索和情緒鋪墊極其到位，國產文藝片中難得的佳作，藝術性和商業性兼具。國內票房不看好，不過海外版權，尤其是對喜歡魔幻現實主義和意識流的歐洲地區觀衆而言，海外版權估價五百萬美金以上。”
……
評價顯示出很詭異的兩級分化情況。
要知道，夢工廠評審團七位成員，都是資深的元老級電影人。
當然，存在個人審美和專業技能的差異，不過即便如此如此，評分差距這麼大，還是第一次。
之前不少送過來申請的電影，大家口味都是差不多的。
唯有這部。
對此，陸豪也沒什麼好說的。
還是那句話，審美，本來就是一件極其主觀的事情。
彼之仙草，我之毒藥。
“你這部電影還沒拍完吧？”
這會兒，看着曹贛，陸豪笑着問道，遞給他一支菸，親自給點上。
曹贛有些受寵若驚之感，雙手擋風，點燃，深深抽了一口，羞赧一笑，輕聲開口。
“實在沒錢，拍不起了，我姑父家裡最近出了點狀況，找個工廠上班去了，夜班，實在沒時間。”
他倒是坦誠。
“這些評價，你怎麼看？”
陸豪將手邊這疊紙遞給他，笑着問了一句。
平心而論，這部電影的商業價值，陸豪自己也不看好。
錯綜複雜的時間線，複雜的人物關係，衆多充滿了象徵意味的線索元素，對於普通觀衆來說，觀影體驗真的很不友好。
一遍兩遍都可能看不明白。
這本該是放在影視學校課堂上用來賞析的陽春白雪。
可以篤定的說，這部電影要是上了院線，絕對是會賠錢的。
不過，賺不賺錢的，其實真不那麼重要。
電影本身的質量，還是可圈可點的，尤其是……感覺。
這種感覺，具體用語言來形容的話，就是——麻。
從心底裡泛出來的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覺，一直蔓延到頭皮，顱內，最終達到一種精神上的大圓滿。
尤其是對於像陸豪這種的半吊子文藝青年來講，這種快感，來得格外強烈。
整部電影，總體上來說，像是……一場夢。
夢裡發生的，是特別希望發生的事情，以及特別恐懼發生的事情。
可能這就是情緒體驗的終極來源。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曹贛斟酌着語氣，臉色變得嚴肅了一些，想了想，繼續道:
“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
嗯？
聽到這話，陸豪眼神微微一亮。
這人，看的倒也通透。
“你有興趣和夢工廠簽約嗎？”
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陸豪笑着問道。
夢工廠如今的導演，其實還是挺少的，主要是根基尚且，能扛起大梁來的沒有幾個。
今年大動作不少，電影節，青年導演扶持計劃，出海計劃，公司要迅速擴張，是該繼續簽人了。
“我……”
曹贛愣了一下，是微微有些驚喜的樣子，嘴角咧動。
只是，這驚喜很快變成了一種微妙的惶恐。
“這部電影，是我很多年的積累，我腦子裡，暫時沒有別的故事了。”
他深吸口氣，極其坦誠的說道。
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這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只是很多人不自知而已。
靠着一股子本能的靈性，和自身對生活的感悟，創作出一部成名作之後，就被掏空了存貨。
聽到這話，陸豪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能認識到自己有幾斤幾兩，是一項很重要的素質。
看而且，得出他有點自卑，大概是這麼多年，生活和創作，的確是有點不如意。
搖頭笑了笑，陸豪又遞給他一支菸。
“籤吧，我相信你，我給你時間，給你錢，三年一部，甚至可以五年一部，你知道的，我不缺錢。”
曹贛徹底呆住。
簡直有種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的感覺。
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看到他這幅模樣，陸豪也不多說什麼了，撥通內線電話。
“叫法務部門過來個人，帶一份導演簽約合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