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的惡作劇,遍佈整個菜市場周邊。
保安在門崗亭偷偷睡覺時,它經常會鬼頭鬼腦的探出來,忽然汪的大喊一聲,然後拔腿就跑。
大爺的菸袋,經常被它偷偷叼走,叼到奶奶那裡,換串串吃。
但這並不影響大家對它的喜愛。
有好幾個小販,都想要收留它,晚上帶着它回家,給它做窩。
然而它每次都會跑出來。
跑回自己的家。
那個驢肉火燒的空攤位下。
那裡破破爛爛的,鋪着很久以前的廢紙板。
但,那是它的家。
或者,它在等待着什麼。
或者,已經被拋棄過一次,再也不想被拋棄第二次了。
……
有一天,晚上它在街上溜達時,被個狗販子逮住了,抓進布袋,痛打一頓,關在鐵籠子裡。
它沒有叫,小心翼翼的扒拉着鎖頭,發現實在扒拉不開,眯着眼,趴着,積蓄體力。
第二天早晨,狗販子拿着刀過來時,霸王用起它的老本行。
狗生如戲,全靠演技。
它假裝自己死了。
像條死狗般被拖出來,狗販子正準備下刀時,它一躍而起,一口咬住他的手腕,然後奪路而逃。
它跑得很快。
它感覺到危險。
它朝着城市的邊緣跑,站在火車鐵軌上,看向遠方的青山。
但,看了好久,它再次返回菜市場。
這次。
保安睡覺時,它沒有嚇他。
老爺爺偷偷抽菸時,它打個噴嚏,過去頂一下他,汪汪叫兩聲。
在驢肉火燒的攤位下,它趴着,到處聞來聞去,眼睛裡的光逐漸黯淡下去。
主人不會回來了。
自己……該走了吧。
其實它回來,只是想看看老朋友們。
它跑出了菜市場,準備徹底離開。
這時,它忽然看到一部車裡,一個男人正在掙扎,滿臉痛苦的樣子。
它跳上引擎蓋,用力拍打着前車窗玻璃,卻根本無濟於事。
瘋了一樣,它用盡全身力氣,朝菜市場跑去。
聲嘶力竭的狗叫聲,響遍整個市場,從來沒有人見到過它這幅模樣。
跟着它跑出去,大家救下了心臟病突發的男人。
它立功了。
大家都拿出最好的東西給它吃,警察還獎勵了它一根漂亮的項圈。
它開心極了。
男人是個大學教授,本來就有心臟病。
出院後,他來到菜市場,想要看看這條救了自己的狗。
菜市場的人們都知道,男人是個生活富裕爲人和善的教授,他們想讓他收養霸王,給它一個好歸宿。
教授笑着朝霸王伸出了手。
“你願意跟我走嗎?小傢伙?”
霸王看着他,聽不懂他的話,卻似乎知道他很脆弱,小心翼翼的繞着他轉了一圈。
教授抱着它上了車。
回到家裡。
是一棟很大的房子,別墅,有草坪,有花園,霸王四處撒歡,很喜歡這裡。
教授教它玩球。
丟出去,讓它去撿。
它翻了個白眼,看不上這麼弱智的遊戲。
教授像個孩子似的,在草坪上四肢趴着,用嘴叼起球,給它做示範。
霸王屁股對着他,用力放了個屁。
教授假裝心臟病又犯了,痛苦倒地,它卻不知真假,再一次的狂吠。
……
……
到晚上。
教授和妻子分房睡,卻帶它到了房間。
它在房間裡遊蕩,看着他睡過去的樣子,輕輕扒拉開門,想出去,回家。
但,站在門口,靜靜的凝視着,似乎又怕他忽然再犯病。
於是它留了下來。
這一留,就是幾度春秋。
他們一起在清晨出門跑步,黃昏出去溜達,玩得不亦樂乎。
時間一天天過去。
教授和妻子的關係越來越不好,女兒也受不了家裡的氛圍,搬了出去。
教授脾氣很古怪,他在外人面前和藹慈祥,但對妻子和女兒卻很差,動輒就發脾氣,對自己的學生,也是一言不合就罵。
唯有在狗旁邊,纔是他最真實的自己。
他的心裡話,只能對着狗說。
妻子年輕的時候出過軌,女兒也不是自己的,但爲了男人的尊嚴和體面,他這麼多年都忍了下來。
其實他很脆弱,也很可憐。
任何人他都無法信任,他只信任一條狗。
……
菜市場因爲城市改造,被拆遷了,小販們一個個都離去,只剩下賣紅薯的老爺爺,和賣串串的老奶奶。
那裡新建了一座公交站臺。
他們還在那裡擺攤。
教授一天天老去,病情越來越嚴重,醫生建議他不要開車,否則很容易出事。
他開始乘公交上班。
早晨,霸王和他一起到公交站臺,他去工作,霸王在附近溜達。
老爺爺和老奶奶照看着它,餵給它吃的。
晚上,教授回來,它在站臺等待,兩人一起回家。
教授越來越老了。
直到有一天,他倒在講臺上。
再也沒搶救過來。
霸王在公交站臺等待,卻始終沒有等回他。
他的葬禮上,教授的妻子和女兒,帶着霸王到場。
看到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霸王像往常一樣,大聲叫着。
然而沒有人會迴應它了。
……
……
教授的妻子和女兒,漸漸開始了新的生活。
她們賣了別墅,搬了新家,把霸王送給了一家好心人收養。
霸王偷偷跑了出來。
它在公交站臺等待。
一天。
又一天。
在人羣中,它看到一個和教授穿着同款大衣的男人。
它瘋了般的追上去,追了很遠,卻發現,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耷拉着腦袋,它重新回到站臺,眼神沮喪到極點。
從春天到秋天,再到冬天。
它每天都在站臺等着。
大雪掩埋了它,只露出兩顆乾淨的眼睛,它抖落乾淨身上的雪,又是一個春天。
一年又一年。
它也逐漸老去。
“他不會回來了,他已經死了,傻孩子……”
賣紅薯的老爺爺說它。
“汪汪……”
它叫了兩聲,叼走了他的菸袋,叼到奶奶那裡。
觀衆本來都哭了,看到這一幕,又是忍不住笑,流着眼淚笑。
影片的末尾。
霸王已經很老了,它跑不動了,走路都蹣跚。
賣紅薯的老爺爺不在了。
老奶奶帶着他的菸袋,每天還會出來,在站臺旁邊擺攤。
順便給霸王帶飯。
有一天,教授的妻子偶然路過公交站臺。
這時距離教授過世,已經好幾年了。
鏡頭一晃,她無名指手上戴着新的戒指。
她路過站臺,看到了霸王。
霸王也認出了她,慢慢朝她走去。
她愣了好一會兒,下意識把手縮回袖子,裝作不認識它,快步離開。
老奶奶感慨。
“人有新人,狗,只有故人。”
畫面流轉。
公交站臺,每天都會有無數人路過。
老奶奶不在了。
它飢一頓飽一頓,日日夜夜,風裡雨裡,守候在公交站臺。
或許它懂,也可能不懂。
主人,還會回來嗎?
它的世界裡,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終於……
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霸王永遠閉上了眼睛。
臨死前,它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一個畫面。
——“你願意跟我走嗎?小傢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