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熟悉的容貌，張道文的嘴脣輕顫。
即使是他，也不止一次懷疑過蔚薇當年說出的真相。
對棋叔的搶救失敗後，蔚薇將他帶去了私人實驗室，在那裡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她說，封棋擁有穿越時間線的能力，即使死亡也會在1500年後的未來歸來。
當時聽到這番話，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荒誕。
征戰星城西補給區前線百餘載歲月，他見過各種光怪陸離的領域場，也見過掌握各種不同天賦能力的種族生命。
他自認見多識廣，卻從未聽說過什麼“時間穿越”。
在他的認知中，死了就死了，生命煙消雲散後，根本不可能突然穿越時間，並在未來的某天覆活。
更何況這種復活與“借體重生”這類特殊法門不同，是不借助外部資源情況下的突然復活重生。
這種能力已經超越了他所學知識的範疇。
爲此，他不止一次懷疑過這是蔚薇奶奶給自己編織的一個善意謊言，目的是希望他能放下暫時的仇恨，然後藉助這股動力不斷成長。
畢竟那時候他，根本不可能是劍寂的對手。
歲月荏苒，他的年齡不斷增長，所學知識越來越多，對這個世界的瞭解也在年齡增長中不斷增加。
時至今日，他早已不再期待棋叔的出現。
因爲他知道當年蔚薇奶奶與迷叔說的都是謊言，根本不可能化爲真實。
但此刻，夢裡纔會出現的場景變爲了現實。
現在的一切好似一場夢，那個令他無比懷念的身影出現了。
棋叔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
這時候的棋叔不再是生命凋零前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而是他年幼時記憶裡的棋叔，就連臉上的笑容都與那時候的棋叔一模一樣。
無數記憶畫面在腦海中止不住地涌現。
自記事起，他就在棋叔的陪伴下成長，對世界的認知也是在棋叔的講解下逐步拓展。
童年時的快樂與艱苦訓練，都繞不開那個面帶微笑的身影。
跨過了童年時光，棋叔還是他成長路上的導師。
他還清楚記得自己第一次上前線時，面對殘酷的前線生涯，尤其是當戰友在身邊死去時的無能爲力，令他的內心難以平靜，充滿了彷徨與恐懼。
回到補給前線的第一時間，他就撥通了棋叔的電話。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外受到了欺負的孩子試圖找家長尋求安慰，對棋叔的依賴已經成爲一種本能習慣。
電話裡，棋叔耐心勸說，讓他挺過了煎熬。
其他相似的情況還有很多。
每當遭遇挫折，或是有解不開的心結時，棋叔都是他的依靠。
即使前線生活中有再多的鬱悶、痛苦，他都能在棋叔那找到解藥。
隨着年齡增長，他逐漸成熟，但對棋叔的感情始終未變，反而伴隨着對棋叔的瞭解而加深。
直到這座山峰在凜冬城倒下。
那一刻，他的內心充滿了憤怒與恨意。
他爲棋叔研發的特效藥還未使用，棋叔卻先一步離開了這個世界。
上前線時發誓說要爲棋叔養老的保證，伴隨着棋叔的倒下，就此煙消雲散。
他在那一刻發誓，要報此血仇。
在爲棋叔守孝後，他就展開了變強訓練。
那時候他只有一個想法。
無論蔚薇奶奶說的是真是假，既然無法再給棋叔養老，那就用敵人的血祭棋叔在天之靈。
“小文。”
封棋的呼喊聲打斷了腦海中記憶畫面的閃爍，張道文擡頭直視着封棋，眼睛忽然溼潤。
“老祖宗。”
看到身軀微顫的老祖宗，身邊的人族戰士眼中充滿了不解。
順着老祖宗的視線望向封棋，再結合剛纔戰鬥中他說的話，這名戰士嘴巴微張，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
關於老祖宗與歷史偉人封棋的故事，他通過歷史書籍知曉些許內容。
能讓面對領域強敵都從容淡定的老祖宗如此激動，這位來犯強敵的身份呼之欲出。
“老祖宗……”
還未等他說話，張道文輕聲開口道：
“帶他們離開，我有話與……他說。”
短暫猶豫，這名戰士恭敬點頭，隨後朝遠處揮手。
很快人潮散去。
張道文在這時飄至封棋跟前，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萬千思緒在此刻化爲更咽：
“棋叔……。”
“小文，這些年辛苦了。”封棋伸出右手，重重拍了拍張道文的肩膀。
畫面彷彿在此刻定格，白髮蒼蒼的張道文與還是年輕模樣的封棋目光對視，最終兩人的臉上都浮現笑容。
“棋叔，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面對封棋，這位族人眼中不怒自威的老祖宗臉上洋溢起微笑，身上的氣勢自動散去。
“正好，我也有很多話要問你。”
……
血月黃昏中，封棋與張道文坐於破曉城中心百餘米高的封棋雕像頂端，張道文輕聲訴說着他走後，星城所經歷的一切。
對封棋而言，上一次見到張道文是他前往凜冬城前。
只是過去了幾天時間。
但對張道文而言，卻是1500年的漫長歲月。
這期間他經歷了太多太多，帶領人族崛起的過程更是充滿了辛酸與艱苦。
只是這些痛苦，張道文始終壓在心底，從未向人族後輩展現。
他扛起了人族這面旗幟，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將軟弱面展現在族人面前，必須要給予族人無限的自信。
但在封棋面前，張道文徹底卸下了防備與僞裝，如曾經那般，向封棋抱怨與述說自己的經歷。
封棋像是一個聽客，微笑靜靜聽着張道文的講述。
這時張道文講述到了自己與迷霧之主前往凜冬城的第一次復仇行動。
蔚薇在郵箱中講述，說張道文在這一戰中慘敗，多虧了迷霧之主在場，纔將重傷的他帶回。
但張道文的講述中，多了更多的細節。
當張道文說自己在凜冬城見到沐晴的遺體時，封棋的瞳孔驟縮：
“你見到了沐晴？”
“嗯，那時候她已經死了。”
話音落下，張道文擡手間一團藍色冰霧擴散，最終生成了一片影像記錄鏡面。
當霧氣散去，鏡面上顯現凜冬城場景。
畫面中的凜冬城已經變爲殘垣斷壁，在這片廢墟的中心，高豎着一根旗幟，沐晴垂下的身體被旗幟刺穿，掛在了旗幟的最頂端。
看到這一幕，封棋心中的怒火被瞬間點燃。
“劍寂現在可還活着？”
“在迷叔的幫助下，劍寂已經被我親手殺死……”
在小傢伙的講述中，封棋逐漸明白了當時情況。
凜冬城一戰後，小傢伙以慘敗收場，他心中復仇的迫切也在傷勢恢復後變爲了成長的動力。
那段時間，他將大量時間用於自身的訓練。
爲了實力能夠更好的成長，他不斷開發自身的血脈潛力，將自創的修煉功法不斷完善，那段時間成長速度飛快。
這期間劍族對星城也展開了試探性進攻，並最終變爲了全面進攻。
在迷霧族的幫助下，星辰與劍族展開了激烈交戰。
面對當時強勢的劍寂，即使他與迷霧族聯手，還是應對的十分吃力。
就在戰局即將全面潰敗之際，魔刀再次出現了。
也正是魔刀的出現，給他們帶來了喘息的時間。
與魔刀一戰後，劍寂再次被重傷，即使將魔刀擊退，卻是無法再顧及星城。
依靠那段時間，小傢伙與迷霧之主展開了一次對劍族的必殺行動。
此戰結束，劍族近乎完全覆滅，僅有劍寂一人得以逃脫。
但失去了族人的劍寂卻變得更加可怕。
沒有了族人牽掛，劍寂對星城的破壞行動變得愈發瘋狂，時常來犯，給星城帶來了難以挽回的損失。
星城也在那段時間逐漸走向衰敗。
就連迷霧族也被星城拖累，只能每次派遣力量來幫助星城對抗瘋狂的劍寂。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百餘年。
最終迷霧之主作出了決定，他決定犧牲自己成全兩族的未來。
一場針對劍寂的殺局開始佈置。
最終的結局是迷霧之主戰死，小傢伙親手將重傷的劍寂殺死。
此戰結束後，人類與迷霧族雖然贏得了最後的勝利，卻也爲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星城差點化爲廢墟，戰士死傷過半，還波及到了大量無辜城內居民。
最終迷霧族帶走了奇蹟意志珠，決定往後的歲月裡繼續發展族羣，然後等待迷霧之主的復活。
而小傢伙則帶領剩餘的人族開始搬遷至破曉城。
破曉城的面積遠不如星城，但領土的縮小更利於防備，同時破曉城作爲人類新城，有着更爲完善的防禦體系，以及地底的庇護所。
往後的歲月裡，小傢伙帶領人族與諸多種族有過交手。
人類也曾在那段時間迎來了飛速發展，綜合實力日漸強盛。
直到墨月出現，並一點點將太陽蠶食。
這個過程對人類與張道文而言，充滿了絕望，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人類世界的消亡，卻是無能爲力。
尤其是慕暚與墨月的最終戰。
遮天蔽日的領域獸潮跨空間而來，人類只能蜷縮在破曉城內，惶恐着明天是否還會到來。
當慕暚隕落，人類修煉體系隨之崩塌。
也就是在那時候起，小傢伙開始爲人類量身打造新的修煉成長道路。
嶄新的冰系修煉法門其實並不適合人類，但現在也已經成爲了人類在墨月照耀下的新世界裡，唯一的成長法門。
至於迷霧族，在迷霧之主死後去就失去了聯繫。
破曉城內也未搭建起與迷霧族聯繫的空間通道，僅有的那座穩定空間傳送陣還留在破敗的星城廢墟之中。
小傢伙曾嘗試將其修復，卻發現這座穩定型傳送陣即使被修復，但與那一頭的聯繫卻被切斷了。
對此小傢伙給出的猜測是，或許傳送陣另一頭的迷霧族搬遷了……也可能遭遇強族侵犯，滅亡了。
……
小傢伙講述着往事，遙望遠方昏黃的天空，眼中滿是回憶。
封棋陪伴坐在身旁，默默聽着。
他能感受到小傢伙帶領人族崛起路上的辛酸。
在他走後，星城的新生代管理層接替他扛起破曉旗幟帶領人族走下去，在這一代人走後，由小傢伙扛起了破曉旗幟，直至走到今日。
人族羸弱，無論是血脈潛力還是修煉法門都無法與領域強族相比。
近乎是小傢伙一人扛起了人族的進步與成長，抵禦了萬千來犯敵人。
所以他被未來人恭敬地稱爲老祖宗，更是現如今人族心中的定海神針。
“小文，辛苦了。”封棋在這時由衷感謝道。
“棋叔……我老了，怕是走不了多遠了。”
聽到這番話，封棋頓時沉默了。
在小傢伙的講述中，這千餘年來他與諸多族強敵交戰，也曾爲了獲取資源掠奪它族，大大小小的戰鬥中，身上已經留下了許多暗疾。
能挺到今天，已經走到了近乎油盡燈枯的地步，即使想要再堅持走下去，卻也是無能爲力了。
當張道文說出“我老了”，封棋在他眼中看到了疲憊與不甘心。
“我辜負了你的期待，沒能帶領人族走上巔峰。”
說話間，已經白髮蒼蒼的張道文語氣忽然更咽，渾濁的藍色眼眸中閃爍淚光。
封棋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對此時的張道文而言，守護人族已經不再是責任，帶領人族崛起也不只是爲了繼承他的意志，而是變成了自己心中的夢想與期待。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這時候的小傢伙就像是風中殘燭，已經難以再繼續帶領人族走下去了。
失去了張道文這個守護神，對人族而言更是噩夢。
在這強敵環伺的殘酷新世界，人類的未來將沒有任何出路，往後所有的努力就像是垂死掙扎，直至文明毀滅的降臨。
他明白張道文心中的不甘心，卻無法給出任何保證與安慰。
就在這時，眼中閃爍淚光的張道文轉身望向他：
“棋叔，你的負面情緒疊加影響應該更加嚴重了吧。”
面對詢問，封棋點頭：
“這條時間線的記憶讀取完畢後，負面情緒的疊加影響已經顯現在了我的身上。”
說着，封棋擡起了右臂。
只見他的右手臂有着一道道黑色印記，自手心朝肩膀蔓延。
張道文在這時點頭：
“迷叔說他曾在上一條時間線帶你去過血魂族的心煉臺，當時我還以爲迷叔還在和蔚薇奶奶串通繼續給我編織謊言……現在我可以確定了， 我認識血魂族地在哪，或許可以帶你再去經歷一次心煉挑戰，這麼做雖然無法根除負面情緒對你的影響，卻能幫你暫緩負面情緒疊加的影響。”
“好。”封棋果斷點頭。
張道文在這時抓住封棋的肩膀，伸手朝前一推，頓時冰霧自他體表蔓延朝前方席捲，在前方不遠處撕扯出一道空間黑洞。
張道文這時抓着封棋的肩膀，帶着他邁步跨入空間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