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忽然嘆了口氣:“那姑娘真是找錯出氣對象了。”
唐冷道:“那麼你是不要這機會,還是想在唐門裡對付我?”
崔珏搖搖頭。
左手長袖一甩,其中飛出一段金屬圓珠。
圓珠飛射而出,撞在了別院的一顆梧桐古樹上。
嘭!
古樹受到這力量撞擊,其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枯葉瞬間跌離了枝頭。
王傲忽然察覺這位好友有些不同。
不。
或許一直不同,只是這一刻,他才真正的表現了出來。
唐冷抱胸冷笑着看着那瘸子,似乎在看他要玩什麼花樣。
漫天落葉,紛紛而下。
枯葉裡,縫隙如針孔指孔圓孔,大大小小投落一柱一柱的天光。
崔珏擡起了右手,如楊柳般甩動,然後夾住了第一片黃葉。
然後他閉上了眼。
而無論王傲,亦或是唐冷都感到了一股奇異的感覺。
因爲下一刻,崔珏的手在半空如蓮花綻開,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
每一念,那手臂都在幻化出越多的手。
直到一秒之後。
那手已經成了數百隻。
畫面如是定格。
數秒,漫天的梧桐葉被夾住了。
而那數百隻手臂瞬間合一,成了崔珏手心抓着的一大把黃葉。
王傲看的目瞪口呆。
唐冷也看的目瞪口呆。
崔珏隨手扔掉黃葉,鋪了一地。
閻羅要他做過河小卒,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既然有着這個契機,那麼...
就從此刻開始吧。
何況...
他也忍不住想要鬧一場了。
爲了父親的養育之恩。
爲了閻羅的知遇授藝之恩。
爲了夏極的兄弟之情。
也爲了自己這還未曾死去,未曾屈服的一口氣。
這位卑微的男人,如今擡起了頭,看着跋扈的唐門大小姐輕聲問:“姑娘覺得我剛剛有六臂麼?
覺得我還要再參悟六臂法麼?
姑娘還要找我這個瘸子出氣麼?”
唐冷沒恢復過來。
剛剛那一剎那何止是六臂...
“你...你...”
她指着崔珏說不出話來,臉色漲的通紅。
想來出氣,卻又被人甩了一巴掌,這感覺不好。
唐冷想出手,但覺得自己打不過,於是冷哼一聲,轉身衝了出去。
嗖!!
一片枯黃的葉子,如同破空而出的飛刀,直接斬向了唐冷。
噗!!
唐冷只覺頭上一疼,嚇得忍不住本能地尖叫起來:“啊啊啊!”
她面如土色,心跳幾乎都要停了。
但不過是一束髮髻被那黃葉彈到半空,然後又幽幽的落下了,她披頭散髮,嚇得面容扭曲。
她身後傳來崔珏平靜的聲音:“逍遙侯的身份雖然不是我能企及的,但夏極是我同學,是我兄弟,他幫過我,與我並肩作戰過,所以...這是我爲他收取的一點利息。”
唐冷猛然轉頭,狠狠瞪了一眼那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咆哮道:“你一定會死,一定會死的很慘!”
然後,這位唐老太太的寶貝孫女飛快跑遠了。
別院裡。
一地秋葉。
王傲雙手搭在那輪椅上,輕聲道:“第一次認識你。”
崔珏道:“這一直是我不敢展露的一面,這也一直是我不敢幻想的場面,但這一刻,王兄,你可知道我心底是如何的激動?”
王傲點點頭,喝酒的時候他早就知道了這位兄弟心底的苦悶,此時哪裡還不懂?
崔珏道:“走吧,這是我的因果,也是我註定要面對的。我不想苟活,所以才需要面對。而王兄卻不需要與我一起面對,走吧。此時你離開,我才能專心施展,我如果活着出去,我們還是兄弟。”
他自己推着輪椅,往前挪着。
兩隻輪子碾着被一手灑落的暗黃枯葉,發出壓過的清脆聲。
崔珏一個人向着別院外而出。
此時,院落外很安靜。
但崔珏的眼中,一切如在燃燒,他的血也在燃燒。
他從不是個熱血的人,但此時卻覺得生命昇華到了高處。
那是憋屈了從出生至今的一口氣,如今,他站在了這個命定的地方。
作爲一個過河的小卒。
他忽然覺察到身後的輪椅被人抓住了。
崔珏愣了愣。
身後傳來王傲笑着的聲音:“我現在走了,怎麼叫兄弟?以後喝酒,哪裡還敢和你吹牛?吹到此處,說一句當時我跑了麼?
我陪你來這裡的時候,這已經不僅是你的命,而也是我的命。”
崔珏道:“王兄,我沒把握活着出去,而你不同,你不該犯傻,我悄悄和你說吧,我曾經戀愛過,有過一個姑娘喜歡我,只是我後來爲了學宮求學,而斷了和她的關係。
但你連戀愛都還沒有過吧?”
王傲:......
“所以,趕緊走吧,崔某這一生,如果葬送在這裡,也不可謂不圓滿。而你不同,你還有家族,還有未來,還有你所期待的戀愛在等着你。如果崔某是你,現在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王傲低頭,忽然笑了起來,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混蛋,說好一起單身,你居然偷偷戀愛過?”
等他擡起頭時,一雙手上忽然多了一副鐵拳套,他揚頭道:“聽說每個暗器高手施展時,都需要心念集中,如同站樁一般,才能把暗器施展到極致。
而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可以信賴的護衛。
每一個暗器高手,都有這樣的護衛。
從前葉騰還在的時候,他做你的護衛,我在前衝鋒。
今天,我做你的護衛。”
崔珏深深看了他一眼。
王傲脣角勾起一抹笑容:“好兄弟,有今生沒來世。”
崔珏也笑了:“好。”
此時。
度日如年。
落葉變得很慢。
王傲推着輪椅緩緩走到了院子口,又出了院門。
路過演武場兵器架時,他跑過去,取了兩隻半身高的精鐵方盾,雙手抓住盾柄,試了試重量,感覺適中,於是背在了身後,
進入了一道纏繞着蔓藤爬山虎之類的老巷子,然後停下了。
巷子外,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唐門弟子。
大約有數百名弟子吧。
爲首的人面容冷潤,一襲銀灰色鑲金長袍,肩上還趴着一隻蠍子樣的傀儡,正冷冷盯着巷子裡的兩人。
“唐門,傀儡宮,唐蠍。”
崔珏道:“我聽過你,雛龍榜上第十名的九尾蠍,唐門傀儡宮年輕一輩的極強者。”
唐蠍道:“唐冷的髮髻是你斬斷的麼?”
“是。”
“唐冷是去送你六臂法,卻被你羞辱了一番麼?”
“是。”
“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你都這麼問了,我還怎麼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唐冷尖叫道:“唐蠍哥哥,殺了他,奶奶那邊我來說!”
唐蠍雙目閃爍出一抹寒光,“得罪了。”
他把背上的傀儡蠍子往地面一丟,那蠍子吧嗒吧嗒自己爬了起來,忽的爬速增快,越來越快!向巷子裡的兩人飛掠而去!
唐蠍右手一揚,捏出四把奇異的彎鉤刀。
四刀其出,化作四道詭譎狠厲的弧度,向巷子裡的兩人破空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