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終於來到了這片海了,終於終於,在時隔了十一年之後,我帶着我的愛人來了。

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就是海的追逐。海水並不藍,有點昏沉的略帶黃色,海風吹過,帶來一股腥味。我赤腳走在沙灘上,手裡抱着劍波的骨灰盒子。沿着海岸線走過,“劍波,這就是我們要看的那片海,今天,我們來了。我帶着你一起走。”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我。海灘上有很多的人,看着我抱的盒子後,都避之不及。我真不明白他們害怕什麼,劍波纔不可怕。他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陽光。

我捧一把細沙,裝進他帶給我的已經裝了很多不同海灘的瓶子裡。這樣,也算完整了。我拾起了海螺,拾了很多,打算回到住的地方後洗淨,然後把它們做成風鈴。

來的第一天,我找到了一戶近海,又租金便宜的房子,主人因爲要去女兒家居住幾個月,所以很便宜的租給了我。而我,帶着劍波住了進去。

我並沒有馬上去撒掉劍波的骨灰,只是事業着他的骨灰盒,如同帶着他的人一樣,每天不停的沿着海邊走去又走來。

一個星期後,我坐在燈光線打開了一個很厚的信封,那裡面全是我的畫像,有怒的,有笑着的,有嗔的,或坐,或站,或雙手插腰,或跳腳,各種各樣的。唯獨沒有悲傷的。我知道,這是劍波的手稿。這是屬於我的。真難得,他還能把我的樣子記得這樣清晰。

看着一幅幅畫,我在想像着劍波做畫的樣子。他會是悲傷的,還是高興的,但一定是想我的。我又打開另一個信封,裡面是兩頁紙,那是給我最後的信。

親愛的妮妮:

展信佳,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天國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天國,當然,我們誰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有,只有在天國,我才能繼續守護你。

妮妮,讀信的時候請不要哭,不要讓眼淚打溼了我的信。請你不要難過,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是很幸福的。我已經知道,你已經找到了可以帶給你幸福的男人了。我祝福你。

妮妮,我希望你是在靠海的房子裡或者是坐在海邊讀這封信的,這樣,我就能聽到海浪聞到海風了。我去了很多海,我一直沒有去我們相約的那片海,瓊說要帶我去的,完成我的心願。我說不用了,我的心願留在最後完成。其實不是的,我的心願只有你來完成。那片海,是我們相約才能來的。如今,你一定是帶着我來了。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我想,那就是守着你我的心願。我願隨着海浪去到任何地方,不管有一天你去到哪裡,都會有我的保佑。

妮妮,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殘忍,不會恨我討厭我吧?對不起妮妮,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很想很想見你,很想很想告訴你,我愛你,從沒有一天不想你。我強忍着不去打聽你的消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畫你的畫像。每一次,我都在想,又過了一天,一年了,我的妮妮長成什麼樣子了,會穿什麼樣的衣服,會畫妝描眉了嗎?長胖了還是瘦了,這一切,我都只能想象。當我在上海與你越走越近時,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我好希望一把抓住你的衣服,然後大聲的喊一聲,“妮妮。”最後,讓我好好的看看你的臉,摸摸你的臉,最後,好好的抱抱你。但是我不能,更不敢。我怕看到你驚訝的眼神,我怕你見到我的樣子後自責不已,更怕你的眼淚。妮妮,我怕看到你哭你知道嗎?第一次,你就哭軟了我的心。

我們擦身而過,我知道你感覺到了我,我聽到了那一句略帶顫音的“瓊,餘劍波。”當時,我的心都要飛了,又開心又難過。後來看到你被朋友拉走,我又很失望。接下來的兩天,你又去了那裡,你知道嗎?其實我隔你很近很近,近到通過江風能聞到你的髮香。我一直,一直在那艘遊輪上,在這靠邊的位子,看着你的背影,你的側影。 我知道,你是在找我和我們。可是,你在那裡一等就是一整天,連飯都不吃,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你對着黃浦江大聲的喊我的名字,你喊的每一聲,我都有答應,你聽見了嗎?

我不願意讓你看到躺在牀上連坐都坐不起來的我。那樣的我太無能,太醜了。你也別怪瓊,是我讓她說我已經死了的。我想,如果說我死了,你不會有內疚感,會很快的找到自己喜歡的男孩子,然後你們結婚,生孩子。可是,我等了十一年,我卻沒有等到你身邊再有別的男人出現,是我太好了,讓你一直都忘不了我,還是那些男人太差了,竟沒有一個能走進你的心房。對此,我很生氣。

我爲你做的婚紗,是我花了三年時間爲你設計和縫製的,那裡的一針一線傾注的都是我對你全部的愛,帶着我對你的愛,嫁給愛你和你愛的男人,一定會幸福的。我想象着你穿上婚紗的樣子,不用說,你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妮妮,我的好妮妮,最後一次這樣的叫你。請你,不要爲我的離去而難過,對於我的選擇,我從不後悔。我願意爲了你默默的守候這十一年,我放棄我最後抱你的看着你的機會,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幸福。妮妮,忘記我吧!迴歸屬於你的幸福。那個叫向羽的人,值得你託付終身。

妮妮,妮妮,聽話。一定要幸福。今生我已不能陪你到最後,我與你約定來世,來世,我一定和你白首到老,永不分離。

妮妮,好妮妮,乖妮妮,再見。讓我最後吻上你的眼。

愛你的人:劍波(笑臉)

看完劍波的信,我沒有不流淚的理由。我何等幸運,老天賜給我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的男子。我又何其不幸,它只讓我們短短的相聚。原來,他一直都在背後觀注着我,關心着我。劍波,這樣的你,讓我怎麼能全心的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你確實太殘忍了。

我再次撫上劍波的骨灰盒,那個給我寫信的人,那個愛我至深的人,就裝在了這個小小人盒子裡了。多麼的傻。還說我是傻丫頭呢,真不知道誰更傻。我哽咽着說,“餘劍波,你就是這世界上第一號大傻瓜,大笨蛋。你知道不知道,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很內疚,很難過。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可是你倒好,和瓊在外面逍遙快活,在旁邊看我的笑話是吧!我恨你,笨蛋。誰讓你給我設計婚紗了,我纔不要穿呢!”

說到婚紗,我打開那個佔居了旅行箱三分之二的盒子,裡面是純白色的婚紗。沒有人幫忙,我自己好不容易纔穿好。真的是爲我量身訂做的,很合身。看着鏡中的自己,我對着骨灰盒說,“劍波,這是穿給你看的,你看看,漂亮嗎?今天,我就是你的新娘,而你,就是我的丈夫。”我對着盒子深深的三鞠躬。然後,抱着骨灰盒躺到了牀上,聽着海浪,聞着海風,想着我們的過往。

“劍波,我真想尊守我們的諾言,跟着你一起去天國,可是,對不起,我還有很多很多的牽掛,我還有父母,還有親人,我放不下他們。劍波,求求你原諒我的自私。我與你約定來生,來生,我一定與你相守到老。”

天亮了之後,我租了條小船,穿着劍波給我縫製的婚紗,抱着他的骨灰盒,把他的骨灰撒向了這片我們的定情之海。

我決定不再回去,我要留下來。我想,接下來我的餘生,都用來陪伴劍波。

我又開始找工作了。只是,工作還是不好找。

主考官又在問我同樣的問題,“請問,你結婚了嗎?”

我不再驚慌的點頭,“結了。”

“有孩子了嗎”

“沒有,我們不打算要孩子。”

主考官又打量了我一會兒,“先生貴姓?”

我不再驚訝他的無禮,“姓餘,他是開畫廊的。”已經轉讓了的畫廊。

於是,主考官不再問。

我面試了好幾家,最後,我在一家剛剛接手的培訓學校上班了。注意,是特長培訓學校,不用每天早起就上班的。

我的日子很平靜,很幸福。每天,我起牀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子,看一眼越看越美,越看越愛的大海。然後,吃完早餐跑到海灘上走一圈。撿些貝殼之類的東西帶回去,用清水清洗後,用水把它們養起來。吃過午飯再睡上一小會兒,到了兩點多就去上班了。

因爲我是新手,沒有經驗,所以還在培訓階段,付出的時間和努力自是比別人多一些。反正是無所事事,我無所謂,多一些事做,反而讓我沒有時間去想些有的沒的。

除了老闆,我願意與這裡的每個人相處。朱朱,陳薇是這裡資歷較老的老師。他們爲人謙和,願意幫忙。而另一位姓劉的老師和我一樣,也是新招來的。老闆是個女的,也姓劉,二十又九的年紀,有一個兩歲的女兒,好像和丈夫感情不是很好。以前是做英語培訓的,數字方面的培訓沒有經驗。

半個月不算長的時間,但老闆硬是要求我們能達到半年老師纔有的資歷,我每天上班下班,只要有時間,必須加緊訓練。很是枯燥,很是無聊,只要看到孩子們那一雙雙清澈的眼,和一聲稚嫩的“夏老師”,我的心就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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