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塔灣,渡口。
聖駕昨日從江寧迴鑾,御舟今日停泊在寶塔灣。
因爲是順流直下,不到一天的工夫,船行將近三百里。
船速快了,這顛簸感就明顯。
到了碼頭,九阿哥就要被何玉柱與春林扶下了船。
在船上已經吐了兩回,可是九阿哥還是難掩噁心,腳下也輕飄飄的。
春林道:“明兒北上就好了……”
九阿哥精神怏怏的,道:“晚膳爺不吃了,淨淨腸胃。”
真是吐怕了。
今天從早上登船吐到下船,吐到最後,都是綠色兒的,現下嘴巴里也發苦。
四阿哥與九阿哥同船,只是剛停泊時去別處。
回來後,不見人,就找了過來。
九阿哥正在石頭上坐着,看着眼前的江水發呆。
四阿哥上前道:“還噁心?叫人給你熬了暈船藥,一會兒壓一壓。”
九阿哥聽了,面上帶了抗拒,道:“千萬別,好不容易吐乾淨了,喝了那個更噁心。”
四阿哥道:“就今兒船速快,明兒就好了。”
他實際上也不舒坦,只是他前幾年常隨着聖駕巡永定河,習慣了坐船,外加上還要操心九阿哥,自己反而過了噁心勁兒。
九阿哥仔細看了他兩眼,比起了大拇指,道:“四哥厲害,這麼顛簸,您都沒吐。”
四阿哥道:“難受的時候,分分心就好了。”
越想着坐船,就會越噁心。
四阿哥想得很多。
想着這次南巡,蘇州、杭州、江寧三地,都有官紳百姓跪留聖駕,不過聖駕都沒有給恩典。
跟三十八年,完全不同。
九阿哥指了江水道:“四哥您瞧着來沒有,這水流比前幾日來時快了。”
前幾日來江寧時,是逆流而上,船速不快。
可當時九阿哥也看過江面,覺得跟眼下不同。
四阿哥望過去,就看到江水洶涌而下。
他仔細想着前幾日的水勢,有了不好的預感。
“漲水了,湖廣多雨?”四阿哥喃喃道。
九阿哥去年在戶部,自是曉得前幾年長江下游的不少府縣都有水患,減免錢糧。
“這還沒到夏汛呢……”
九阿哥說着,看了看天色,遠處青灰色:“這是春汛?那夏汛得什麼樣?”
四阿哥道:“江南多雨,沒有法子之事。”
倒是地方官倉,要提前預備,備着災後賑濟。
九阿哥道:“大清太大了,這天災真是免不了的,直隸十年九旱,江南又恨不得十年九澇,要是勻勻多好。”
這會兒工夫,就有魏珠過來,道:“四爺,九爺,皇上傳您二位過去。”
四阿哥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生無可戀,擡了胳膊,對春林道:“扶爺起來。”
魏珠見他脫水小白菜似的,嚇了一跳,道:“九爺,您這是怎麼了?”
九阿哥吐了一口氣,道:“暈船……”
兄弟兩個到了御舟,跟着魏珠上船。
康熙臉色泛白,正喝着蜂蜜橘子水,壓下心中的噁心。
曹寅侍立在旁,看着康熙面上帶了擔心。
之前他往蘇州迎駕,這次送駕,估計也要送幾日。
至於其他來朝的大臣,都在江寧止步了。
曹寅這恩典,也算頭一份。
眼見着四阿哥與九阿哥進來,曹寅欠身請安。
“四爺,九爺……”
“曹大人……”
四阿哥頷首回禮。
九阿哥閉着嘴巴,不想說話。
嘴巴里不僅有膽汁的苦味兒,還酸臭酸臭的。
康熙看着兩個兒子,發現了九阿哥的異樣:“暈船了?”
九阿哥點了點頭道:“昨晚走了困,歇得晚,今早本就噁心,這一顛簸,更是要了兒子的命。”
“出息!”
康熙瞪了他一眼。
九阿哥訕訕的,帶了幾分心虛道:“您想多了,兒子也沒做旁啊,就是去見識了見識。”
昨晚,九阿哥輕車簡從,夜遊秦淮,聽了不少曲子。
康熙不想當着人訓兒子,看着曹寅就不順眼了,道:“你那侄兒,倒是周道……”
曹順在江寧出生,後頭也在江寧長大,算是地頭蛇。
這次九阿哥到江寧,曹順自安排得周全,就包了船,見識了一番秦淮夜色。
曹寅立時代侄兒請罪道:“都是曹順魯莽不周全。”
九阿哥在旁,見罪過要落到曹順身上,忙道:“汗阿瑪,不關曹順的事兒,是兒子悶了,想要溜達溜達,才吩咐曹順的。”
康熙輕哼道:“那見識到什麼了?”
九阿哥道:“崑曲兒不錯,咿咿呀呀唱得慢,可也挺好聽,等到皇祖母七旬聖壽,兒子就提前預備個班子,排幾個新曲兒,給皇祖母賀壽。”
提及這個,他可是來了精神。
京城王公府邸也有戲班子的,可是都是四不像。
自己要是養個崑曲班子,那也是獨一份。
康熙擺手道:“年紀輕輕,不可耽於享樂,好好當差,纔是你的正經孝心。”
九阿哥垂手聽了,並不爭辯。
現下養戲班子是有些惹眼,那就以後再說。
而且九阿哥並不喜歡男旦,搔首弄姿,養着不放心。
想要戲班子,還是找個妥當的人做班主,採買些小丫頭、小小子,從小教起來,比外頭買現成的戲子可靠。
康熙望向四阿哥道:“今春江寧多雨,湖廣清明前更是下了半個月的雨,今夏江南怕有汛情。”
四阿哥聽了,憂心忡忡道:“方纔九弟在岸上,還說眼下水勢不如前幾日來時平穩,兒子瞧着江面,似乎也漲了不少。”
康熙點頭道:“你給戶部去文,讓戶部將沿江前幾年水澇的府縣的名單發過來,交給各省督撫備汛。”
“兒臣領旨。”
四阿哥應着。
九阿哥聽着不對勁,道:“汗阿瑪,這受災的地方,堤壩多會重修,防禦應該更強纔是;這危險的,不是之前災區的鄰縣麼?”
康熙聽了,臉色發黑,沒有回答九阿哥的話。
九阿哥不敢問了。
他後悔自己多嘴。
自己能想到的,汗阿瑪想不到麼?
這其中,應該是有什麼事兒。
康熙見他鵪鶉似的,也不想爲難他,擺手道:“跪安吧!”
說着,看了眼四阿哥,語氣軟和了一些,道:“你也是。”
九阿哥跟四阿哥從御前退了下來。
九阿哥撫着胸口,小聲問四阿哥道:“工部查出弊情了?”
這防洪防汛的工事,都是工部負責。
在京城,工部是六部之末。
可是在京外,天高皇帝遠,涉及到的銀子還多,生出弊情也不稀奇。
四阿哥點點頭,道:“這次聖駕巡南河,派了兩路巡查使先出來,一路在黃淮,一路在蘇鬆,查出不少問題,回京就要發落的。”
九阿哥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再也不嘴快了。”
蘇鬆……
那不是李煦的老巢麼?
九阿哥立時道:“李煦是做什麼?瞎了聾了不成?居然還要汗阿瑪派人來查才能查出來,要說他沒有打掩護誰信?”
四阿哥道:“行了,別想着煽風點火,要是李煦的過,汗阿瑪會處置的。”
應該牽扯不到李煦。
李煦身份在那裡,還插手不到部院的差事。
這前朝跟內務府是兩個地界。
李煦能與地方文武衙門往來交好,跟部院那邊卻是井水不犯河水。
九阿哥撇撇嘴,道:“那也是懈怠差事,汗阿瑪放他到江南,難道只是爲報晴雨摺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本是應該的……”
四阿哥回頭看了眼御舟。
這次從江寧出來,備用御舟上的女眷,已經挪到御舟上。
四阿哥低聲提醒九阿哥道:“關於李煦獻美之事,不可再提了。”
九阿哥閉上嘴,點了點頭。
後宮又有新寵了。
他們這些同行的皇子,自然也看出來。
就是不知道,這寵愛能有多久。
如今主位宮妃除了和嬪,其他人都不年輕了,後宮添新人也不稀奇。
“不知道會安排在哪個宮室……”
九阿哥嘀咕道。
只要不是翊坤宮就行了,要不還得娘娘操心。
就像高庶妃似的,娘娘照顧了好幾年,結果如今生了皇子,好像就要遷宮了。
白辛苦一場。
四阿哥在旁,對於新庶母的歸屬,卻有了猜測。
應該是啓祥宮。
李煦又不傻,即便討好御前,也會想法子安撫王貴人。
王貴人生育三子,生子有功,如今又分了內管領人口,封嬪是早晚之事。
打着給王貴人作伴的名義送人,回頭說起來,倒像是對王貴人忠心,幫徐娘半老的王貴人固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