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時,樑九功從內務府衙門回來,面上帶了擔心。
“皇上,九爺今兒沒去衙門,聽說是告病了,奴才過去時,正好遇到何玉柱那小子過去跟張大人說話……”
“九阿哥怎麼了?”
康熙皺眉。
昨天傍晚還好好,怎麼就病了?
樑九功躬身道:“奴才問了何玉柱,說是昨天着涼,沒睡好,早上讓熬了安神湯!”
“二所沒傳太醫?”
康熙接着問道。
董鄂氏是個仔細的,服侍丈夫也精心,應該會照顧的妥妥當當纔是。
“沒聽說傳太醫,說是除了安神湯,還熬了薑湯!”
樑九功想了想,回道。
康熙的臉色多了嫌棄。
哪裡是感冒?
這明明是嚇到了!
真要生病了,董鄂氏怕是早打發人請太醫。
“沒出息的東西!”
康熙抱怨道:“這還沒攤到他自己個兒身上,就嚇得睡不着覺!”
樑九功昨天聽了全程,知曉緣故,道:“九爺純良,沒見過外頭的污糟事兒也是有的。”
康熙卻沒有縱容兒子的意思,道:“還是不擔事兒,跟他的幾個哥哥比起來,差遠了……去二所,將那混蛋提溜來……”
不擔事兒,那就擔當些。
膽子小,那就多看看。
總是天真不諳世事怎麼辦?
樑九功應了一聲,去二所了。
*
二所上房。
舒舒與九阿哥一人喝了一碗安神湯,重新躺下,準備睡了。
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
大家都曉得主子們在睡覺,生怕有聲音驚擾了。
不單單是後院,前院也得了吩咐。
樑九功就被門房太監給堵住了。
“您等等,小人去通傳……”
崔百歲攔着人,沒有直接領人進去。
樑九功見他木木的,道:“是皇上要傳九爺!”
崔百歲依舊沒有讓路:“那您等等,小人去通傳。”
樑九功見他面生,也不跟他較勁,點點頭道:“去吧,皇上傳召,立等呢。”
崔百歲這才轉身跑了。
正房的門“啪啪啪”又有了聲音。
舒舒與九阿哥才喝了安神藥,迷迷糊糊的,還沒有睡實。
九阿哥嘟囔道:“哪個王八羔子,爺說了要補覺,還敢過來敲門!”
他不想起。
舒舒推了一把,道:“會不會是衙門那邊有公務要找爺,聖駕還有三天就成行了!”
九阿哥不情不願的起來,咬牙道:“何玉柱這王八羔子,要是沒有正經事兒,爺剝了他的皮!”
等到開了門,見了崔百歲,曉得是御前傳召,九阿哥有些麻爪。
他立時回了屋裡,帶了不安,問舒舒,道:“汗阿瑪召呢,爺怎麼辦呢?”
舒舒也猜不到緣故的,看着九阿哥眼下發青,難掩憔悴,就道:“要是皇上問爺昨晚怎麼沒歇好,就說嚇到了,睡不實,有些心悸。”
九阿哥訝然,臉上帶了不解:“好好的,爺怎麼就嚇到了?”
舒舒小聲道:“就說聽過害人的事,但是沒聽過這樣害,吃東西的時候犯膈應,吃了飯都吐了……”
實際上九阿哥昨晚吃荷葉餅夾鹹蛋黃,吃了好幾張,有些頂着了,胃裡難受才吐了。
九阿哥抿嘴:“那爺也太慫了?”
舒舒指了指梳妝檯道:“爺這模樣能瞞過誰去,到時候皇上傳太醫,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總不能理直氣壯說着學習太用功,越來越亢奮,才熬了一宿。
九阿哥原就是爲這個心虛。
去內務府當差小半年,就請了這麼一次假,結果就讓皇父抓包,這去哪兒說理去?
現下聽了舒舒的話,他有了底氣。
就是,他是嚇的,吃不好睡不好的,纏磨了自己的福晉也不算過錯。
如今天氣轉暖,不用端罩了,他換上了小毛馬甲。
九阿哥沒有跟平日去幹清宮那樣鬥志昂揚的,而是蔫耷耷的。
樑九功在前頭等着,見了他這模樣,道:“哎呀,九爺這是……”
九阿哥在臉上摩挲一把,有氣無力道:“沒事,就是沒睡實,有些乏……汗阿瑪既召,那就過去吧……”
樑九功沒有囉嗦,兩人出了阿哥所。
九阿哥之前喝的安神湯的藥勁上來了,眼皮子沉得不行。
身上也跟着沉。
九阿哥強撐着。
走到幹清宮門口時,他就有些擡不起腳,看着臺階也有些迷糊。
看着都像平的。
樑九功見他異樣,忙扶了他胳膊道:“九爺小心,奴才扶您……”
正好四阿哥從幹清宮出來,看了個正着。
“阿哥怎麼了?”
四阿哥見九阿哥滿臉憔悴,迷迷糊糊的,問樑九功道。
樑九功斟酌了一下道:“聽說昨晚受了涼,有些不舒坦……”
四阿哥還想再問。
九阿哥已經醒過神來,笑道:“四哥,弟弟沒事,就是昨晚沒歇好,有些犯困……”
聽他嗓子都是啞的,眼下也發青,四阿哥皺眉,很是不放心。
“您忙着,奴才先扶九爺進去,皇上立等呢……”
樑九功躬身道。
四阿哥點點頭,看着兩人進去。
是內務府出了什麼紕漏?
否則的話,爲什麼會讓九阿哥強撐着到御前?
既是不舒服,不是該在阿哥所養着?
赫舍裡家與佟家的餘波才漸漸平復,又有大動靜?
四阿哥心裡有些亂,也不放心九阿哥,就沒有離開,而是在臺階下站了。
西暖閣裡,康熙盤腿坐在炕上,上面攤開的就是四阿哥送來的新的南巡覈算開支。
第一次南巡與第二次南巡的時候,隨從不超過三百人,開銷也小。
這次南巡,因爲要奉太后出行,還有宮妃跟着,開銷就大了。
最早的時候人數達到了九百人,預計開支耗銀是前兩次的幾倍,
康熙覺得不妥當,下令精簡。
原想要將人數減到四百人以下,被幾位大學士、內大臣勸了又勸,纔將人數定在七百人。
如今新的開支表下來,是前兩次南巡的三倍。
康熙還是覺得拋費大,對於出門的興致都減了幾分,就見到了姍姍來遲的九阿哥。
本來是爲了撫民下去了,耗費太多,就成了擾民。
即便這些支出都是內務府開銷,不用百姓賦稅,可是也是想要儘量節儉。
見九阿哥迷迷瞪瞪的樣子,身子都歪歪扭扭的,他帶了不滿道:“什麼樣子,站直嘍!”
九阿哥想要說話,肚子就“咕嚕嚕”叫起來。
腸如雷鳴?!
九阿哥覺得新奇好玩,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還真是餓了狠了。
昨天晚飯吐了後沒有吃東西,晚上又累。
他看着康熙,就帶了祈求道:“汗阿瑪,您賞兒子兩口飯再罵,要不兒子怕站不穩……”
康熙滿臉的嫌棄,卻還是吩咐樑九功道:“叫人盛碗麪茶。”
樑九功應了。
九阿哥身子發沉,看了看炕邊,挨挨蹭蹭的挪了過去,道:“汗阿瑪,兒子有些迷糊,先坐坐!”
眼見着皇父沒有喝止的意思,他就擡了屁股坐着。
依然是乏,肩膀就鬆噠噠的放着。
康熙探出手來,在他額頭上摸了一把。
沒有高熱。
“昨兒還好好的,怎麼這樣狼狽?”
康熙蹙眉道。
九阿哥想着舒舒的話,卻沒有直說,眼神有些飄,哼哼唧唧道:“沒什麼……許是昨天在外頭折騰吃了風,晚上吃了就吐了……”
康熙這才知道還有不僅沒睡好,還吐了,忙對魏珠道:“傳太醫!”
魏珠躬身去了,正好與樑九功碰了個正着。
樑九功手中端着食盤,上面放着一碗麪茶。
魏珠忙側身避開,樑九功矜持的點點頭進去。
九阿哥也是真餓了。
這麪茶一端進來,他就瞪大了眼睛。
等到樑九功近前,他站了起來,自己就上手端了麪茶:“勞煩諳達,我先墊墊……”
糜子面的麪茶,上面是一層香噴噴的芝麻醬,
九阿哥口舌生津,拿着調羹,就吃了起來。
空落落的胃裡,填上熱乎乎的麪茶,整個人又活起來。
這會兒功夫,太醫也跟着魏珠來了。
康熙吩咐道:“給阿哥看看!”
九阿哥本心虛着,可是想着已經有了應對之詞,就大大方方的擡了胳膊,放在脈枕上。
太醫手下摸着脈,看着九阿哥臉色,道:“阿哥沒歇好?”
九阿哥皺眉道:“剛閤眼,就做了噩夢醒了,兩、三回都是,心悸的厲害……”
太醫沉吟着,道:“阿哥張嘴,讓臣看看舌苔。”
九阿哥老實做了。
太醫皺眉,脈摸着細弱,仔細辨別,有些細弦,是心膽氣虛之兆。
夜夢易醒,膽怯心悸也說得過去。
可是這那樣的話,舌苔看着應該是色淡。
如今確實色紅,這又是陰虛火旺的表相。
到底是陰虛還是氣虛?
還是二者兼有?
他半晌不說話。
康熙臉色變得沉重,連帶着九阿哥都帶了惴惴。
“阿哥是什麼症狀?”
康熙肅着臉問道。
太醫斟酌着說道:“阿哥心膽氣虛,這是驚到了,才被噩夢驚擾,遇事易驚。”
“還有呢?”
康熙早想到這個,倒是並不意外,繼續問道。
要單單是如此,太醫不會猶豫這麼久。
太醫躬身道:“除了氣虛,阿哥還有些陰虛症狀……許是近些日子勞心太過,腎氣不藏、精關難鎖,需要用一道歸脾湯或益中補氣湯。”
九阿哥滿臉漲紅,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還真讓舒舒說着了,什麼也瞞不過太醫。
康熙點點頭,道:“開方子吧。”
太醫應了,下去開方子不提。
九阿哥覺得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想要告辭。
康熙見他不自在,勸道:“不用羞臊,這是常見的,不算什麼大毛病,調理調理就好了。”
要說太醫診斷的不算錯。
就是那太醫是太醫院老人,曉得九阿哥的身體狀況,也知道他在服中,並無內寵,只當是夢遺下的診斷。
康熙一聽方子就明白了,也以爲是因爲兒子身體虛的緣故。
九阿哥還是覺得彆扭的不行,悶聲道:“汗阿瑪,您要是沒旁的吩咐,那兒子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