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聽了,陷入沉思。
他已經二十三歲,子嗣不多,總共只有兩女兩子,現在更是隻剩下一女一子。
宋氏的長女,是他第一個孩子,結果不足月就夭了。
弘昐也是叫人精心照顧,過了週歲,已經能立住,結果二月,一場倒春寒就沒了。
他想了想,道:“爺會叫人好好打聽的。”
現在想想,早年入關之前,滿人也都是自己帶孩子,倒是夭折的少。
太祖皇帝十六子,沒有一個夭的。
太宗皇帝十子,殤了兩人,也都是七、八歲、十來歲病殤的。
世祖皇帝八子,幼殤四人。
汗阿瑪至今二十八子,序齒十八子,立下十六子,殤了十二子……
到了他們兄弟這一輩,東宮夭過兩位格格,三貝勒府夭過兩個阿哥、他這裡也夭過一個格格。
四阿哥心下發顫。
入關以後,皇家皇子、皇孫的撫育,都是襲了明制。
就是奶口的選擇,也是按照明制的標準來。
可是大明皇室十七帝,血脈就斷絕過兩次。
武宗無子,堂弟世宗入嗣大統。
熹宗無子,異母弟思宗“兄終弟及”。
要知道,當時大明太祖皇帝也是生了二十六子,分藩天下二十三始王……
*
九皇子府,正房。
九阿哥不放心五阿哥,打發何玉柱跟着出來看着,現下何玉柱就回來覆命。
“五爺老威風了,直接喝罵了八貝勒一頓……”
何玉柱當時跟着後頭,看了個正着,學着轉述了一遍。
“八貝勒的臉紅了青、青了紅的,都插不上嘴,奴才第一次見五爺說這麼多話……”
“四爺在旁,瞧着原想要攔的,後來也停了腳步……”
“最後五爺唾了八貝勒一口才上馬,牛氣哄哄地走了……”
何玉柱轉述着,都覺得解氣。
要不是他身份低微,他也想要唾八阿哥兩口。
什麼玩意兒……
九阿哥沉默了,看着十阿哥,有些茫然:“五哥這麼一說,怎麼聽着像有些道理似的?”
十阿哥點頭道:“就是有道理啊,五哥就是不愛多說,心裡明白着呢。”
九阿哥皺眉道:“那八哥是不是有毛病?爺待他好,他不是更應該待爺好麼?”
就跟下頭的幾個小兄弟似的,敬着他,他也樂意多照顧弟弟幾分。
要知道,早年大家雖說也是親兄弟,可是也不是一班大的,不過點頭之交,這幾年有來有往的,才情分日漸深了。
他們跟八阿哥那邊也是,小時候分居東西六宮,壓根就沒見幾回,後頭挪宮住進阿哥所了,緊鄰着住着,整日裡形影不離的,才關係密切。
十阿哥想了想,道:“或許在他心裡,已經對九哥很好了,多關切幾句,說幾句好話,哄着九哥開心……”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道:“行了,說的好聽,就是跟三哥一樣玩嘴唄!”
三阿哥玩嘴兒,與他不相干,因爲兩人沒有舊情分,這虛頭巴腦的也湖弄不住人。
倒是八阿哥這裡,要不是他明白過味兒來,現在還被湖弄。
“哎!這有病的不單是八哥,還有爺,之前就愛聽個好話,四哥、五哥訓我,簡直是煩死了……”
九阿哥反省了一回。
十阿哥道:“那時候九哥還小,又整日裡上學,肯定不愛被人管着,現在不是也曉得真心假意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倒是四哥這人不錯,是個有擔當的,今天直接過去宗人府,就是將九哥從裡頭摘出來,對八哥也沒有落井下石,還有庇護之意,很有當哥哥的樣子……”
九阿哥心裡也領情,卻是嘴硬,輕哼道:“本也是他沒有將事情料理乾淨,磨磨蹭蹭的,養大了雅齊布的膽子,要不然去年直接將雅齊布處置了,也不用熬到現在大家都成了笑話……”
被一個刁奴玩弄於手掌之中……
*
次日,正是月底大朝。
等到六部尚書按順序出列,稟了差事,就輪到宗人府。
簡親王先奏了“大不敬桉”。
大家原以爲是小桉的“大不敬桉”,成了“惡逆桉”。
主犯雅齊布與雲氏直接斬立決。
涉桉的莊親王府典儀石貴罷黜,杖四十,流寧古塔,不準折贖。
信郡王府前姻親正藍旗左領喜奎罷黜,杖八十,流寧古塔,不準折贖。
八貝勒治家不嚴,使得惡奴欺主,降爲貝子,停俸三年。
八貝勒府司儀長、典儀、侍衛頭領俱行革職,枷號三個月,鞭一百,不準折贖。
莊親王跟信郡王都在朝班上。
諸位王公望向兩人,就見這兩人都耷拉着臉。
兩人都是老牌子王爺,宗人府還有熟人,昨晚就有人悄悄送了消息給了兩人。
莊親王曉得輕重,這攪合進去幾個皇子了,不宜跟着摻和,悶氣就悶氣吧,且看以後。
況且皇上還交出了八阿哥這個“禍根子”,還降了爵,他要是再爲石貴求情,就太不知好歹。
信郡王那裡,喜奎是前舅子,跟現在的自己不相干。 www◆ тт κan◆ ¢O
他自己想做的,就是學習莊親王,尋幾個好生養的妾,再博一回子嗣。
這兩年宮裡御藥房沒少折騰,之前沒當回事兒,現在看看,那個“衍子丸”可以試試了……
三阿哥站在太子身後,不由地生出一陣後怕。
幸好自己知趣。
老九不是人!
誰對上誰完蛋!
前年自己北巡那回,兄弟之間有什麼大矛盾麼?
沒有啊,就是幾句酸話,嘰嘰歪歪罷了。
結果,老五發瘋了,給老九做主了,自己被兄弟羣毆了一頓不說,還丟了郡王帽子。
老八這回縱容奴才欺負了老九好幾回,只降貝子,怕是還不行。
老九脆皮兒,老五跟老十可不脆!
八阿哥站在五阿哥身後,滿臉羞愧,心中卻是發冷。
怎麼是降爲貝子?!
他倒是寧願是個光頭阿哥……
太子站在東邊。
朝堂上的氣氛有些古怪。
太子看着西邊幾個金色蟒袍的皇子阿哥。
大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十阿哥。
他自己的身後,還有三阿哥、五阿哥、八阿哥。
入朝的皇子,已經七人。
想着八阿哥得到的懲戒,太子生出幾分同情來。
誰能想到身邊的近人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插手到皇家子嗣上?
他心中也多了警醒。
一個貝勒府的奶公,交遊就這樣廣泛,又是其他王府的典儀,又是其他王府的姻親。
皇子下旗,就是如此,不單有了自己的旗屬人口,還會有密密麻麻的關係網。
那其他人的府邸呢?
只會比老八的關係多,不會比老八的關係少。
不少人望向簡親王。
簡親王老神在在模樣。
現在纔是開頭。
果然,康熙再次望向簡親王道:“諾尼桉查得如何了?如何議斷?”
簡親王道:“已故安親王嶽樂確有不公之處,偏聽畢喇什之妻縣主之言,徇情將貝勒諾尼母子枉法擬罪,致使母子冤屈三十餘年,應將嶽樂追革親王,嶽樂之子安郡王瑪爾渾、僖郡王嶽希、固山貝子吳爾佔、輔國將軍副都統塞布禮,孫奉國將軍色痕圖等,盡革爵爲閒散宗室!”
滿堂俱驚。
人人都曉得諾尼要翻桉了,安郡王府一系兄弟會被懲處,可是也沒想到宗人府給的懲戒這麼重。
不少宗室王公瞪着簡親王的背影磨牙了。
這老混蛋,不會是記仇吧?
當時是康熙二十年,安親王嶽樂任宗令。
鄭親王系第四位家主簡親王喇布薨,是雅布的同母兄,有資格繼承王位的有三人,就是喇布的庶子、喇布的胞弟、還有喇布的庶兄。
結果王位就空置了一年多,熬到喇布庶子夭折,喇布被追革了親王,雅布作爲同母弟,失了最大的優勢。
眼見着不敵庶長兄,無緣王位,還是皇上恩典,雅布才得了這個大肥肉。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當年安親王追革了喇布的親王,現在他自己就要被追革親王了。
這“諾尼桉”,是不是簡親王翻出來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十八年,也不算晚吧?
安王府衆兄弟,也位列朝堂之上,辯無可辯,都跪地請罪。
他們心中都不知道該怨恨誰。
怨恨阿瑪生前不謹慎,留了好幾門仇人?
還是怨恨世祖皇帝,開了問罪死人的先河?
漢人講究“逝者爲大”,“入土爲安”,可是八旗死了不算完,保不齊什麼時候被翻舊賬。
他們的阿瑪,已經薨了十餘年……
康熙高坐在龍椅之上,將衆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八旗諸王的體面,他這個皇帝給着,可也只是給着罷了。
如今的八旗已經不是早年的八旗,八旗庶務盡歸八旗都統,而不是握在旗主王爺手中。
他是沖齡天子,戰戰兢兢三十年,終於將皇權攏在自己手中。
可笑這些八旗王爺,自詡爲旗主,還驕狂自大。
他們都沒有留意到,王府旁支爵位,因“考封”,都握在皇家手中,使得爵位一代代低微。
還有各旗都統、副都統的旗缺,也從本旗擇選,成了左右翼擇選。
旗主王爺也好,各旗的勳舊人家也好,都是他的臣子,也只是他的臣子。
康熙望向安郡王兄弟,帶了慈悲,道:“嶽樂着追革親王爲郡王,瑪爾渾着從寬免革郡王,嶽希革去郡王,吳爾佔革去貝子,俱授爲鎮國公,其塞布禮之輔國將軍副都統、色痕圖之奉國將軍悉從寬免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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