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尚仁未有想到蘇午會這樣迴應自己,更震驚於不良帥言語中透露出的種種情報。
天后下生、龍華樹成、華山搖顫……這每一件事單拎出去,都會令人難以置信,只會當作是傳說故事來聽,可當這幾件事聯合起來,卻又令尚仁覺得,不良帥所言非虛!
他所說的事情,極可能真正發生了!
可是——自己就這樣帶着從不良帥這裡聽來的情報,去向聖人稟報?
這與尚仁師兄弟的初衷相悖……
二者不願捲入聖人與蘇午之間可能爆發的爭鬥當中去,成爲這場爭鬥中無足輕重的犧牲品,權衡利弊之下,尚仁才決定帶着師兄尚白來投不良帥——他先前精心準備的那番言辭,其實亦算是他的‘投名狀’!
但這位不良帥不知是未有聽出他的話下之意,還是根本不接受他的投誠,直接這般迴應了自己——此般情形,與尚仁預想中的情形,根本不一樣。
“怎麼?”蘇午笑着看向一時發愣的尚仁,出聲道,“而今聖人着你們前來探查華山詭變之真相,我今已將自身於華山當中經歷如實相告,你還在這裡發愣做甚麼?”
尚仁在蘇午的言語聲中回過神來。
他擡頭深深地看了蘇午一眼,眼神裡還有些遲疑。
身後的尚白聽着師弟與不良帥的對話,內心暗暗着急——這位不良帥怎麼好似不太聰明的樣子?
連自己都聽出來了尚仁師弟話外之意,怎麼這位不良帥好似還未聽懂?
看來得須自己直接出聲,挑破這層窗戶紙——尚白把心一橫,立時就想張口出聲——然而他兩片嘴脣此下好似黏住了一般,牙關緊咬着,此下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有人使了未明法門,堵住了自己的嘴!
尚白眼神惶急,看向周圍那些言笑晏晏的不良人、僧侶、女子,直覺得他們都是封堵住自己嘴巴的罪魁禍首!
罪魁蘇午並未向尚白多看去一眼,只看着尚仁,看其向自身稽首行禮,亦躬身以作迴應。
尚仁嚴肅道:“我等奉聖人之命,前來探查華山詭變真相,今時只是從將軍口中聽得了些許華山詭變消息,便迴轉去向聖人彙報,全然沒有自己的判斷,聖人或許不會滿意。
今便與將軍道別,我們兩師兄弟赴華山去了。”
“你領聖人旨意,在此間探查華山詭變真相,至今最大收穫是甚麼?”蘇午忽然向欲要帶着尚白離開的尚仁問道。
尚仁垂目思索片刻,道:“最大收穫自是以探問天息之法,探得不良帥行蹤,繼而得見不良帥。”
“嗯。”蘇午點點頭,“那我又是否曾與你直言,華山之內詭變真相?”
“不良帥知無不言。”
“你既已從我這裡得悉華山詭變真相,緣何還要親赴華山去探查?”蘇午眯起眼睛,再次問道。
尚仁下意識回道:“我等只是從不良帥口中探得情報,聖人對此或許不會滿意……”
他說過這兩句話,忽然間意識到了甚麼,面色一滯。
就聽不良帥笑着道:“我亦是奉聖人旨意,前來華山根絕此地詭變,聖人知悉內情,他從任何地方得悉的情報信息,都絕不如從我口中聽來的詳盡、真實,你首先從我這裡得到了華山詭事的真相,將此彙報於他,他又究竟有甚麼不滿意?”
尚仁張了張口。
迎着蘇午的目光,他忽然說不出話。
那些呼之欲出的‘內情’,此下根本不可能擺到檯面上來——因爲那個‘內情’,在此時一旦說出,涉及內情的雙方,不論是聖人一方,還是不良帥這一方,都不會承認這個所謂的‘內情’!
聖人爲何會不滿意?
聖人自是因爲對不良帥起了疑心,今時自身從不良帥這裡獲知情報,他自然不能滿意!
聖人又究竟有甚麼不滿意的?他該十分滿意纔對——因爲本就是他令不良帥來處置華山詭事,不良帥將箇中實情如實傳回,他必定是萬分滿意的,沒有第二種可能!
更爲關鍵的是自己,緣何要妄自揣測聖人對華山詭事的態度、對不良帥的態度?
自己只需要本本分分地將從不良帥這裡得到的消息,如實彙報給聖人,便算完成了任務,不需承擔其他任何後果!
反之,今下自己若是多嘴向不良帥道明心中所想——那纔要壞事!
尚仁心中念頭飛轉,終於藉着蘇午有意的引導,將箇中關節想得通透。他暗暗慶幸於自己當下未有多話,而尚白師兄此時也出奇地保持了沉默,但他稍一轉念,心中又微生寒意。
自己若是如尚白師兄一樣,甚麼也不多想,甚麼也不多做,亦難免大禍臨頭!
廟堂局勢瞬息萬變,每一步卻都必須走得精確無比,不偏不倚——這卻太折磨人了!
這次事後,自己與尚白師兄還是設法遠離長安,不再踏足廟堂之中罷……
尚白心中有了定計,面上亦有了些許笑容,他向蘇午又一稽首,道:“今日既在不良帥這裡得到華山詭變消息,我與師兄便不多停留了,這便返程,向聖人彙報消息。
將軍,在下與師兄先走一步,告辭!”
“保重。”蘇午點了點頭。
尚仁返身拽住尚白,兩中年道士退出車陣,匆匆邁步,悶頭往前走了不知多少裡,直走到絕路,往前即是洛河橫斷了前路之時,方纔停住腳步。
“呼……”尚白、尚仁同時長出一口氣。
二人忽又相互對視。
“我方纔嘴被人堵住了,一下子說不出話了,真是奇怪——不良帥那夥人,緣何不叫我說話?”尚白滿面疑惑地道。
“多說多錯,當時你幸好沒有多話,我還當你是終於聰明瞭,腦袋開了竅,卻未想到你是張不開嘴,說不出話。”尚仁搖頭回道。
“說的甚麼?
我怎麼聽不懂?”尚白又瞪圓了他那雙清澈的大眼,看着尚仁師弟,兩顆眼珠子骨碌碌轉動着,又道,“你先前還覺得聖人已不信重不良帥,兩者之間,必有一場爭鬥,所以要來投不良帥……如今怎麼又變了個主意?
我們真要回京去,把不良帥所言如實稟報給聖人?
你不是說若只是這樣做了,聖人必不會滿意嗎?”
“這些話,以後休要提起了。”尚仁搖搖頭,鄭重地告誡了師兄幾句,“你素來聽勸,今時也是,務必將這些話爛在心底,不能再向任何人表露。
我們如今——確也要回京向聖人如實彙報不良帥所言。
他應該會滿意,也或許不滿意。
但我們只當不知道就好。”
“嗯……”尚白點點頭,他並不理解聖人爲何會‘又滿意又不滿意’,但不妨礙他聽從尚仁的話語,照着師弟所言去做事。
“此間事了以後,咱們還是設法回宗門去罷。”尚仁又道。
“你不是說,尚庸掌教不會準允咱們迴轉嗎?”尚白反問道。
“我們如今掌握樓觀道主已爲人受得的消息,可以此要挾尚庸掌教,換取我們迴轉宗門,不必摻和長安朝廷裡的事情。
長安太過恐怖,比厲詭兇怖多了。”尚仁滿臉感慨地道。
尚白跟着點頭,隨後又連連搖頭,皺着眉頭道:“你要以樓觀道主的秘密來要挾掌教師兄,掌教師兄反過來把咱倆殺了——這可怎麼辦?!”
聞聽其言,尚仁面色一滯,霎時間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