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興衰
老書生癡傻地在山下坐了兩天，眼神渙散，表情時而興奮，時而不甘，有時還會出現猙獰之色。
如今的青雲山脈還不是後世的門派之地，山中野獸精怪出沒，有時會現身山腳。但所有出來的野獸都沒能享用到老書生的酸酸肉身，無論是野獸還是精怪，只要靠近老書生周邊五米，便會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
如果立即退去還好，如果流連不走，那便會被一股驚悚的感覺壓迫在身上，令得它們哀嚎奔逃。
直到一隻黑色的熊羆驚叫着逃跑，老書生這才從迷障中回神，渾身力氣快速消退，虛弱至極的感覺出現在了身上。
一聲‘嗚呼’，老書生頓時躺倒在地，額間瞬間冒了一層虛汗。
面色後怕地看着那隻尖叫的巨熊，潛意識中隱藏的記憶，紛紛出現在老書生的腦海。
回想着這兩天的迷障，回想着那幾十隻想來拿他下餐的野獸精怪，老書生後怕之餘，頓時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艱難地轉動脖頸，向通天峰上看去，老書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感激之色，而後完全被堅定填滿。
稍緩片刻，老書生費力地從包裹裡掏出一張幹餅，又取出一段竹節水壺，就着水將幹餅吞下。
暖日映照林間，柔風撩撥葉響，大竹峰後山的林間空地上，一座深潭微波潺潺，一個人形輪廓的巨石矗立岸邊。
時間流轉，寒暑交替。幾十年後，自號‘青雲子’的老書生功有所成，並因爲擊敗了很多來青雲山落寨的匪人、還有很多武林中人，因此名聲外傳於世，很多人前來拜師。
中途，老書生停下腳步，將棍尖對準了路邊的一塊巨石，而後拇指在棍柄上的一個凸起處按了下去。
一夜趕路，中午時刻，老書生來到了小鎮的牌坊之下。
收回思緒，景添再問：“可有領悟？”
轟——
老書生仍舊有些茫然，不過等他見到了鎮長，聽聞鎮長請他建立公府、管理小鎮時，老書生頓時恍然了，顯然這一切都是那名‘上仙’的安排。
那顆丹藥也是初期產品，是那種效果只有二十年的‘不老藥’。
就在他茫然時，一名家丁打扮的老人快步走到老書生面前，恭敬詢問名號。
再看那塊兩米方圓的巨石，此刻早已四分五裂。
輕挑眉角，景添看向五體投地的老書生，心中暗奇。他本來以爲用不了多久，這個未來的‘青雲子’便會回來呢，卻不料這老頭居然在外拖延了這麼多年。
由於青雲子沒能將後事交代完全的緣故，所以他的弟子們都不知道景添的事情。
就這樣，青雲子一猶豫便又是幾十年。
時間流轉，青葉道人歲七百五十而逝，其後經年，青雲門不再繼續興盛。
見得深潭的三丈之內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林木茂盛，少年頓時心有決意，勉勵伸手架起少女，腳步蹌踉着想要遠離水潭。
想起景添當初所說的沒有‘師徒之緣’，再想到這些年都靠自己領悟天書上的功法，因此，猶豫過後的青雲子不由退去，按他自己的想法，在幻月洞下方的山腰處修建門派，正式成門，廣收門徒。
‘卜卦己身’的反噬，令青雲子傷上加傷，彌留之際，招來了十名徒弟，匆匆交代後事，未盡，溘然長逝。
蹌踉着上前幾步，少年來到了昏厥少女身旁，蹲下身子呼喚着查看。
回山之後，青葉道人得傳掌門之位，開始大力發展門派，在一次瀏覽古籍中，看到了‘青雲子’所留的遺言。
勉強拼盡全力回到了門派之內，青雲子立即開始閉關，想要療傷。
須臾未見迴應，老書生跪行着退出了幻月洞，在離洞口不遠處激動地坐了下來，捧起石板開始研讀。
如此幾代過去，距離青雲門的成立已經過去了兩千年，時代的變遷，令青雲門內的許多東西都被改變了。
不過青葉道人留下的底蘊足夠深厚，青雲門雖然不再興盛，但也沒有出現再次敗落的趨向。
被賜予了‘天書石板’之後，青葉道人便進入了‘幻月洞’閉關，整日和石牀上的石人相伴，一閉關，便是十三年。
“有我人皆欽敬，無我到處相輕。休因閒氣鬥和爭，問我須知有命。”景添繼續吟誦，而後緩緩說道：“去吧，山陽五十里有座小鎮，可去展你胸中報復。”
如今空間中的不老藥已經被科學家們補完，不僅藥效的時間延長到了六十多年，更是去掉了初期產品的缺陷，食藥之後可以讓人繼續修行、增長實力
收起笑意，景添繼續高人風範，臉上出現些許滿意的表情，緩緩頷首吟道：“誰言今古事難窮，大抵榮枯總是空。算得生前隨分過，爭如雲外指濱鴻；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臉上紅。惆悵淒涼兩回首，暮林蕭索起悲風。”
雖然老書生在小城內的聲望達到了頂點，不過他卻漸漸變得鬱鬱寡歡。
此災過後，青雲門竟是又絕了一脈。
也不知是心裡作用，還是風水改變成功，此後百年，青雲門不斷蒸蒸日上，幾十年便成爲了正道支柱，又過百年，已經領袖諸派了。
不得已，青雲子拼着反噬、爲自己起了一卦，得知卦相後，徹底絕望。
此後百年，青雲子共收十徒，而又後輩近百，令青雲仙門蒸蒸日上。
青葉道人認爲，當初青雲子祖師的判斷並沒有出錯，青雲山的確是興盛的靈地，不過因爲‘大竹峰’後山的深潭是聚陰之地，所以才影響了門派的風水和運程。
見得景添再次‘入定’，老書生激動地用雙手接下了‘天書石板’，顫抖着身體，再次向景添叩拜。
其後，青葉道人繼續下山，於江湖中、將所有青雲門的死敵滅絕，一時間名聲四起，令青雲門之威遍傳天下。
舉派悲慟，十名弟子只好將青雲子安葬。
看多了生死，看多了虛榮繁華，再回想當初的落魄、當初的不得志，他發現居然開始懷念那段、做‘相師’飄零河山的日子了。
啾——
原來，自從那名少女衝出樹林之後，便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張俏臉瞬間變得青白，眼神開始渙散。
看到老書生的樣貌，景添不禁微微一愣，張口問道：“此去何年？”
徒子徒孫幾度向青雲子請願，請求祖師將門派遷於山頂，但都被青雲子拒絕掉了。
如果拿後世‘太極玄清道’的玉清、上清、太清三大境界作比較，那麼青雲子的最高境界、才達到上清的頂點，卡在了太清境界之前。
少年強忍不適，用力晃了晃頭，而後擡眼打量四周。
景添所說的小鎮、老書生當初去過，因此一邊研究手中的棍子，一邊向那個小鎮直線而去。
就在這時，少年體內的暖流有所減弱，那股令他眩暈、作嘔的壓力，再次浮現。
“求上仙垂憐，求上仙垂憐！”老書生有些惶恐，叩首不斷，很快額前見血。
瑩瑩光輝從景添緩緩睜開的雙眼中放出，很快光芒消失。渾身整潔、塵灰不染的景添再次出現在老書生的眼內。
幾百年的修行，令青雲子的卜卦本事更深，一眼便看出了深潭的不對之處，當即下潭查看。
只是沒有人知道，入定中的景添本來感悟得好好的，卻被突然間變得清晰的‘死亡分支規則’而打擾。
叩首請安，未見答覆，不過老書生卻不感意外，再次叩首之後走入了洞內，擡手按向了一個栩栩石像的丹田。
幾天後，幻月洞口再次迎來了老書生的身影。
另一邊，老書生用了大半天的時間下到了山腳。‘山南水北爲陽’，景添既然說‘山陽’，那麼就是南方了。
二十多年之後，小鎮變成了小城，不過老書生身上的藥效過期，又開始了老化。
如此又過了五十年，青雲山方圓百里、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天災地震。山洪爆發，地動山搖，死傷無數。
爆炸火光升起，衝擊波將老書生掀了一個跟頭，等火光散去，起身的老書生頓時驚呆在了那裡。
十位弟子中兩人早夭，四人死於江湖仇殺對決，剩下的人裡面，其中一人殘廢，得傳‘相術’最高的那人失蹤，只剩下了兩脈。
關於‘幻月洞’，青雲子只留下了一句‘門派中興之機’的遺言。
次日，青葉道人告假其師，踏劍而去，始一日而回，將青雲山脈中的其他勢力盡數斬盡殺絕。
日月既往，不可復追。時間從來不會停下腳步，蹁躚徑流。
當然，這兩種東西在空間裡面都不算什麼，對景添更是一點用都沒有，但對老書生老說，那可就都是‘仙丹’和‘仙器’的概念了。
一來他經過兩百年的修行，已經看淡了生死，所謂知得了天命，身具了道心；二來，青雲子也是因爲愧疚，愧疚他包括建立門派等事宜，都沒有去和景添請知，感覺無顏去面對景添。
下一刻，又是兩道身影從密林間鑽出。前方是一個手持菱紗的少女，一襲紅衣，膚白如玉，大眼靈動，姿色清純而美麗。
本來愜意平靜的景色，突然被一串‘嘰嘰’的猴子叫聲所打破，少頃，一隻小猴子從密林後閃出，表情人性化地出現了不適的神色，一步步向水潭邊緣直立走來。
雖然心中不認景添爲師，但青雲子卻保有尊敬之意，不想讓自己建立的門派、凌駕於景添上方。
如今，他循着‘青雲子’祖師的遺言，在‘幻月洞’中找到了解決之法，便是那個在幻月洞的石牀上，吸納了幾百年靈氣的‘鎮運’石人。
由此，他不得不調動其他規則，將那個‘死亡分支規則’壓下，這才繼續領悟，重新陷入了深層次的入定之中……
其實哪是什麼仙器，只是空間裡的那些科學家、沒事兒鼓弄出來的玩具罷了，除了材料堅硬、可以發射激光之外，再無一點效用。
丹藥的效果老書生還不清楚，不過手中‘仙器’的威力他卻親自驗證過了。當即，老書生肆笑一聲，自信的氣勢出現在身上，邁開大步，昂胸向幾十裡外的小鎮而去……
老書生微微咬牙，停了一下繼續說道：“雖言求仙出世，但不甘難消！求上仙垂憐，爲小人指條明路！”
當即，青葉道人領着門人去祖師祠祭拜一番，而後令弟子搬運石人，將其安置在了那個深潭岸邊。
此後時間悠悠而過，十名弟子沒有了青雲子的左右，頓時大修門派，將門派遷往了通天峰的峰頂。
未等那名少年開口關切，少女突然渾身一軟，閉目昏迷倒地。
因此，老書生不顧黑夜，沒有停歇地向着南方而去。
功法運轉外放之下，淡紫色的光柱沖天而起，震驚世人。
一天，青雲子外出散心，逛到了通天峰周圍的一座副峰之上，在山峰後山，得遇一片深潭。
自此，老書生便在幻月洞外結廬而居，每天領悟石板上的煉氣之法，終有一天成功地納氣入體，正式走上了修行的道路。
不過在少年一個向右側的蹌踉時，他突然感覺壓力突然一減。幾乎是下意識的，少年立即邁動腳步，駕着少女向右方的一塊人形巨石而去。
未想，在潭底受到了未知攻擊，令青雲子神魂欲散。
“罷了……”景添微微一嘆：“便償還了這場見面之緣吧。”
“你我無師徒之緣，但賜爾天書一卷，自去領悟吧。”景添一邊說一邊閉上雙眼，而後不再出聲，幾無氣息。
時間飛逝，又是四百年轉瞬。苟延殘喘的青雲門終於迎來了一名天才。
不過到達這裡之後、老書生卻迷茫了，不知道來此做什麼。
兩日過後，青葉道人重新現身，傳告門人，他找到了興盛門派的辦法。
老書生再次叩首，感慨道：“交遊誰似古人情，春夢秋雲未可憑。溝壑不援徒泛愛，寒暄有問但虛名。”
老書生自報，那名家丁立即欣喜，恭敬地帶着老書生走入鎮內，進入了鎮長府邸。
最後這脈的弟子資質不高，本領低微，門派在他的帶領之下幾度險些被滅，好在憑着‘青雲子’所留下來的底蘊、勉強撐了下來。
待收回念力，老書生直起腰身之後，景添再次念動，擺在身邊的‘天書石板’悠悠飛起，懸停在老書生面前。
當然，僅剩的那名徒弟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因爲那根棍子誰都無法將之當成法寶去煉化，根本就不是什麼珍貴的材料，只是顯得怪異，可以發射金光罷了……
無人知曉之下，一根黑漆溜的短棍，從青雲子受創的那片深潭中迸出。
很快，老書生便陷入了石板所記載的‘天地闡述’之內……
“小人心裡過不去那道坎……”老書生語氣顯得委屈、不甘，沒有擡頭，仍舊腦門貼地，閉着雙眼澀聲道：“小人從小進學，涉獵繁多，自認胸中錦繡，卻布善無門。蹉跎中年，最終卻只得以‘相卦’之門苟活於世……”
不過在保衛戰中，景添當初賜予青雲子的那根白色棍子，卻被敵人徹底摧毀。
舉派歡慶。
向青雲山方向深深作揖，起身之後，老書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求上仙垂憐……”老書生閉目嘆息一聲，少頃將臉上的所有情緒收起，向景添虔誠叩首：“懇求上仙收小人在您膝下修行……”
青雲子本想徵詢景添意見，但進入幻月洞，見到再次變成石像的景添之後，想了想又放棄了。
景添念頭一動，用念力禁錮了老書生的身體，令其無法繼續叩拜。
做爲第十代掌門人‘無方子’的關門徒弟，二十二歲的‘青葉道人’天賦絕倫，僅僅修煉了兩年，實力便和其師傅相平。
就在這時，少年胸口突然出現了一股暖流，在少年的心脈處流轉，將嘔意壓下，令他的意識稍轉清醒。
“這……仙器！”老書生驚呼，激動而又小心地摸索着手中棍棒……
“收盡三才權柄，榮華富貴從生。縱教好善聖賢心，空手難施德行。”洞中傳來景添的聲音，同時，一根一米五長的銀白色棍子、和一顆拇指蓋兒大小的丹藥從洞內飛出，緩緩落在老書生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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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上仙，已經二十六遍寒暑了。”老書生變仰躺爲跪俯，恭敬地向景添回答。
出關之日，青葉道人飛出了‘幻月洞’，踏劍懸立高空，仰首龍吟長嘯。
轟！
少頃，老書生吃下丹藥，而後雙手托起白棍，猶豫了一下之後沒有詢問出口，而是再次三叩首，這才起身恭敬地退去。
一道金色的鐳射光束突然從棍尖發射了出去，瞬間命中了那塊巨石。
又是一年過後，老書生突兀地遣散了家僕，散盡了家財，不等有人前來問詢，在一個夜間暗暗離去。
繼續百年，青雲門沒有如‘青雲子’所說那般變得興盛，反而開始沒落。
青雲子的天賦有些歪，在‘卦相’方面頗有悟性，但在修煉一道卻始終無法深入。
而景添化作的石人，也早已被青雲門下所遺忘，或許只在古籍之中、還能留下些許文字片段罷了……
期間有幾次妖物作祟，還有幾次匪徒來襲，不過都被老書生拿着‘仙器’輕易解決，周老神仙之名大肆傳開……
三天之後，老書生再次來到了幻月洞口，跪俯於地，叩首不起。
從此經年，老書生便在這座鎮子裡開始一展胸中錦繡，將小鎮管理得井井有條，越來越繁華。
越靠近巨石，身上的壓力便越小，少年不由心中慶喜，二十多步過後，終於來到了人形巨石旁邊，至此，身上的所有壓力頓時消失一空……
景添暗道終於來正戲了，趁着對方看不見的功夫微微一笑，而後整理好表情，表情平淡，語速緩緩地說道：“你我緣分不夠。”
而後景添閉起雙眼，再次陷入各種‘規則’的海洋之內……
老書生激動地睜開眼，略微擡頭，立即看到了眼前的白棍和丹藥，當即再次用力向洞內叩首。
“師姐！”少年一聲急呼，不過剛要上前，卻感覺一股壓力臨身，當即神魂不穩，幾欲嘔吐暈厥。
另一道身影是一個小男孩兒，小兒看上去大約十三、四歲，面龐略顯青澀，看上去老實忠厚，此時正面色緊張，看着那名少女。
老天顯靈，石人落下，深潭內蘊昂的陰氣頓時收縮，退回了潭底，令潭水變得清澈。
可是無論怎麼叫喚，少女仍舊昏迷不醒，令少年不由發急。
衝擊波突起，將老書生掀飛，不過倒地的痛吟卻被他強自忍下。
可惜，幾年過去，青雲子的傷勢非但不見轉好，反而愈加深重。
待得老書生走遠，洞內的景添微微一笑，神識向幾十裡外的那個小鎮內一掃，將一個人的記憶改變。
驚奇之下，青葉道人再次進入了‘幻月洞’，在石牀上的石像面前佇立良久。
一個小時之後，力氣終於恢復了一些……
景添暗樂，暗道這‘青雲子’看來是被他帶歪了，居然學會拽詞兒了。
青雲子的相術本領最高，所以十名弟子同樣學得了此技，望脈定穴之下，在通天峰的上半峰找到了一處靈穴，將青雲子安葬其內，並蓋好了祖師祠堂。
“可想通了？”景添的聲音自洞中傳出，平平淡淡。
因此，青雲子的壽數近終，知命而心思鬱結。
“多謝上仙！多謝恩師！”老書生轉憂爲喜，大聲高呼，繼續叩首。
想去向景添求壽，但青雲子卻十分猶豫。
如此，又是百多年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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