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金嘯將調查的重點集中到了賴海雄的身上,很快就發現賴海雄與一個叫做謝公的人過從甚密。很顯然的是,賴海雄的迅速升遷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謝公,謝公不僅爲賴海雄活動各方面關係,而且拿出巨資幫助賴海雄打通關節。
金嘯於是又將調查的重點轉向謝公,雖然沒有得到具體情報,但是仍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謝公其人可謂是神通廣大,手中掌握着大量的人際關係,令很多官員和商人惟命是從。他從來都是躲在幕後遙控一切,同時讓別人出來站到臺前,然後通過各種違法犯罪活動積累起了巨大的財富,並利用自己在官方的關係爲這些違法犯罪活動保駕護航。
可以說謝公編制起了一個龐大的犯罪網絡,而B市公安系統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這張網絡的以唐山爲中心,輻射了大半個華北地區。
比起這個謝公,賴海雄只能算是條小魚,所以金嘯將打擊目標放到了謝公身上。考慮到謝公是唐山人,又是從唐山這座城市崛起的,金嘯便決定從這個城市着手,派金玲玲去搜集有關的罪證。
由於謝公的耳目非常靈敏,金嘯爲了在最大程度上保密,讓金玲玲在市局請了長期病假,然後利用自己在唐山的人際關係暗中走訪調查,而且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知道。因爲不放心金玲玲一個人去,所以又讓呂菁陪同前往。
剛開始的時候,金嘯認爲這個調查不會用太久的時間,卻沒有想到這一去就是大半年,因爲謝公涉及到了太多的犯罪活動,編制起的犯罪網絡也實在太過龐大。
“原來是這樣……”龐勁東點點頭,急忙問:“呂菁……到底怎麼了?”
金玲玲現在既然已經回來了,說明案子調查的基本已經差不多了,儘管龐勁東很想知道謝公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但是現在更關心的卻是那個功夫女孩爲什麼會遭遇不測。
聽到龐勁東的這個問題,金玲玲高高的昂起頭,目光茫然的看着天花板。她不想讓龐勁東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過了許久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後低下頭告訴龐勁東:“在我們決定離開唐山的時候,就在去火車站的路上,一輛車突然開了過來……”
“原來是這樣……”龐勁東無力的點了點頭,又問:“案子破了嗎?”
“一個司機酒後駕車肇事……”金玲玲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將頭垂得更低了,讓龐勁東根本看不到她的面龐。
龐勁東長長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沒說錯,這個司機是被人收買的……”
“我也有這個懷疑,但是沒有任何證據……”又默然了許久,金玲玲繼續說:“所以我只能把這當作一場真正的意外,讓那個司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就足夠了……”
或許是因爲癱瘓在牀,所以龐勁東變得脆弱起來,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溼潤,不由得又想起與呂菁之間的既往。龐勁東盡全力側過頭去不看金玲玲,黯然說道:“重要的是你還平安……”
“其實我也差一點……”深深吸了一口氣,金玲玲繼續說了下去:“但是在最關鍵的那個瞬間,姐姐救了我……”
“她真的是一個好女孩……”
金玲玲又沉默了許久,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你現在是不是後悔沒有珍惜她?”
龐勁東坦然回答道:“是!”
金玲玲鼓足勇氣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後悔當初沒有與她在一起?”
“不!”龐勁東這一次的回答同樣坦然:“我承認自己很喜歡她,但是我並不愛她,所以不會選擇她成爲女朋友!我現在所感到後悔的,是當初應該對她更好一點!”
對龐勁東的這個回答,金玲玲感到無言以對,只得將談話轉回到剛纔:“我們在唐山那麼長時間,觸動了各方面的很多關係,必然會讓謝公那方面有所警覺……”
“你放心好了……”龐勁東打斷了金玲玲的話,斬釘截鐵的說:“我一定要讓這個老王八蛋付出代價!”
“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的!”
“哦?”龐勁東挑起眉頭,多少有些驚訝的問:“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謝公的最大根基是在唐山,主要是集中在基層,來到B市則是後來的事情!爲了在B市能夠站穩腳跟,也是爲了在高層擁有一定的力量,他給自己找了兩條左膀右臂!”金玲玲提起這些事情,情緒多少有些平靜了下來,擡起頭來看着龐勁東說:“這兩條左膀右臂在他的各種違法犯罪活動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金玲玲把話說到這裡,龐勁東已然明白了:“這兩條左膀右臂一個是江海幫,另一個是賴海雄!”
“對!”金玲玲側過頭去,悄悄用手指再次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後轉過頭來繼續說:“我知道你做了些什麼,可以說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接下來的事情應該由我們來做了!”
“這麼說,警方這段時間的清理整頓,實際上就是爲了剪除謝公的羽翼!”
“對!”金玲玲微微頷首,告訴龐勁東:“這得力於賴海雄死得及時!”
金玲玲關於賴海雄之死就說了這麼一句話,但是其中已經表達出了一層暗含的意思了,那就是懷疑賴海雄之死的真正原因。
不過今天的金玲玲不同於早前那個無私的女警,已經不再相信法律可以解決這個社會的各種問題,就算是掌握到了龐勁東謀殺賴海雄的證據,也只會暗暗的感到高興,而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龐勁東裝作沒有聽出金玲玲的弦外之音,問:“你可以詳細向我介紹一下謝公了吧?”
金玲玲整理了一下情緒,沉思了片刻之後,把自己掌握到的情報大致講了出來。
謝公出身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這樣一種出身再加上其父較爲敢言,所以整個家庭在文革期間受到了嚴重衝擊。這場浩劫讓謝公失去了父母,自己的身體也受到了嚴重的戕害,還落下了不太嚴重的殘疾。
文革結束之後,國家對此前的歷史做出了徹底的反思,並開始着手解決各種歷史遺留問題,包括平反遭到錯誤打擊的對象。
國家於一九七七年恢復高考,使得當時的謝公看到了希望。既是出於家族的傳統,也是奉行着知識改變命運的理念,他毅然決然的投身到了高考隊伍之中。
但是生活往往出乎人們意料之外,謝公生活在唐山周邊一個比較偏遠的地方,落實國家政策的時間比較晚,所以謝公的家庭沒有得到及時的平反。而且恢復高考伊始,不是讓學生平等參加考試爭取入學資格,而是依靠推薦。
謝公因爲自己的家庭成分不好,所以沒有能獲得推薦。後來國家實行了真正意義上的高考制度,雖然謝公還是適齡青年,卻已經對此心灰意冷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在遭到生活的一連串打擊之後,謝公很可能產生了反社會情緒。他認爲社會對自己不夠公平,就開始想方設法的報復這個社會,同時把自己失去的和應該得到卻沒有得到的東西,加倍的奪回來。
不過與其他反社會者不同的是,謝公沒有去嘗試破壞社會和秩序,而是讓社會和秩序爲己所用,等到擁有了足夠的能力之後去腐化這個社會。
謝公由於有着足夠的遠見卓識,第一時間就意識到國家的政策將要發生根本性變化,閉關鎖國和計劃經濟時代即將過去,於是果斷的決定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時整個社會都處於一種迷茫狀態,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國家接下來將會何去何從,謝公則勇敢的做了當地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搞起了個體經濟。
等到國家明確了改革開放和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長遠目標,多數人紛紛而開始嘗試下海經商,謝公已經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富商了。
謝公最先做的生意是個體運輸,實行了多年的計劃經濟體制使得當時的商品流通很不便捷,而不同地域之間的居民對其他地域的商品有着強烈的需求,所以這項生意有着非常廣闊的市場空間。在賺到了足夠的錢之後,謝公利用自己掌握着的運輸力量開始倒買倒賣,最先搞的是從沿海地區向內陸販運海鮮。
儘管已經有政策允許搞長途運輸,並且有限度的允許商品流通,但是仍然沒有完全的放開,而且人們的思想意識也沒有跟上去。所以謝公的行爲是非常冒險的,當時的刑法有個罪名專門懲治這種行爲——投機倒把罪,謝公最後就落了這麼一個罪名。
其實謝公在從事長途運輸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人眼紅了,等到販運海鮮賺了大錢,有些人終於坐不住了。這些人或者屬於權力部門,想要進來分上一杯羹,或者是滿懷嫉妒的同行。
剛開始的時候,謝公不願意向強力低頭,結果把事情搞得非常僵。而刑法中投機倒把這條罪名,給了這些人以充足的理由和藉口,對謝公實施打擊。
謝公曾一度瀕臨深陷囹圄的境地,全賴在中級法院任高職的一個親戚運作,總算才能成功脫罪。這場風波讓謝公賠進去了很多錢,但同時也起到了當頭棒喝的作用。
謝公敏銳的意識到,隨着改革開放進程的持續和深入,腐敗將不可避免的成爲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這既是因爲國人從來都有腐敗的傳統,也是因爲當時的體制使得權力缺乏監管,而缺乏監管的權利必然要滋生腐敗、
謝公沒有興趣去反腐,甚至希望腐敗的越厲害越好,於是投身到了腐敗的行列當中去。
從此之後,謝公生意雖然還照樣做,但是賺到的錢卻不是留在手裡,而是打點給了各個相關管理部門,到後來發展到了其他所有政府機構。在最瘋狂的時候,謝公全年幾乎沒有剩下一分錢利潤,甚至還往裡面搭進去了很多的錢。
謝公最初是讓自己那位在法院工作的親戚幫忙牽線搭橋,去結識各個政府部門的官員,在有了一定的人脈之後,又通過這些人脈結交更多的官員。對於結交到的這些官員,謝公表現得十分的慷慨,喜歡錢的就大把的送錢,喜歡女人的就介紹給幾個美女。而且這些官員每當逢年過節,或者本人及妻子過生日,或者子女升學,或者長輩做壽,再或者是其他紅白喜事,必然都能得到謝公大禮相贈。
雖然其他下海的人也都要打點各路關係,但是從沒有一個人敢於像謝公這樣,在回報尚不明朗的情況下就投入,而且慷慨到了如此地步。
謝公的這種大膽投入換來了豐厚的回報,在這些官員的全力保駕護航之下,幾年後就壟斷了整個唐山的長途販運和水產市場。任何一個敢和謝公作對的人,不用等到謝公本人出手,就遭到了來自官方的打擊,最後煙消雲散。
可以說,只要沒有謝公點頭,沒有人可以在唐山混,以至時人曾經戲言唐山應該改名叫做謝家山。
謝公在打點官方的時候遵循着幾個原則,後來有人對此做出了總結:
第一、撒開大網捕魚,只要有機會結交到某位官員,無論在眼下是否能爲自己做些什麼,都要盡全力和這個官員搞好關係;
第二、只結交實權部門,讓清水衙門靠邊站,諸如工會和婦聯之類;
第三、不只着眼於眼前利益,要敢於進行更加長遠的投入。比如說,有的官員得到提升實際上是被架空,而有的官員被貶謫實際上是爲提升做鋪墊。對於後一種官員,等到提升之後去錦上添花,不如在他最失落的時候雪中送炭。再例如,有些官員雖然暫時是閒職,實際上是後備的第二梯隊,完全有必要提早結交,這樣的官員多存在於共青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