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
活着的人一定比死者更加幸運嗎?久違的記憶一但決堤,擊起的千層風浪又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平復。
漫天的海浪張牙舞爪,憑空襲來。黃昏的夕陽半掛在渾濁的海水上方——漲潮了。
“喂!痞子,快閃開啊,漲潮了,站在那邊很危險的!喂,本小姐在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啊,已經站了一整天了,你到底有什麼事情這麼想不通,想跳海嗎?”
雯雯的嗓門已經調節到最大功率,可惜和震天的海嘯聲比起來,簡直比蚊吶還不如。氣急敗壞的,雯雯也不管什麼危險不危險,鹹腥的海水是否會弄髒她的新款皮靴,三步併成兩步,朝“狂”衝過去。
“快走,快上岸上去啊,危險啊!”
雯雯的語聲忽然凝固住了。
“狂”的臉上溼淋淋的,早分不清是雨水海水,或者是其他,只不過,“狂”那雙結冰的眼睛裡,竟然沉浸着那樣深切的悲傷,像無聲的黑夜那是一種欲哭無淚的傷痛。這一瞬間,雯雯的心抽緊了,不可至信的,伸出手,像是想掬那淚花,又像是想擦去“狂”臉上的水跡。
終於,雯雯的手縮了回去,她不敢。說不清她在怕什麼,現在的“蕭哲”顯得如此陌生,陌生的凝重的悲傷,讓人不敢觸及。
“你說,活着的一定比死了的更加幸運嗎?又或者,只有當一件憾事鑄成,永遠無法補救纔是對偷生者最大的懲罰。不可以死,偷生下去,只因爲要完成死者的遺願,只有活着才能彌補永遠無法補救的過失……”
漫漫的,絲毫沒有起伏的聲音,“狂”輕聲說。
海嘯聲中,雯雯竟然能夠毫不費力的就聽清楚“狂”的話,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
忽然,“狂”轉過身來,眼睛裡折射出刀鋒一樣冷酷的光,和那點寒光呼應的是不知何時出現在“狂”指間的一柄小刀。薄而小巧的刀,卻散發着與之不相符的銳氣殺氣。
雯雯不由自主,退後兩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那跳躍着的金屬鋒芒上。
像是要配合這無聲的境界,沖天的海浪,在這一刻咆哮着,“轟”的一聲大力撞擊在腳下的礁石上。
化石一樣站了整天的“狂”在這一刻動了。只是動了動指間,那點星芒好比被點着了引線:炸開、迸射而出,一聲清越的金屬劃空聲,流星一樣的光芒,越起、飛翔、沉沒。
不知道如何來形容這一刻心中的感受,雯雯本能的瞪大眼睛,秀氣的小手同一時間掩住嘴巴。
“轟”的一聲驚雷,飛刀寒光閃逝,只見撲面而來的巨浪彷彿受到什麼衝擊一般,一層接着一層的大浪中間居然破出一個空洞。瞬時之間,原本層巒疊嶂,波濤洶涌的海浪,撲面而來的僅僅化爲絲絲海水,像小雨一般落在兩人面上。原本的六刀,猶如橫空出世的衝擊一般,震盪了整個大海。
“望穿秋月”、“剎那芳華”、“一息萬變”、“生死茫茫”、“瞬殺無聲”……一開始到最後六刀一氣呵成,動作嫺熟得若行雲流水。
“望穿秋月”代表着思念,“剎那芳華”代表着逝去,“一息萬變”代表着無常,“生死茫茫”則代表着寂寥,至於‘瞬殺無聲’,則最終代表着的是天地死寂、蒼涼無聲。
這五刀的含義,有別於“狂”最初的定義。刀鋒的銳利,完全來自於當初狂妄的性格與藐視世界萬物的冷血,而“變”則意味着,精神魂靈在痛苦中獲得的昇華。一樣的招式,當中蘊涵的情感意念,早已截然不同。
如果,這就是“狂”的成名絕技的話,那麼剛剛那一刀,完全不再五招之內的是什麼?
“天啊!海水,海水發瘋了!”雯雯的尖叫喚回“狂”完全沉溺其中的思緒。就在狂的一刀餘威之下,海浪不僅沒有平息,更加的猖狂的像瘋狂了一樣的開始瘋狂肆虐反撲。猶如當日狂的心魔一般,時刻困繞着狂的一切。
面對着驚天巨浪,“狂”又動了,這次,並沒有像剛纔那樣的被雯雯看見,或許,這一刀之下,世界上根本除了狂以外,根本也就沒有人能夠在看到、感受到、這一刀的任何痕跡。只見微微舉手,原本沒有任何武器的手上,卻從指間瞬間迸出出微弱的星光,顯得無跡可尋與飄渺,卻真正有東西在狂脫手的瞬間,大放光耀,像是燎原的火,一瞬鋪天蓋地。
射出之後,天地風雲爲之變幻,礁石的迸裂,激浪衝天!像是一場空前的災難,天與地的界限爲之模糊,空氣中充斥着血腥噬殺的味道,這是種能讓人在午夜夢迴時冷汗涔涔,驚駭戾叫的恐懼,腐骨噬心的恐懼與怨氣!——只是這樣的氣息隱蔽,卻沒有絲毫讓雯雯所感到,而雯雯所看到的,也只是依然想要席捲而來的大自然。
“快走啊,快!海嘯!”雯雯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慌與着急,但是她卻在恐懼之下,依然想要拉扯着“狂”離開,而沒有自己跑開。
“那些不是海嘯……”狂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雖然輕微,但是很能給人一種很安全的感覺。像是一座任由海風呼嘯的萬年礁石一般,狂輕輕的將雯雯摟到自己的懷裡。雖然這個動作只是不經意間的,但是雯雯破天荒的感覺懷到一種徹底的安心,彷彿任何的地方,都比不上這個男人的胸懷裡來的安全,至於外面的一切,也已經不在她的考慮之中了。
“不是海嘯?”忽然被保護在懷裡的雯雯,迷糊的問。
“是‘天怒人怨’與‘萬古沉冤’!”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擡起頭時,已經風和日麗了。唯一還不平靜的,就只要眼前那不斷還在翻滾的深海旋渦;不斷的,以狂剛剛那最後一刀爲中心正在不斷的縮小着。似乎有着無盡的怨恨與無盡的蒼涼,不斷的自己保護着自己,不斷的縮小着……
“沒有人能夠揮出如我和她一樣的飛刀,是因爲這世間沒有人能承受如我們一樣的痛楚。如今我可以在那五刀後再揮出這兩刀,則是因爲,在她逝去後,這世間,再沒有人能感受到我所承受的比之以往沉痛百倍的痛楚……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死的那個是我而不是她,只是,現在當體味到生的痛以後,我又怎麼忍心,讓你,我心愛的妻子,承受與我一樣的地獄輪迴……這兩刀,僅僅獻給我至愛的亡妻。”
冰冷的,沒有溫度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以及那些,爲你的逝去應該付出慘痛代價的人!”
雯雯不知何時早已經淚流滿面,顫抖着,小手緊緊掩住自己的嘴巴,一聲也不出的淚流滿面。她的目光靜靜的凝視着“狂”。雯雯感到,她越來越弄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麼,又或者,他要去做些什麼……但是,看到他這樣,雯雯不知道爲什麼,會哭……
相思苦令白髮生,愁長青絲不復存。雖願與卿長相守,無奈……世事……不由人……
苦笑着,雖然苦,但是或許,狂終於可以開心的笑出聲音了,像是完成了個虔誠的儀式,又像是真正第一次的露出自己的笑容。現在的狂,繼“望穿秋月”、“剎那芳華”、“一息萬變”、“生死茫茫”、“瞬殺無聲”五刀後,在領悟到新的“刀意” ——‘天怒人怨’與‘萬古沉冤’之時,已經真正的放開了。
最終“狂”回過頭來,看到淚流滿面的雯雯,詫異地問:“你哭什麼?”
雯雯沒有回答,目光依然,眼中帶着淚水。
“現在,好象傷心的那個應該是我吧,你哭什麼?”再次追問,想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狂語氣也微微有了點溫度。變的會像一個,會哭會笑。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很想哭,想幫你把你的那份也哭出來,嗚嗚嗚。”雯雯終於忍不住了,放聲痛哭起來,淚水嘩嘩。
“哭吧,能哭出來,總是好的。”笑笑,狂並沒有多說什麼。現在的風光真美麗,雨後的大海顯得是那麼的平靜與蔚藍,只是爲什麼以前,他都沒有發現呢?
淚眼模糊中,雯雯被擁抱住了,這肩膀不夠熟悉甚至不夠熱烈,卻讓雯雯的心在瞬間安穩後又收縮起來,抱住“狂”的肩膀,雯雯感覺到,今天她也許會流光自己二十年來所有的淚水吧。僅僅爲了一個她“討厭”的人。
多久呢,哭了到底有多久呢。相對雯雯的失控,“狂”竟然顯出了超乎尋常的耐心,輕撫着雯雯的肩背,“狂”的眼睛冷寂無聲的凝視着平靜蔚藍的大海。無聲,亦是無聲的境界,只是身體裡的“蕭哲”在這一瞬卻讀懂了“狂”的心,就在剛纔被“狂”這個憑空出現並霸道的佔據了自己身體的傢伙,帶入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時,“蕭哲”已經傻了。
原來,曾經的“自己”是那樣一個自己,儘管從來不曾承認過,“蕭哲”在噩夢重溫的那一刻,切身的感覺到了那份痛楚與奈何……難得配合的靜默着,終於終於不得不在心底說:“算了,這小子慘成這樣,還是不要計較太多了吧,這具身體,你小子就先拿去用吧,反正本少爺也不急。”
“是嗎?是誰整天在我耳邊旁邊叨唸,不知道文靜現在怎麼樣了,沒有人做飯她會不會餓到,沒有人送她上班會不會遲到,那麼不會照顧自己的女孩子,讓人怎麼放心得下。”
“喂,你夠了吧!”差點忘記了,現在共用同一具身體的兩個傢伙,不用交流也能輕易做到心意相通,有些惱羞成怒的蕭哲怒聲道。忽然,像意識到什麼,“蕭哲”在這一瞬間連和“狂”鬥嘴都失去了興趣。
“正是因爲明白珍惜一份感情,珍惜一個人的心情,所以纔可以體諒你的感受。你對‘G’,我對文靜,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同爲珍惜一個女人的男人,只不過……”
沒有說出口的話,也不用說出口,同一具身體裡的靈魂輕易的感知到了。
嘆息着,“狂”無聲的給雯雯送上一方紙巾。對於女子、“G”、無雙,甚至是“蕭哲”心中的那個文靜,都讓“狂”不得不溫柔仔細起來。
“如果,你可以相信我,不過問任何我不想你知道的,你可以跟着我——直到事情了結!”淡漠的聲音,只在尾音處有股另人不寒而慄的陰冷,“狂”看着淚眼模糊的雯雯說。
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下,雯雯任性、單純卻很聰明。這個將溫情隱藏在冷酷下的男人,他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痞子”,卻又是這樣讓人感到不捨和熟悉,一種陌生的熟悉,說來奇怪,卻是事實。
沒有多想什麼,本能的,雯雯重重的點頭,接過紙巾擦乾淚水:“我要跟着你!”無論你是誰,無論你隱藏了什麼,我都不會探究你的秘密。
“好的,那麼走吧!”
果斷的轉身,“狂”將怒哮着的大海拋在身後。沒有絲毫的遲疑,雯雯輕輕跟在他身後,在凝視“狂”的背影的時候,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就讓我一直跟着他吧,就算會令你們擔心,也對不起了,阿KEN,父親,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