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又失眠了?”
紅楓緩緩梳整着冷落一頭瀑布般的長髮,驚異得發現小姐今日不僅眼圈憂黑,臉色煞白,似乎還神情憔悴,比往日更添了幾許柔弱病態,她很是擔心。
“沒有。”冷落冷言,板着一張拒人千里的臉孔,掩飾着內心的痛苦。又有誰知道,她精神上的痛苦,遠在肉體痛苦之上。每日!每夜!那被定格住的受辱畫面,宛如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還說沒有,您的眼圈黑黑的。”紅楓早已習以爲常,並沒將小姐的冷漠放在心上,邊說邊擔憂地指着銅鏡中的人兒,“您看,您變得好憔悴,這幾天也沒有吃多少東西,整個人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怎麼行?”
憔悴了?怎麼會?
冷落定眼一看,怔住了神,銅鏡中映出一張美麗依然卻蒼白異常的臉,幾乎與她身上素白的紗衣同色。一雙猶如死神般的瞳眸,幽然無神,如同雪一樣沒有光彩。心中不禁一顫,何時她竟變成了這樣?她的鬥志、她的毅力、她的不妥協呢?都消失了?
她悵然無語,側身默默地凝望着窗外不斷飄落的樹葉……
唉……已盡深秋了……
枯黃的落葉們,像是一羣星星逃離了虛幻的天庭,迴歸於沉實的大地,更像是美好而柔弱的命運,因抗不住風雨的侵襲而失墜於無聲無息。
冷落心頭一窒,自己不就是那其中的一片落葉?!毫無抵抗地任憑它風吹雨打消逝而去?!
她以前不甘的心上哪兒去了?不過是被“瘋狗”咬了一口,吃了一次敗仗,就退縮了、膽怯了?她還是那個無比堅強,永不低頭的冷落嗎?
只知道在一旁自哀自怨絕對不是她的性格!
冷落凝注着鏡中映射出的自己。長得太美未必是幸,也未必是不幸,美也是一種力量。她雖然沒有任何武功,可她並不是弱者,她的容顏就是控制男人最好的武器。她沒有錯,錯的只是那些被這皮相所迷惑住的人。既然命定了她,給了她一張絕世的容顏,就算要揹負上千古罪名,成爲紅顏禍水,甚至是株藏毒的罌粟,她也要與這命運鬥法,不甘受任何人的擺佈與奴役!……自由、寧靜、幸福……還在等着她!
對她來說,已經沒有比現在更糟的的局面了,不論還會有多少苦,她都要忍。一定能熬過這段匍匐於駱煒森腳下的日子。有她在的一天,她都不會讓紅莊平靜!
她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不再迷惑,甚至不再留下任何的後路。不扳倒駱煒森她誓不罷休!
“紅楓,聽得見鈴聲嗎?”冷落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銅鏡,可注意力卻已不在自己身上。
“聽得見。”
透過鏡子的反光冷落細心留意着紅楓說話時的神情。紅楓沒有說謊,她很肯定。紅楓從小到大隻要一說謊,她的眉角就會微翹,略顯心虛。這細微的小動作她每次都看在眼底記在心裡。
冷落鬆了口氣,他沒來。可是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她究竟是在慶幸?還是在失望?
“近日紅莊可有特別的事發生?”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聽下人們議論,莊內像是來了許多的武林人士。”
很不尋常!紅莊已經盡十年沒有和外界打過交道了,武林中人突然造訪紅莊,看來江湖肯定是發生了異動。
冷落眼珠兒一轉,靈光一現。如果,如果說一個名滿江湖的山莊少莊主死了,應該不會是一件小事,再加上兇手又是……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心中暗忖:小蓮,謝謝你!謝謝你遵守了我們彼此的承諾,我打從心底裡感激你!
“都是些什麼人呀?”她狀似不經意問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一直都和小姐一樣,待在紅葉小築裡沒離開過半步。不過聽紅蘭說,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江湖小人物。”
江湖所謂的名門正派人士應該不會站在紅莊那邊纔是!名聲——這看似虛幻的東西,其實人人都挺重視,誰都怕它變臭,當然!除了那些只爲出名不怕臭名的小人物。
“莊主沒再來過小築了,是不是?”
“是,自從上次莊主離開後,就沒有再來過。”
看來是被這事兒給纏上身了。這樣最好,最好能忙得他暈頭轉向,疲於應付!
……
一長串打探下來,大致的情況她已經瞭解了,唯獨紅楓——她的眉角始終沒有翹過一次。冷落倍感狐疑,她……她怎麼會這麼老實,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究竟是爲何?
喔!不管了!反正她沒說謊就好!
小築的四周到處佈滿了守衛之人,是駱煒森離開之前吩咐下來的,她根本就不能離開房門半步。看來只有等待,一切見機行事。
至於駱絕塵——
他不來最好,如果他真的來了,她……
心中一陣酸楚涌上,冷落黯然地合上眼,現在的情況和當初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已經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她不能再將他拖下水。
因爲他的存在,打開了她封閉已久的心扉。那種不屑於愛情的傲慢偏執,那種一次次遭到遺棄後堆積起來的冷漠,都已瓦解在他的深情裡,只是她一直都在欺騙着自己,不敢接受。可現在她卻是不能接受,還必須斷絕那根孽生的情絲,他纔有生路可言。
諷刺!大大的諷刺!
她和他終究還是無緣,既已註定孤獨一生,何必再徒增哀思?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是個沒有心的人了,又何必將那遺落的心再補上……
這樣……也好!斬斷了那根情絲,他也就能尋找值得愛值得爲他修復情絲之人。她,她永遠不是那個值得他愛的人!
“砰——!!”
突如其來震天的揣門聲,驚動了房中的冷落及紅楓,同時掉轉頭望向門扉。一個如鬼魅般的人影驟然閃至身前,沒等看清,緊接着“啪!”地一聲,冷落便伏倒在地。
誰知紅楓竟沒有朝大膽來人出手,而是立刻拜跪在地,渾身打着顫。
突來的變故讓紅楓不知所措,驚恐萬分,可望着癱軟在地的小姐,她鼓起勇氣悲聲哀求,“莊主,求求你放過小姐!小姐她……”
“大膽!”駱煒森厲眼一掃,紅楓的話隨之咽回肚子。“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深沉的聲調讓空氣爲之凍結。
紅楓嚇得急急站起身子,顫抖退了出去。
冷落狼狽地趴在地上,這一記耳光打得她頭昏目眩、眼冒金星。她舐了舐嘴角滲出的血,和眼淚一樣的味道,鹹鹹的。
駱煒森嘴角泛起一絲陰沉,“你好、你厲害,我竟又上了你的當!”
冷落緩緩擡眼,泛白的容顏再加上脣畔的麗紅,增添了一絲迷惑人心般的妖魅氣息。她凝視駱煒森半晌,突地脣瓣一扯,笑了,一個十分淡然從容的笑,竟使那絲血跡顯得美豔動人。
她的平靜更增添了他的憤怒,他是絕對不容許欺騙的,可是卻屢屢饒過她的小命。只要有關她的事情,他都無法冷靜以對,纔會疏忽大意,聽信了她的話。
駱煒森唯恐自己會在盛怒中失控,極力控制着自己。衣袖宣泄似的掃過桌面,打落了正在冒着白煙的香爐。“鏘”地,正在燃燒的香草散落一地。
他似又想到了什麼,隨之斂起怒容,冷冷睨視她:“你以爲你那小小的伎倆,真能神不知鬼不覺?那也太小看我駱煒森了!”
駱煒森蹲下身子,一手握着她小巧的下巴,深邃的瞳眸望進了她幽靜無畏的美眸,看似愛憐摩娑着她的秀髮,脣角翻飛似有若無的弧度。
“你不是很聰明嗎?知道我抓到了誰?”
冷落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嘴緊緊抿着。
他俯身在她耳畔,一字字擠出齒間,“小——蓮——”
她心頭一震,有如水裡投下的一顆小石子,驚起了片刻漣漪。
“怎麼?很吃驚?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被我抓到?是不是?恩?”駱煒森緩緩擡高她的頷,將她拉近自己,她吃疼地悶哼了一聲。
“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愚蠢,竟會找小蓮那種蠢女人幫你。知道我在哪兒找到她的嗎?默府。我可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在謠言的來源地揪到了傳播者……你這神情好像不相信我?不妨告訴你,那個叫小蓮的賤丫頭,爲了她喜歡的男人,一個默府的家丁,竟傻到幫了你後還敢繼續留在默府中?你說這是不是就叫什麼樣的主,就有什麼樣的僕呀?一樣那麼天真!”
他的話漸漸擊碎了她露於表面的平靜,眉目間纏上了幾許愁傷。
“別說一個小小的慕容山莊,就算是整個武林,我也不放在眼裡!”狂妄!狂妄的理所當然!
“你把她怎麼了?”
“你覺得她還有機會活着嗎?”駱煒森偏頭冷冷一眯眼,顯得異常邪魅。
“她……她……死了?”冷落不禁身子微顫,仰望着他的臉,希求能在上面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勸服自己他只是在騙她,小蓮根本就沒有死。可是……什麼,什麼也沒有,只有凜冽無情。她真的……死了……
她迷離的眼眸,我見猶憐的神情,微啓的朱脣,在在勾誘着駱煒森。他低下頭,慢慢湊近,狠狠含住……
“叩叩叩——!!”一聲急切的敲擊聲響起。
“馬上給我滾!” 駱煒森厲吼道,威嚴而冰冷,毫不掩飾的慾求不滿。
“莊主,屬下……有急事……稟報!”門外之人恍似被嚇得魂飛魄散般,顫咧咧地把話抖完。
駱煒森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慾火,鬆開箍住她下巴的手,她瞬間失重跌伏在地。
“進來。”
一名勁裝男子應聲而入,湊近駱煒森的耳邊,嘰哩咕嚕說了一串。
駱煒森神色猝然大變,正欲擺步離去的一刻,撇頭撂下狠話:“記住!這是最後一次,若再犯,我不會手下留情!”話畢,便匆匆往外走。
氣焰消失了,對峙消失了,剩下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沒有散去。房中的光線很淡,映得人若隱若現,模糊不清。她,一個人,靜靜地癱在那兒,木然,淡愁,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