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頗爲黯淡的壁畫之中，九星紅珠甚是醒目。就像是一隻隻眼眸，十分詭異的齊齊盯着李凡。
而在李凡腦海中產生這想法的同時，他也真的感覺到，壁畫的萬千紅珠活過來了一般、赫然有種奇特的氣息從中涌現。
非正亦非邪。既古老滄桑、又真如新生。最讓李凡震動的是，僅僅是通過壁畫所留的虛像，都使得他這道神魂分身產生了自身一部分被吸取、歸附的現象。
並且李凡分別嘗試了諸多方法，皆是無法阻止。唯有動用源力精粹，方纔將九星紅珠帶來的影響所隔絕。
“這九星紅珠，究竟是什麼玩意？”
“畫像都如此，若是真正的紅珠在此，恐怕縱使源力精粹防護也沒用了。”
“嗯……”
李凡對被紅珠吸取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進行了一番推算。
“不足以對生靈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卻會在每個被吸取生靈神魂、乃至生命本源中，都留下特殊的印記。而這還僅僅是那九星紅珠的作用。”
李凡的視線再度集中在了那九星紅珠原本應當所在的空蕩區域中。
這裝置，畢竟是玄黃護界大陣的一部分。
“誠然，這種方法創造出的、只會是如同複製克隆體一般的存在。而一個人最終的成就，還跟他自身的經歷息息相關。”
“不定之數、無限可能。”
“原初個體一樣，人生經歷一樣……”
發現像他這樣的生命，在真仙手中，不過是可以隨手創生、改造、復現的存在之後，即便身懷【還真】至寶，此刻也不由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感覺。
“即便是通過不定數圓環、以及九星紅珠實現的。也足夠了不起了。”
“換個角度想，或許此陣在仙界的原型還要更加強大。只不過沒有了仙靈之氣的支持，使得某些關鍵陣法節點失去了效用。不得不用這奇物替代。”
“印記九星紅珠。”
“這纔是真正的仙家手段，匪夷所思、堪稱創世諸神才能擁有的柄權。”
“特質生靈信息都被記錄，這也就意味着，如果能量、技術手段都達成條件的話，重新再造玄黃史上曾經出現過的任意歷史人物，都不是問題。”
歸字訣跟亂、飢等真仙篆字不同。不但其威力具體表現迥然相異，它也無法通過拙劣的模仿、施展出劣化的版本。
“根據我此前的發現，紅珠很有可能是被【歸】字訣召回。但如果這件事發生的節點，在仙界大劫之後、由於歸無所歸，紅珠應當會重新返回玄黃界。正是在這個過程中，被人強行奪走。”
“創衆生百相……”李凡眼中泛出一道奇異的光澤。
李凡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古怪至極的裝置。
“玄黃界，存在着創世石板，記錄着世間每一件事。”
李凡自嘲的笑了笑。
“但……”
李凡在明悟了其中道理之後，對紅珠如今的去向更是好奇了。
“何等玄妙的陣法？！”
這推斷乍一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但綜合如今對玄黃原初護界大陣的探索，卻是最符合事實的推論。
“但現在……”
經過他的推算，這一處玄黃原初護界大陣中樞的作用，就是通過九星圓珠，將玄黃界新誕生生靈全都打上特殊烙印。而後再通過不定之數圓環，對這些生靈生命本質之中的烙印進行一定程度的調節。
“九星紅珠，不出意外恐怕是伴隨着玄黃界誕生就存在了。所有玄黃界本界生靈，都被它強制打上了烙印。換句話說，很有可能玄黃界生靈的所有獨特生命特質數據，在九星紅珠中都有存儲記錄……”
“仙規森嚴，可見一斑。即便仙界已經破滅這麼多年，規矩猶在。”
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足以操縱【生命】形態的強大法陣。
即便已經見識過玄元始靈大陣這堪稱能夠重立地火水風、再造世界的仙級陣法，此刻李凡在想清楚眼前這陣法的原理之後，依舊是由衷的發出一陣讚歎。
“如此大費周章，說明此事幕後黑手、並非能直接使用出歸字訣，而是跟我一樣、借力打力……”
“九星紅珠，就是關鍵。”
其奧義定然不會偏離、背移陣法主旨太多。
李凡索性直接將這圓環裝置簡化，把它看作未知陣法單元的一部分。而後再帶入到終末解離碟經過實際陣法數據矯正後的護界大陣模型之中。
就像冥冥中有什麼存在無形阻撓一般，以李凡目前的修爲、根本不夠資格書寫。甚至是臨摹。
從而產生差異的性情、天賦等等。
李凡的心情陡然變得沉重了起來。
“當創造出完全一致的個體後，再根據石板的記錄，就能將個體曾經經歷之事，全都完全重現。”
“我視玄黃衆生如玩物。真仙視我應如是~”
“圓環在列，紅珠不見其影……”
當然這只是李凡一時在心靈受到極大震撼之下發出的感嘆。並非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經過上萬次的迭代數據推衍，李凡推衍出了此處圓環九星裝置最有可能的用途。
思緒平復，回到之前。
“這……”
“最終所造就的【生命】，也就會一模一樣。”
推衍的最終答案，讓李凡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
渡厄宗的發現，毫無疑問的表明，自從上古被創造之刻起，玄黃界就一直處在被嚴苛監視的狀態下。
而現在，不僅僅是監視。
整個玄黃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試驗場。
是試驗的內容，實在讓人不寒而慄。
“如果猜測屬實，那麼仙界如此做，是想培育出一名獨特的修士？”
“而達成目標後，就能根據處在嚴格監視記錄下的這些數據，批量創造出無數的目標存在。”
李凡眼前忽的閃現過，在玄黃界歷史上留下姓名的那一位位修士的面龐。
軒轅宏、蘇白、許克……
以及何正浩、蕭凡、張浩波。
等等這些【人】，全都可以被再度創造。
沒有了獨一無二的特性，那麼【人】還能被稱之爲【人】麼？
即便李凡有還真，能夠不斷重新回到既定錨點，但在李凡心中，他所接觸的這些人，都有着獨屬於自身的特殊符號。
何正浩是何正浩。
玄天王是玄天王，白先生是白先生。
即便是NPC，那也是有名有姓、每每不同的NPC。
但現在……
李凡所認知的世界卻忽然變了。
每個NPC，背後都可能有着無數的複製體。
並不需要他按下【還真】這個按鈕，這些存在都能自己完成互換。哪怕被毀滅一萬次，只要原始的數據資料沒有丟失，他們都會被再度創造出來。
原本以爲只有他一個人作爲玩家存在的單機世界。
如今卻變成了由無數玩家共同遊玩的網絡遊戲。
這讓李凡感到有些難以抑制的噁心。
越想、越是覺得，天旋地轉。
世間萬物，皆是變幻做扭曲環繞的線條模樣，五顏六色。摻雜着未知邪神的低語，逐漸侵蝕李凡的心志。
縱使有着玄黃仙心咒加持，也無法維持穩定不變的道心。
李凡分神劇烈晃動，如同在水中散開的根鬚、慢慢解體。
“嘔……嘔……”
身形變得虛幻，李凡卻只是像無助的凡人一般、彎腰嘔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直接把孫路遙看懵了。
他根本不知道，這位神秘無比的強大的前輩，爲何會想着想着、就忽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嘔……”
李凡吐的越發猛烈了。
吐出的不是具有實體的腌臢物，而是自身的精氣神。
“前輩……”
這一幕，讓孫路遙感到源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彷彿有什麼極爲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嘔……”
李凡的聲息逐漸小了下去。
“咳咳……”
轉化變作了輕聲咳嗽。
而後又變成了略帶癲狂的低沉笑聲。
伴隨着猙獰笑聲一起的，還有李凡的喃喃自語。
“前輩……您在說什麼？”
孫路遙心中發毛，忍不住開口問道。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所以我說，你們死的好啊！”
“全都死了，就我沒死，纔是最完美現狀。”
宛若九幽深處的惡魔低語，李凡在呢喃聲中，神念將孫路遙鎖定。
即便在孫路遙看來，這幾句話有些意義不明。
但依舊讓他感到深深的徹骨之寒。
剛想要再說些什麼。
孫路遙卻駭然驚覺，自己體內的陣法核心源泉，竟然無端暴動起來。
彷彿下一刻，自己就要在自相殘殺的暴亂中被毀於一旦。
在最初的驚慌茫然之後，孫路遙終於是反應過了過來。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李凡：“前輩，爲什麼？”
李凡的目光，跟之前他所見到的完全不相同。
那是真正的冷漠。
自己在他眼中，真如完全不存在一般。
無量鏡內部，剛剛完成破碎重組軀體，正在寸寸崩解。
而身爲無量鏡靈，孫路遙卻對此無可奈何。
意識到自己即將消亡，時隔多年、再度體會到死亡滋味的孫路遙，不禁徹底失去了方寸。
他窮盡一切方法，想要挽救自己的性命。
“前輩，饒了我！我是您最忠心的奴隸，您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前輩，我錯了！我不該有異心，我罪該萬死！”
“前輩，饒了我吧！我還有用啊！玄黃護界大陣陣法遺蹟還沒有完全探明，我還有利用價值啊！”
孫路遙傳達遺念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痛哭流涕、哀嚎連連。
“前輩再讓我多活一點時間吧！讓我……”
噗。
就像被輕易踩死的一隻蟑螂般，孫路遙的生命截然而止。
原本泛着靈性光澤的古樸鏡面，忽的變得黯淡了下來。
無力的墜落。
“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吵，那麼以後索性就永遠別出現了吧……”
李凡的眼珠漆黑一片，微微轉動後，有些瘋魔的喃喃說道。
簡單一句話，便判了孫路遙死刑。
並非是這一世。
而是今後，生生世世。
只要他在，孫路遙就永遠不會再出現於故事的主脈絡之中。
沒有了孫路遙。
還有孫路非、孫路常。
僅僅是換了個代號而已，對於李凡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死不瞑目、最後一次出現的孫路遙，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原本之前還好好的。自己正在幫助前輩完成上古原初玄黃護界大陣的探索解析。
而下一刻，自己就要永遠被抹去了存在。
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只是因爲他看見了李凡因爲一時的心理崩潰、出現的醜態。
或許，用心理崩潰來形容，並不妥當。
自從得到還真，並且切身嚐到了重啓一切帶來的無上權能之後。
已經幾乎沒有什麼東西，能真正對李凡造成心靈層面上的傷害了。
縱使是所謂的真仙、乃至無名真仙，亦是如此。
沒錯，真仙之力，的確能對他造成性命上的威脅。
但那僅僅是通過影響他的方法，阻止了還真的發生。
而不是影響了還真本身。
原本李凡認爲，只要【還真】一鍵重啓的無上柄權沒有被撼動，他的心靈防線就始終固若金湯、不會被真正影響。
一切，都抵不過一句“不過還真罷了。”
但就在今朝，李凡卻是遇見了，切真能夠傷害他的東西。
因爲他的唯一性，受到了挑戰。
雖然這唯一性，其實原先對他而言並不存在。是由還真賦予的。
但卻依舊讓他根本無法忍受。
在短暫掙扎堅持了一段時間後，最終還是破防了。
但李凡不愧是歷經諸世輪迴、百千劫難的李太師。
沒有崩潰多久，就很快完成了自我性調節。
沒錯，那些真仙對凡人，的確能同樣能做到李凡之於凡人所做。
但他們全都已經死了啊。
死了啊！
這個世間，如今終究還是隻剩下了他一名玩家。
認識到這點後，李凡於是慢慢恢復正常了。
至於倒黴的孫路遙……
以及只探索了一部分的原初玄黃護界大陣……
下一世再來便是。
對李凡而言，根本是無所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