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猩紅堡,弗雷澤上校的心緒就越不安寧。
這種混雜着期待、忐忑與不安的心境來源是多方面的,除了給米莉安學妹準備的驚喜以及期待看到她欣慰的表情之外,上校在前往特蘭西亞心臟地區的路上還看到了更多讓他不安的場面。
先是大量的豺狼人與狗頭人勞工在本地工頭和監工的指揮下於特蘭西亞的荒野上修築道路。
那場面非常宏大。
雖然沒有蒸汽設備的輔助,但上校從馬車的窗戶中依然看到了那些穿着囚服的豺狼人勞工們按照複雜的工序將不同的材料堆砌於已經挖好的路基之上,而那些人類工人則在旁邊用鐵杴攪拌着一些上校沒見過的東西。
他們會在工頭的指揮下用木質的框體將灰色的“泥漿”傾倒在夯實的路基上,僅僅幾十分鐘之後那路面就呈現出一股奇特的黑灰色。
上校還專門派人去詢問過,得到的回覆是這是“石匠兄弟會”的“秘術”,據說是來自他們之中的鍊金師的奇思妙想,用這種叫“水泥”的東西築路可以讓路面保持相當堅固且平整的結果。
除了需要定期維護以及製作的時候往其中加入“鍊金物”之外,這玩意幾乎沒什麼缺點。
過去一段時間裡,他們一直在使用這種方便快捷的方式按照圖紙修出縱橫於農莊之間的小路,而他們現在正修的是從猩紅堡通往西柯領的“北直道”。
根據那些端着盒飯湊在一起說的眉飛色舞的工頭們的說法,石匠兄弟會的大匠師陳老先生已經規劃出了一條橫穿整個特蘭西亞的交通要道。
甚至還要在卡德曼河上架幾座永久的橋。
這些信息的獲取讓弗雷澤上校在自己從不離身的日記本上又記下一筆,他知道,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那位墨菲閣下並沒有放鬆對領地的建設。
雖然現在的特蘭西亞還很荒蕪,但他和他的行政者們心中顯然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規劃並且已經付諸實踐。
這條剛剛開始修的路僅僅是這套規劃中的基礎之一。
真是難以想象。
弗雷澤坐在疾馳的馬車裡,他感受着馬車駛上了通往猩紅堡的“水泥路”後那種平穩的感覺,這可比在凹凸不平的大地上顛簸的感覺好太多了。
或許應該想辦法獲取石匠兄弟會手中的“水泥秘術”的配方
他想到,這絕對會是一門好生意。
如果交給卡佩家族來運作的話,不出五年,這種東西就會在整個金雀花王國的每一條路上普及開,而路易王一定會因爲這種改變而欣喜。
這是他的第一想法。
但隨着馬車靠近已經越發紅火的“藏寶灣”的時候,弗雷澤上校在停車休整時的所見所聞更是讓他大開眼界。
這不只是因爲僅僅二十分鐘的“休息”就讓他在活整挺好的賭場裡輸掉了五十枚金幣,更因爲他看到了隱藏在那些花樣繁多的賭具與堪稱完美的服務之下的一些東西。
上校甚至看到了來自北風堡的商人不遠萬里而來,只是爲了體驗一下這個最近在諾德托夫風頭很盛的“銷金窟”的運營模式。
更尷尬的是,上校在這裡遇到了卡佩家族下屬的三個商會的頭目,而他們已經在連續三天天昏地暗的豪賭之後輸的一乾二淨正打算腿着回東普魯斯去。
雖然三個商會頭目面對家族少爺嚴厲的質問統一回答只是來“考察項目”,然而他們狼狽的姿態根本瞞不過弗雷澤的眼睛。
靠!
這些特蘭西亞人還真是有辦法!
居然用這種惡毒的方式誘惑並腐蝕驕傲的金雀花人的心智,而且僅從二十分鐘的體驗裡上校就能理解這個目前還在擴建第三期項目的賭場的每日流水是個多麼恐怖的數字。
這裡絕對已經是墨菲總督的“錢袋子”了。
如果吸血鬼們將這種墮落的“生財之道”擴散開,那麼在短時間內,墨菲都不再會爲財政感覺到壓力,最重要的是,這裡不允許本地人進入。
所以,那位總督用來修路搞建設的錢都是從這些慕名而來的賭客身上榨取的嗎?
嘖,真是符合吸血鬼身份的狡詐方式。
“你們三個!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來你們就別想繼續爲家族服務了。”
在藏寶灣的賭場之外,弗雷澤上校嚴厲的呵斥着眼前三個年紀能當他爹但現在被訓得和孫子一樣的商會頭目。
他丟出一袋錢幣,有些羞恥的說:
“帶着這些錢滾回去吧,記得回去之後寫一份考察報告,以我的名義提交給我的父親。報告裡要詳細描述你們在藏寶灣的所見所聞,以及伱們理解中的新式賭場的運營模式。
我相信父親能看到其中的商機。”
“遵命,少爺!”
三名頭目本來以爲這一趟被抓了個正着代表着職業生涯肯定要完蛋,卻沒想到峰迴路轉竟然讓他們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於是開始舌戰蓮花一個勁狂舔自己年輕有爲的大少爺,遺憾的是,上校不能停留太久。
他很快就重新踏上了前往猩紅堡的道路,而在馬車裡,他的同行者,索羅斯將軍的小兒子羅恩少校正眉開眼笑的捧着一個小錢袋子在數裡面的金幣。
“我說,你不差這麼點吧?”
弗雷澤上校有些無奈的揉着眉心說:
“這太不體面了,收起來。”
“你不懂,弗雷澤,我是不缺這麼點,但這些都是我靠運氣贏來的!”
羅恩少校哈哈一笑說:
“和你這二十分鐘在老虎機上輸掉五十金幣的衰人不同,我只和北佬打了兩把橋牌就把你輸掉的全贏回來了,這些特蘭西亞野蠻人在搞娛樂上有一手啊。
他們這個賭場可太有意思了。
我有種預感,我在特蘭西亞的服役人生不會和我想象中那麼無聊了。”
“你悠着點。”
上校提醒道:
“你老爹治軍嚴格,要是被他知道你在外面狂嫖濫賭,回家之後等待你的下場可能不會太好。”
“你是不是傻?”
私下裡,羅恩少校和弗雷澤上校的關係是非常不錯的,面對弗雷澤的提醒,羅恩擠着眼睛說:
“你覺得我這一手牌技是跟誰學的?
這叫家族傳承,你懂不懂?
我父親還是個大頭兵的時候,可是他那支軍隊裡出了名的‘賭王’,連他和我母親結婚的錢都是他從賭桌上攢下來的,這是他平時喝醉了最喜歡吹噓的事,僅次於他戎馬一生的光輝履歷。
他的幾個兒子裡,在這方面我可是最像他的。
不過,弗雷澤,我大概明白你之前對於特蘭西亞的警惕源於何方了.”
馬車裡的少校把玩着手中閃閃發亮的金幣,他眯起褐色的眼睛,說:
“特蘭西亞人不但狂野敢戰,這份不要命的瘋狂還在被一流的狡詐所統率,僅僅從這個與衆不同的賭場的經營模式和完美服務就能看出,特蘭西亞人裡的某些傢伙的智慧遠超我們的預料。
他們要在這片廢墟上重建一個國家。
啊,我總算理解了爲什麼元帥會那麼在意這個吸血鬼總督了,雖然還沒見過他,但他真的和其他吸血鬼們截然不同。”
“等你真正見到他之後,你就會對此理解更深刻。他的外表像個女人,但他的內在卻比這片大陸上的絕大部分男人都更有內涵的多。”
弗雷澤靠在座椅上,將目光看向窗戶之外。
他看到了遠方的猩紅堡,和他記憶中悽悽慘慘的廢墟再不相同,他能看到一些規劃的相當得體的建築物在自己的視野中若隱若現。
那是和大陸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
方方正正很少能看到弧線的美感,然而它們矗立在那裡,整整齊齊的就如一支紀律嚴明,整裝待發的軍隊。
這裡的變化太大了!
甚至讓弗雷澤上校這個經歷過半身人的文明薰陶的“新式青年”都感覺到了一絲無所適從。
而在他們路過激流騎士團下屬的“新手村”時,在看到那規劃的非常出色整整齊齊的新手村的建築風格,以及那些正在打穀場上進行民兵訓練,被狂暴的教官大聲呵斥的村民時,這種感覺就越發明顯了。
“他們爲什麼扛着木棍在訓練?”
羅恩少校詫異的說: “這是在演練長槍兵戰術嗎?不過看起來不太像啊,爲什麼隊列這麼分散,根本談不上任何紀律可言。”
“那不是長槍兵!羅恩,天吶,你的腦子只有在和北佬打牌的時候纔會運轉嗎?”
弗雷澤一邊在筆記上記錄,一邊說:
“那是火槍兵他們只是還沒有領到火槍,這是最標準的散兵線戰術,真是難以置信。他們在這方面已經超越北佬那刻板的隊列射擊了。現在還覺得特蘭西亞人不堪一擊嗎?
你親眼看到了六十歲的老人和十幾歲的孩子都在訓練,而且他們對此毫無怨言,你能看到這些人的眼神。
他們從災難之中爬回人間並在墨菲的帶領下擁有了現在的一切。
他們甚至比災難前過得更好,因而不必懷疑他們保衛家園的信心,誰想要奪走他們手中的這一切就得面對一整個狂暴的特蘭西亞的反擊。
豺狼人已經是被他們擊潰的昨日黃花,那些在其他地方足以嚇壞軟弱軍人的怪物在如今的特蘭西亞只能作爲被鞭打的奴隸在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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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下一個想要嘗試征服這裡的人是誰?下一個在這些野蠻人手中獲取苦澀失敗的人又是誰?”
馬車裡的上校長嘆了一口氣。
他並不懂得一個叫“斯巴達式社會”的名詞,但毫無疑問,他已經從這一路的見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擊潰他們的最好時刻就是現在!”
羅恩少校也沒了贏錢的喜悅,他低聲說:
“再給他們一些時間,再給他們一些人力,特蘭西亞就會以超乎我們想象的速度崛起,這片大地上的人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所以他們無所畏懼。
然而黑災當前,任何對特蘭西亞的進攻都會招致整個大陸的反對,甚至會引發血盟騎士團和那位帕英尊主的直接干涉。
艹!
這個吸血鬼怎麼這麼好運氣!
在黑災之後的特蘭西亞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我難以想象。”
“你居然把統治特蘭西亞這個火藥桶和爛攤子稱之爲‘好運氣’?”
弗雷澤上校合攏自己的筆記本,他揉着發疼的眉心,說:
“看來你對墨菲總督的故事依然一無所知,你這個結論真的太離譜了。”
羅恩少校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語中的疏漏,在數秒的沉默之後,他疑惑的說:
“所以,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麼一把爛牌在手裡居然打出了天胡一樣的開局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運氣或者技術問題了。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嗎?”
面對這個問題,弗雷澤沉默了好幾秒,才嘆氣說:
“我也無法回答你,因爲我對他的理解似乎也不如我想象的那麼深刻,但如果你確實需要一個答案的話,我會告訴你。
用特蘭西亞本地人的土話說,墨菲總督大概開了掛吧.”
“開了掛?這是什麼意思?”
“是他們對於‘作弊’的形容,具體是什麼意思我也不是很瞭解,我是從那些操着難以理解的土話的山民勇士那裡學會的。
唔,說起來,那是一羣很奇怪但很有意思的傢伙。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但願你別被他們的詭異熱情嚇到。”
——
上校的馬車在當天近傍晚時到達猩紅堡,墨菲總督和執政官米莉安親自迎接,這個規格不可謂不高。
當然,這份體面除了弗雷澤上校的軍方背景之外,還有一部分是源於卡佩家族的緣故。
不管墨菲願不願意接受,事實就是卡佩家族已經成爲如今的特蘭西亞除北佬官方之外第二大“合作伙伴”了。
這場宴席的規模並不大。
但由大廚“星魂之鷹”帶着自己的“學徒”大廚子肖萬親自掌勺製作的菜品讓人耳目一新,讓貪嘴的羅恩少校吃的非常滿意。
此時天色已晚,出於禮節,墨菲並沒有立刻和兩位遠道而來風塵僕僕的軍官聊一些正事,而是安排他們住進了在一個周前纔在猩紅堡中修建起來的“血鷲旅館”,打算在明天一早正式交流。
不過在羅恩休息之後,換上便裝的弗雷澤就帶着一種期待與愉悅悄悄離開了房間,數分鐘之後,在護衛的陪同下,他敲響了米莉安執政官宅邸的門。
“我不便在這樣的夜色裡於一位淑女家中久留,這會給您的名聲造成困擾。”
上校在客廳中彬彬有禮的對帶着倦容的米莉安說:
“我一會就走,而今夜前來是爲了告訴您一個和您相關的非常重要的信息。”
“啊?”
米莉安詫異的看着自己的學長,她從弗雷澤眼中看到了一股她無法理解的奇怪喜悅,又忍不住調侃道:
“你這人還真有意思,明明你的未婚妻就在附近,你卻先跑來見我。學長大人,您還真是不體面啊。”
“哈哈,碧琪這會肯定已經睡了。”
弗雷澤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說:
“她那個騎士作息一向很固定,我這會去打擾她只會被她暴揍一頓,說來慚愧,和碧琪的三次交手都以我全輸告終。
算了,不說這些了。
來看看這個吧。”
他從自己的靈能包裡取出了一個精緻的盒子,放在好奇的米莉安眼前打開,在米莉安震驚的注視中,那盒子裡放着一個非常眼熟的女士手鍊。
這讓執政官下意識的握住了自己右手上的那個款式一模一樣的手鍊。
“這”
米莉安已經感覺到了事情不對。
在她面前,弗雷澤帶着愉悅與期待,他輕聲說:
“我找到了你的父親,米莉安學妹,你並不是出生於莫爾蘭村的村長私生女,你的母親也如我所料那般來歷不凡。
你的真正姓氏是‘貝弗利’。
你的父親是一位服務於王室的珠寶大師,他擁有世襲男爵的頭銜與一塊非常富饒的封地,遺憾的是,他在數年前因病死去。
那塊封地也差點被別有用心的人佔據。
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這一切。
只待你回到南特就可以繼承你本該擁有的這一切,我已經在紋章院幫你做了登記,只要你簽下名字,你就會繼承你的血脈與頭銜。
是的,米莉安。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的預感就是正確的.
你,是我們的一員。”
面對弗雷澤帶來的“驚喜”,米莉安的表情非常複雜。
她低着頭讓弗雷澤上校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上校認爲這只是過於激動之下的茫然,於是他開口更溫和的說:
“不必擔心,也不必畏懼,我會帶領你走入這個圈子,我會教你適應”
“出去!”
米莉安顫抖的聲音打斷了弗雷澤上校的話,讓他詫異的看向自己的學妹,隨後,他看到了米莉安擡起頭。
以及那張臉上充斥的讓他無法理解的憤怒。
那憤怒是如此的真實,真就像是一頭母獅子在對自己的獵物吼叫:
“我說!滾出去!滾出我的家,你這骯髒的傢伙.弗雷澤,我從未意識到,你的軀殼之下隱藏的是如此讓人作嘔的腐朽靈魂。滾出去!帶着你的傲慢滾出猩紅執政官的家。
這裡不再歡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