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啞然失笑，這件事他本就沒當真。當時林四也就順嘴提過那麼一次，他本以爲那只是戲言，卻沒想到他竟然一直都記着。
如果不是林四現在提起，他都快要想不起來那句‘玩笑話’了。
他很清楚林四現在並非惺惺作態，莫名的，他心內竟然涌起了一縷感動之情。
或許他不是個適合當領主或者國王的人，既不夠專注和投入，又沒有那天分和心性，但他的個人魅力其實已經足夠改變很多東西了……
他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心甘情願追隨他的人，或許當初的慕哲平和聶河，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才一直甘願留在他身邊吧？
他心內默默想道。
“我本就沒想過要當什麼丞相，你還是饒了我吧。更何況和公主殿下相比，我還差得遠。”他半開玩笑般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他確實本就沒想過要一直當什麼官，之前因爲北方的戰事，隨後又因爲封地剛經歷南齊人的摧殘需要重建，之後又發生了一系列事件，以至於他一直無法脫身，反而越陷越深。
在他看來，林四先是提到公主殿下，隨後又提到丞相之職，恐怕是想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應該是打算在登基後，讓月洛寧公主殿下行丞相之職吧？
說實話，論才能，公主殿下確實更配得上這個位置。而一旦她成爲丞相，那這月國也會讓人放心得多。
畢竟丞相是百官之首，按照林四這喜歡當甩手掌櫃的縱容作風，他也確實需要一個稱職負責而又不會背叛他的‘大管家’。
只是，公主殿下畢竟是女子啊。
大陸數十國，倒也不是沒出過女官吏，但那都是地方上的小吏，諸如唐小芷之前做的文書，根本連品級都沒有。
能夠站在朝堂大殿之上的，還真就沒有一個女人，哪怕再得寵的公主和妃子也不行。
如果林四執意要這麼做，那恐怕接下來會遭到許多朝中大臣的反對吧？畢竟這種事情，突破了他們的想象，會被他們認爲是荒謬不堪的。
不過，真要實現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因爲現在的情況不同。
一個國家想要改變某些規矩，最佳的時機，就是大亂之後的大治。那時候百廢待舉，正是需要大刀闊斧推陳出新的時候。而那時候，許多臣子自己也纔剛剛被提拔起來，哪有餘力去想着維護什麼祖制陳規？
林四真要滅掉涼月再登基，那當然算是大亂之後的新生，現在朝廷滿是涼月的親信，而之前的許多老臣都被下獄了。
林四登基後，必然會拔掉許多涼月的人，重新啓用那些老臣。
當然，也還有現在在封地跟着他的這一批人，揚昱杜啓揚宥酈木等人到時候都必定會平步青雲。這些人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隨着他，他到時候不可能沒有表示。
到時候，這些人也纔剛剛被提拔上去，他們自己的根基尚且不穩，哪有資格和閒情去說那種註定會讓新王不快的話，同時得罪他們姐弟倆？
而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月洛寧和其他人不同。
她的才能，月國官場上下可謂是有目共睹，無論弦城還是明城這邊，都有人和她共事過。對於她，這些人不會太排斥，至少不會認爲這是任人唯親，而是唯纔是舉。
類似她這樣‘雄才大略’的女人，這大陸上還真找不出幾個。
更何況，月洛寧現在是封地的領主，至少揚昱和杜啓這些臣子已經習慣了她執政。到時候，他們應該不會太過抗拒她繼續當丞相。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他倒是很快就變得平靜了下來。
至少，他扶搖還真不排斥月洛寧當丞相。甚至就算林四讓唐小芷繼續當御令，他都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林四彷彿看出了他在想什麼，他忽然神秘的笑了笑：“你是不是以爲，我會在登基後，讓我姐姐當丞相？”
“難道不是？”扶搖愣住了，既然不是，那他提這個做什麼。
林四搖了搖頭，他忽然再度岔開了話題：“還記得當年聖山之戰前，我姐姐去學園之城挑選隊員的情景嗎？”
“記得。”雖然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但扶搖在回想起當年情景時，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縷笑意。
“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她是女人，而那時候，我曾對她做過一個承諾。”林四忽然目光炯炯的注視着他。
“什麼承諾？”
“我會全力幫她登上月國王位！”
他的話音一落，扶搖頓時面色大變！
丞相是丞相，國王是國王，這兩者，根本沒有什麼可比性。
即便是讓她當丞相都會受到阻撓，更何況一國之主？
他如同看一個傻子般看着林四，就連語氣都已經變得不再受控制：“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他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林四竟然連這個位置都能讓出來，而且還是主動的。
他的權力慾就低到了這個地步？明明只能屬於自己的東西，偏偏還要推給別人？
林四的眼神變得有些失望，他似乎很‘看好’扶搖，覺得他不應該是這種激烈態度。
“連你也這麼想麼？”他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旋即又渾不在意的笑了笑：“看來，到時候真的會有無數人反對了。”
“你明知道如此，就不要有這種荒唐念頭啊，一國之主的位置不是兒戲，你能不能認真點？這種事情，你怎麼能還由着性子亂來？我知道你高風亮節心胸寬廣，可有些東西能讓，有些東西根本就不能讓，你難道連這都不明白？”
“我沒有亂來，這個念頭，已經有好幾年了，我曾經考慮過無數次，當初決定讓姐姐當領主其實就有爲將來鋪路的打算了。更何況承諾了，當然要做到嘛，要不要我到時候和姐姐說聲，讓她以後提拔你當丞相？哈哈哈！”
到了這一步，他竟然還開得出玩笑，扶搖險些被他給氣樂了。
“我謝謝你了，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沒錯，那是承諾，但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候你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王子，那時候你父王也只有公主殿下一個子嗣，就連已故的月鴻殿下都沒出現，那時候你會有那種大膽念頭，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現在……”
“現在多了我這個王子是嗎？”
“不錯，此舉必定生出大亂，有你這個名正言順的王子在，羣臣怎麼可能安心支持一個公主當國王？那時候，他們該怎麼看待你們姐弟倆？”
“也就是說，我成了我姐姐的絆腳石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當國王，一定比我適合不是嗎？你自己剛剛也說了，她當領主就比我稱職得多。我就算當了月王，也只會變成一個荒廢朝政的昏君，但我姐姐不同，她一定會是個明君，她能讓月國的民衆過得更好。”
“你不會是昏君，你也能當一個明君。”
“我當不了，別忘了，最適合我的地方是戰場。月國今後的戰事會很頻繁，青川草原南齊我都不會放過，就連紫星和乾藍高真，現在也同樣在我的目標之內。今後的大部分時間，我只會在前線軍中，你覺得常年不在弦城的我，怎麼去管理朝政？”
他這征伐計劃一旦傳出去，必定會讓無數人爲之震驚，那意味着他真的要去做當初月山希望他做的事情——將月國變成第三帝國。
但扶搖卻已經無暇爲之動容了，此時他滿腦子都是在考慮着該怎樣讓他打消那可笑的讓位念頭。
“御駕親征，在月國曆史上並不算稀奇！你的先祖高成王，義峰王，天齊王，真川王不都是戎馬征戰過的國君嗎？”
他明白林四說的都是實情，他將來當然不可能脫離戰場，畢竟這樣一位絕世名將不上戰場，那還真是暴殄天物了。而沒有他親臨前線的話，月國能否一統東南都難說。
他只是試圖讓他接受既當國王，又當將軍的可能，畢竟這樣的成功事例很多。軍務本就屬於朝政之中的一部分，這兩者並非不能兼顧不是麼？
林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哦？他們是怎麼做到既不荒廢朝政，又讓大戰順利進行的？”
扶搖忽然語塞了，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是讓太子亦或親王暫攝朝政，讓數位首輔大臣輔佐，臨時處理朝中大事。重要的事務，則是加急送往前線軍中，由他們親自定奪。”
“我沒有子嗣，也沒有兄弟，我就一個姐姐。那你說，我在外征戰時，該把朝政交給誰？”
“這……”
“我再問你，開國君王高成王也就罷了，之後的義峰王，天齊王，真川王，他們在外打了幾年仗？你覺得掃平東南，再征服紫星乾藍高真，又要多少年？”
“這個……”扶搖不禁苦笑起來，是啊，除了開國那位高成王在外打了十幾年的仗。之後的義峰王，天齊王，真川王，他們雖然號稱‘馬上君王’，登基爲王后在軍營呆的時間其實也不超過兩三年。
而高成王之所以會打那麼久，那是因爲他是開國君王，之前的十幾年，他根本都還沒有建立月國，那時候他本就只是個將軍的身份。
而他自立爲王之後，其實再也沒有上過戰場。
和林四相比，他們是不同的。
在扶搖看來，想要真的實現那一系列征伐計劃，沒有十幾年也不可能辦得到。
而這一切的前提，還是建立在他對林四極有信心，相信他能不斷創造奇蹟的基礎之上。
畢竟月國的國力在這擺着，東南六國還好說，乾藍紫星高真，無一不是遠強於月國的。月國攻打他們，不引火燒身都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