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想問他這又是整的哪一齣,可剛一動彈,就頭疼欲裂,忍不住叫出聲來。再仔細一看,呀哈,我這渾身上下到處都插着管子,裝點的跟章魚哥似的,這是腫麼了,海綿寶寶?
“哎呀我操,你可醒了,你丫都足睡了兩天了。要是再不醒,我他媽就得給你寫唁電了。”見我醒了,胖子趕緊湊了過來,雖然他面上還是那副混不吝的德行,可是,我分明在他眼角看到了淚痕。
我心裡一熱,有這樣爲你牽腸掛肚的哥們,值了。可是,我馬上就驚叫起來:“黎叔,黎叔呢?”
胖子欲言又止,我正要刨根問底,一個長得挺瘦的、可嗓門挺大的小護士就衝了進來:“誒,我說你這人咋回事兒,說你多少回了,這是重症監護室,不能隨便進。你可真夠滾刀肉的啊。出去!”
“好好好,我馬上走,我這不也是惦記嘛,啊,就他,人家可三代單傳,他要是嘎奔兒一下那啥了,他們家就算崩盤了。哎,你別推我呀,你再推我一個?”見那小護士連推帶搡的攆自個,胖子有點不樂意了。
“我推你怎麼了,我就推你了,怎麼地?”小護士一看就是苞米麪子他爹,茬(碴)子,根本就沒尿胖子那壺。
“你說你都推不動我,你還推我幹啥。”胖子成心跟人家小女孩逗牙籤子,這個荷爾蒙沸騰得直冒漾的孫子,估計他的網名肯定是“拒絕”兩字去掉偏旁,巨色(sai,三聲)。
“撲哧”,小護士也被他逗樂了,“行了,知道你們兄弟情深意重,可你這麼看就能把他看好嗎,是不是,行了,走吧,我還要給他測體溫呢。”
“哎,哎,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能走了,你知道嗎。”胖子真是夠二皮臉的,他順着小護士的話茬兒,又踅摸進來了,“這孫子,你不知道,忒色,他要是昏迷吧,那絕對安全,可他這一醒過來吧,我還真不放心了,主要是擔心你,小妹妹,我怕他那啥,亂性。你測你的,啊,沒事兒,我看着他點兒,留神咬你。”
“汪一飛,我他媽十六丈的棺材我埋了你丫的。”我都氣糊塗了,這山炮是不是腦袋讓驢踢了之後又上鍋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這都是。
“得,我可沒你這不安分的兒子,黎叔之前給我批過八字,胖爺是一女送終……”胖子一下子愣了,我知道,他是意識到自己又提到了黎叔的名字。
其實,從胖子吞吞吐吐、躲躲閃閃的話語中,我已經猜到了黎叔是凶多吉少,可是,人就是這樣,總是不想往壞處想,總是自欺欺人的祈求奇蹟的發生。然而,現實就是一翻臉無情的biao子,總是在你最無助的時候再cha你一刀,讓你痛徹心扉。
“胖子,別撐着了,黎叔,沒了,是嗎?”我強忍着悲痛,問胖子,卻不知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
胖子一下子像泄了氣的氣球,臉上那份痞子相蕩然無存,眼淚鼻涕瞬間就全下來了:“嗯哪,黎叔沒了。凱子,是爺們就得停住,啊,養好傷,咱給黎叔報仇,平了那幫孫子的鬼窩。”
“黎叔……”胖子摟着我,兩個大老爺們咧着大嘴叉子,哭得是一塌糊塗。
那個麻辣小護士沒有干涉我們,或許她也能體諒到,兩個九死一生的大老爺們能哭成這樣,那該是多大的悲傷啊。
哭了半響,小護士拍拍胖子的肩膀:“你要不想讓他二次昏迷,最好現在就閉嘴,成嗎,胖哥?”
“啊?啊,你說啥是啥,聽你地。”胖子胡嚕了一把臉,乖乖的出去了。臨出門時,胖子回頭說了一句:“老田回頭要來看你,估計是有啥話要和你說。”
田啓功來雅克什了?這老小子要他媽早點來,興許黎叔還不至於死。這馬後炮的孫子,要不人家怎麼說警察靠得住,母豬都能號脈……哎,護士,你裡面怎麼還穿軍裝啊,現在很流行這個嗎?
“眼睛往哪兒看呢,你?看來你那朋友還真沒開玩笑。”小護士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不過這也說明你確實是完全清醒了。對了,我們這裡是陸軍153醫院,所以我們都穿軍裝,不用大驚小怪。”
什麼呀,我躺在牀上,你俯下身子測體溫,我當然能看到你護士服裡面的松枝綠半截袖軍襯了。這有什麼呀,怎麼還上升到道德的高度批判我,我去,這可真真是躺着都中槍啊。
汪一飛,你個滿嘴跑舌頭、吃柳條拉花筐??順嘴胡編的犢子玩意兒,我詛咒你交女朋友個個都劈腿,打麻將缺一斷九鬥地主四個二帶倆王你都不帶春天的,我擦!
好在經過胖子和小護士這麼一攪和,我心裡因失去黎叔而產生的悲慼也稍稍減輕了一些。
臨近中午時,麻辣小護士給我端來一碗白粥和一碟精緻的的小鹹菜。我一看哭的心都有,哥們提溜着個癟肚子睡了兩天了,這點喂鳥的東西管神馬啊,怎麼也得給我弄個肘子啥的補補吧。
“想死啊你,你現在是大病初癒,只能先少量吃點流食。” 小護士還是沒個好臉色,估計小丫頭是徹底把我當成穿着阿爸尼的流氓了,我日,羞殺這張老臉了。好在趁小丫頭低頭抄寫我的監護儀記錄的時候,我偷偷看了一下她的胸牌:服務號碼:2113 ,姓名:申涵,職務:護士,軍階:二級士官。
沈涵,你真的讓我深寒啊。
三口兩口吞下那碗明如水清如鏡的白粥,我打了個飽嗝,意猶未盡的吧唧着嘴兒。
“幹嘛呢你,怎麼這麼多毛病?” 沈涵一邊準備給我測體溫,一邊忙裡偷閒地白了我一眼。
“倒嚼兒唄(東北方言:指牛類等動物將胃裡的草再反倒嘴裡二次咀嚼的反芻行爲),這是哥哥我的獨門絕學,東西先攢在嗓子眼裡,然後再反倒嘴裡慢慢品滋味。”胖子被攆走了,我一個人閒着也是閒着,成心噁心沈涵。
或許胖子說的也不全是胡逼咧咧,可能我骨子裡真的有一些輕佻的小種子,一旦遇有合適的土壤就會頑強的萌發出來。可是,那個騷年不思春,更何況是我這經年陳釀的哥沒型哥沒樣但哥就想成爲你對象的批量糞青?
不過,要說沈涵,我還真就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我擦,這丫頭,看面相就不善,丹鳳眼吊稍眉,小鼻樑高挺如陡峰,一看就賊拉厲害。之前跟着黎叔在心理診所閒着沒事吃櫻子吊膀子閒嘎達牙的時候,黎叔曾跟我說過,按照《麻衣神相》的觀法,鳳眼斜飛欲入鬢,河東獅吼寢難安。說的就是要娶了這類長相的女孩當媳婦兒,那你就別指着安生了,各方面……都霸道,那啥,你懂得。
以前我老嬸兒就這面相,硬是把我那上中學時就敢手持菜刀、把兩個搶了他一包乾吃麪的小混混愣給追出兩條街的、頗有黑社會潛質的老叔歸置的卑服的,那手腕兒比刑訊逼供還霸道,絕對屬於限制級的,這裡就不細說了。
僅舉一例,據我的記憶,我老嬸特別愛笑,東北大娘們,本身坨(tuo,身材、體重)就大,那傢伙再嘎嘎一笑,多?人啊。有段時間我老叔和我老嬸準備造小人,晚上就得忙活啊。話說一到了晚上,只要看到我老嬸衝着他嘎嘎的yin笑,我老叔夾着行李就往客廳沙發跑。我老嬸不樂意了,抓過我老叔坐在屁股底下,問:“你啥意思,跑啥?”
我老叔仰着臉,尿唧唧的說道:“媳婦兒(東北方言:媳婦兒的發音爲洗份兒)我怕、我怕死在你身上。”
能把一東北老爺們整成這熊樣,夠霸氣吧。
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我與沈涵插科打諢,就是想盡量不去回憶在建興酒店發生的那一幕,更不願相信黎叔那個看似蒸不熟煮不爛的老騙子真的已經死去。可是,當田啓功領着兩名身着黑西服的精幹青年走進我病房的時候,我的血液還是一下子就涌上了頭部。
“你心裡是不是很恨我,覺得如果我能給黎叔增派人手,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田啓功果然行事與常人迥異,一進病房沒有問那些“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啊”之類不鹹不淡的場面話,而是一語道破我的內心想法。
我冷冷一笑:“難道不是嗎,平常人五人六看着跟超人似的,一較真章的時候,都他媽縮了,怪不得人家說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組織呢。”
田啓功揮揮手,讓那兩名不苟言笑的青年出去,而後面無表情的坐在我對面:“你如此感情用事,我對自己當初選中你的正確性已產生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