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驅車趕往神秘人發給我的手機短訊裡的關於柳青所在的醫院地址,今天的陽光很明亮,街道小巷、高樓大廈都罩在陽光裡,跟金子鍛造的一樣,因爲時值正午,街上車輛和行人相對減少。
不知道爲何,“柳青”這兩個字就像一條導火線,突然間炸開記憶的閘門,所有關於她的記憶都在我腦海裡像電影蒙太奇一般涌現出來。
柳青那張漂亮的瓜子臉,閃亮的眼睛,她那少女的苗條的身段,她盛開的花朵一樣的笑,她像蝴蝶輕拍羽翼的眨眼睛的動作,她的俏皮,她的撒嬌,她柔情似水的樣子,她深情動情的時候逐漸朦朧起來的眼神,她的小巧的鼻子,還有她那櫻桃小嘴,粉嫩的嘴脣和潔白的牙齒張嘴笑時,便露出兩顆小小的可愛的小虎牙。
她那張純潔的小嘴脣曾經給我帶來了多少從未體驗過的身心的歡樂呀!
在我的印象裡,她的香腮總是白嫩微微透着紅暈,不管是在平靜的時候,還是在激動的時候,就像是白陶瓷上抹了淡淡的胭脂。
在我熱戀的時候我寫給她的情詩裡,曾用“桃花深淺處,恰勻深淺妝”這句唐詩來讚美她的香腮,我曾用荷蘭十七世紀畫家弗美爾的絕代經典《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來形容柳青回首似的驚鴻一瞥,我曾用黯淡的夜空裡明亮的星星來形容她明亮的眼睛。
越野車在街道上勻速行駛,我雙手掌着方向盤那,身體一動未動,但我心中卻是思緒萬千,愛情電影畫面似的一一閃現。
一會兒是風景秀美而寧靜的大學校園,我和柳青緊緊偎依着,坐在情人湖邊的長木椅上,坐在人間四月的桃花芳菲的樹下,默默無語,卻又勝於千言地凝視對方。
一會兒是H市蔚藍無邊的大海,柳青穿着白裙子赤腳在金色沙灘上奔跑着,邊跑邊回頭挑弄我,“陽陽,追呀,追我呀,追到我給你那個……”
而我同樣赤腳踩在細軟的沙灘上,赤羅着上身,只穿了一條沙灘褲在後面伸出雙臂要逮住她,像逮住一隻可愛的小兔子,“你說的,你說話可要算數……”
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響裡,夾雜着海鷗的鳴叫着,夾雜着我們歡笑嬉戲的聲音。
那樣的日子,真的是我大學時代裡最甜蜜的一段回憶,因爲有愛情,因爲有幸福,因爲,有柳青。
當然,記憶除了美好的,還有痛苦的。
我想起柳青離開我的那個深秋的夜晚,天空暗淡,星月無光。
柳青拎着她那隻紅色的皮箱離開了我們租住的房間,決絕地走上了街頭,走到了巴士站的巨幅廣告牌前。
我追出門去,甚至來不及換鞋,只穿着在房間裡穿的拖鞋。
我在街邊我追趕上她,拉住她的手,“青兒!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無情地離開我?”
柳青甩開我的手,從她那雙閃亮的眼睛裡,我看到我是天下最大的壞蛋,“不,顧陽,我們不合適,
我要的東西你都給不了……”
“青兒,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一切!你留下來吧,留在我身邊吧,我一定會努力的,我一定會成功的,我會給你幸福,給你想要的一切……”
“不,顧陽,”柳青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倔強地把臉扭向一邊,“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我不能把寶貴的青春抵押在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上。你也看出來了,我是個世俗的女孩,愛情和物質,我寧願選擇物質,我們都不能只靠愛情去生活,愛情不是麪包也不是牛奶,它不能給我帶來我想要的一切……”
我依然記得她說這句話時,街上的霓虹閃爍,她的臉蛋消融在都市豔麗而糜爛的夜色裡。
我再次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我悲痛欲絕,彷彿整個世界沉重黝黯的夜空都要向我壓下來似的。
“青兒,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我絕望地看着她,哽着嗓音道,“不,你不是這樣的,你曾經對我說過你不是拜金女,你說世上千金也難買真愛!你曾經這樣親口對我說過的!青兒,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好不好?我還年輕,我還有時間,我可以奮鬥,我一定我會得到成功,我一定會帶給你想要的一切,我一定會的!相信我,我們結婚,我們生一個孩子,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的!青兒……”
柳青再次甩來我的手,冷漠地看着我。
“顧陽,你放手吧!”她看着我說,“我對你已經厭倦了!開始我以爲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可我現在發現你不是,我後悔了,我後悔我當初的選擇,我厭倦了你,我厭倦了這一切!顧陽,請你放開我吧!我真地已經不愛你了!顧陽……”
我悲哀且無助地看着柳青,萬箭穿心。
“青兒,你這樣說,我真地很心痛,”我哽咽了,流眼淚了,“在你眼裡,難道我還比不上那個糟老頭麼?金錢在你眼裡,就那麼重要麼?就勝過人家一切寶貴的情感麼?青兒……”
“你說對了!顧陽,”柳青的眼神冷漠的像冬天結冰的湖面,“那老頭雖然比你老,可他也比你成熟,比你更懂女人,比你更懂愛護女人,至少他比有錢對不對?可你,除了年輕,你還擁有什麼呢?顧陽,我們分手吧,我要跟那男人結婚了,我父母都同意了,我需要錢,我需要豐裕的物質保障!顧陽!放手吧!請你放手吧!顧陽……”
我徹底絕望了,我也崩潰了,唯一支撐我站立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我頹然地站不住腳跟,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的廣告牌。
“好吧,好吧……”我淚眼朦朧地看着她,“你走吧!走吧……”
柳青用她那雙曾經無比動人而今無比冷漠的目光掃我一眼,決絕地掉轉頭去,拎起地上的紅色行李箱。
“不要再來找我,顧陽,”她背對着我站在深秋的夜風裡,“我就要結婚了,你死心吧!不要來打擾我的寧靜生活!從今
以後,我們都屬於彼此的回憶,即使在街頭上偶遇了,也不要相互問候。我有我的幸福,你也會找到屬於你的幸福!所以,在歲月的流年裡,我們各自安好吧。顧陽,再見,再見了……”
說着她頭也不回地上了駛過來的一輛巴士,巴士車開動起來,我纔回過神來,拔腿追了出去,淚眼迷濛中,卻絆倒在地上。
而那輛巴士車越走越遠,逐漸融入霓虹閃耀的街頭,逐漸消失在夜色裡。
那種絕望,那種悲哀,那種萬箭穿心的感覺,我想任何一個人在他的人生裡或許都會體現那麼一回,尤其是在他們最開始的情感際遇中。
自此以後,我和柳青再也沒有見過。
而我在此後成長一段時間內都生活在那種悲哀與絕望的情緒中不可自拔,被萬箭射穿的心臟,在那個秋風陣陣的季節裡透着蕭索的冷風,每個夜裡都疼痛發作。
我們曾經生活的房間裡,處處都留着柳青那苗條的身子,留着她清秀的面容,閃亮的眼睛,留着她身上那淡淡的少女的芬香,留着她悅耳的歡樂的笑聲。
我不得不逃離那個房間,搬去跟郝建合住。
可是白天走在街頭,我依然能處處看見柳青的身影,讓我無法逃離,而理智卻告訴我,柳青已經走了,她從我的世界裡已經徹底消失了,她只是還呆在我的精神世界裡,是我無法忘記她,是我念念不忘耿耿於懷,無法將那一切放下。
我不得不離開那座海邊小城,離開了那個令我悲痛欲絕傷心欲碎的城市,後來纔來到了濱海。
今天突然知道柳青的消息,不知道爲何,我記憶的閘門突然間被炸開了,回憶的潮水洶涌而出。
就連現在回想起我們分手的那個深秋的夜晚,我依然能感覺到那種致命的痛苦,那個深夜天空黯淡無光,彷彿世界末日來臨,我立在巴士站臺上,立在秋風裡,一切感覺的刺激都透入骨髓。
如今這些回憶就像電影畫面一樣在我腦海裡閃現,又像一部悲傷的愛情小說,從開始到結束,從甜蜜到悲痛,生活有時候比小說更真實。
……
大概二十分鐘後,我來到了這座醫院。
越野車駛入醫院大門,在急診大樓前的室外停車場找到一個停車位泊好車。
我推開門跳下車來,站在急診大樓前的空地上,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柳青,突然感覺情緒激動了起來。
我靠在車身上,掏出一支菸點上。
想想我和柳青有兩年沒見了吧?曾經在不同場合,好幾次都認錯了人,以爲是柳青呢!後來纔想明白,那是一種心理反應,或許從心理學上可以找到理論根據,不過我不懂心理學。
但我想到了一個比喻,如果把一個人的心比作湖泊,那麼天空白雲,樹木花朵,以及飛禽走獸都可能會在這個心湖上投下它們的影子,而投落在湖裡的那些影子,就相當於人類的各種記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