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楠做出的選擇,不是簡單的結論,而是艱難的,接受了現實,拋棄了親情與過往。
在說出自己要離開以後,他終於流露出了讓鄒夏認爲是少年本色的表情,整個人跪在地上,上身幾乎完全匍匐了下去,痛哭的聲音,即使站在院落外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實際上,就像他說的那樣,只要沒有人來打擾,只要他願意,這些已經故去的親人就會一直活着,不老不死。
所以在鄒夏的逼迫下,他做出的決定,讓他覺得,是自己,又一次的殺害了這些鄉親們。
那種強烈的負罪感,一浪又一浪的拍打在他的心頭上。
所以這時候,他已經再也說不出什麼多餘的懺悔了,能做的只是跪在那裡,不停的道歉,‘對不起’這三個字,已經要在他嘴裡磨出了繭子。
忽然之間,裘楠的母親,那個年過三十,卻顯得有些老態,身材有些變形走樣的婦人,輕輕的彎下了腰,臉上流露出一絲,幾乎完全騙過了鄒夏的真摯的溫柔。
她輕輕的把裘楠從地上託了起來,手掌在裘楠臉上緩緩摩挲了兩下。
嘴裡沒有多餘的話語,喉嚨裡,緩緩的溫柔的,哼唱着一曲村裡的童謠,調式簡單溫暖。
這時的裘楠母親,彷彿正在哄睡自己懷裡嬰兒寶寶的媽媽。
只不過,不同的是,趴在她的懷裡,泣不成聲的裘楠,不是要睡着了,而是要醒來了......
“是時候了,楠楠,媽媽會一直都在的。”
婦人眼角流出一絲晶瑩的淚光,“一路順風......”
這句話說完,身體便愈發的透明,短短几秒的時間裡,就從裘楠面前徹底消失不見。
隨後跟着消失的,是裘楠的父親,堅毅的面容,注視着裘楠。
這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老漢,竟也說出了一句肉麻的告別:“楠楠記住,不管將來你是怎樣的,爸爸媽媽都會以你爲傲,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父母的消失,讓裘楠更加崩潰,但是這種崩潰反而喚醒了他內心裡那最後一絲的清明。
緊接着就連不精通幻術的程媛媛,也清晰的感知到了,這天地之間,彷彿有一層隔閡,在裘楠直起身的瞬間,破裂了。
然後,院落裡的村民,各自放下自己的囑託,消失在他們面前。
變化的不止是人,還有村子的環境。
畢竟,之前村子一直是靠着幻象維持的,現在幻象破滅了,村子自然也就恢復成了長期無人居住過的樣子,破舊的像一棟棟的危房,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而他們面前的裘楠,應該纔是變化最明顯的。
在幻術解除以後,裘楠就像是瞬間長大了一樣,雖然臉上還是能看出一絲稚嫩,但是五官卻已經都張開了。
是了,在幻象裡,他還原的所有都是村民們建在時候的樣子。
所以幻象裡的裘楠,還只有十三四歲。
而現在幻象解除,裘楠理所應當會比幻象裡的自己,更大幾歲。
裘楠緩緩平復了下情緒。
轉身從屋裡搬出凳子,放到鄒夏和程媛媛面前,“有些不結實,慢點坐。”
等到倆人全都坐好以後,
他才緩緩的道:“你們的目的我已經聽了很多遍,但是我的回答,也取決於你們,你們爲什麼要來找照片裡的那些人?”
“只有我知道了這些,才知道應該如何答覆你們。”
“有意思,到了現在你纔想起詢問這些問題?”
程媛媛聽出了裘楠的言外之意,“你是說,你到底會不會告訴我們那些情報,會告訴我們多少,這些全都取決於我們的回答有多符合你的心意。”
“你可以這麼認爲。”現實中的裘楠,思想顯然比幻象裡的自己更加成熟。
也更加難纏。
程媛媛冷哼道:“現在幻象已經解開,難道你覺得我們還敲不開你這張嘴?”
“我不反對你們對我動粗,但是,那得看你們是否能承受起‘萬一我出了什麼問題,你們永遠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這份意外。”
思維的成熟,讓裘楠懂得了怎樣利用自己的價值,從外人手裡換取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放心吧,我們與照片上的那夥人壓根就不認識。”
鄒夏淡淡的說道:“要是認識,我們就不會煞費苦心的找到這裡了。”
“雖然說不認識,但是照片上的這些人,很有可能在外面的世界裡,掀起一場非常引人注目的波瀾。”
“而那正好又與我有關,所以我必須要知道他們是誰,現在在哪裡,找到他們,問出他們的目的以及有可能存在的幕後人。”
“我要得到我的答案,就必須找出他們,而你呢,你要復仇也要找出他們,所以我們的目的至少是不衝突的,甚至如果他們嘴硬不老實,我和他們之間也免不了會爆發衝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甚至會助你復仇。”
鄒夏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你問的問題,就那麼簡單,現在回答我們的問題吧。”
“我們村子,一直都秉持着能不與外界接觸就不與外界接觸的村規。”
“但也不是絕對的隔絕,在村長的撮合下,村裡有些中年人定期會到外面購入一些外面的物資。然後再根據村裡人的貢獻或者糧食之類的東西,進行交易。”
“村規裡說,村子一旦打開大門,正式與外界接觸,就會引發巨大的不幸,甚至是惡毒的詛咒,每個村民都難以倖免。”
“所以那麼多年,我們一直守着這條規矩,直到兩年前的那天——”
“我清晰的記得,那是夏天剛開始的時候,村外面忽然來了一羣外鄉人,他們揹着行囊,說是來旅遊的,但是我們根本不信,畢竟這裡距離其他有人生活的地方太遠。”
“要是本地人外村的,找到了這裡,一點都不稀奇,偶爾是會發生這種情況的,我們只要拒絕他們進入,他們再短暫的歇息過後,很快就會離開。”
“但純粹的外鄉人,在沒有別人帶領的情況下,找到這裡的概率幾乎位零。所以在村長的建議下,我們就沒有接待他們,讓他們在村外,就是我們來時的那個小溪邊上紮了營。”
“村裡人都知道,那是一條生活着水神的溪流,那些外鄉人貿然闖入,水神一定會給予他們懲罰,所以直到這裡,絕大部分村民,都感到了很安心。”
“可我們沒有想到,就在他們留下的那個晚上,他們之中居然有人趁着夜色,潛入了村裡。”
“悲劇的起始,就是這麼打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