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高瘦女子站在門口，欲言又止，中年男子眼神提示，隨後問她：“你有事？”
“沒事，就是有幾份文件想拿給你看看。”女子說。
“很急？”男子又問。
高瘦女子搖頭否認：“那倒不是。”
“先放你那吧，我待會過去看看。”男子說。
高瘦女子沒再多問，瞥了眼屋內的衆人，點點頭離開了。
而顧晨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這個所謂的劉哥，與高瘦女子之間的眼神交流就很迷，總讓人感覺有些貓膩。
但大家過來，只是爲了摸底情況，因此顧晨也不好多說什麼。
王警官見狀，也是旁敲側擊的調侃道：“剛纔那個妹子挺漂亮的，是你老婆？”
“不是。”中年男子隨意的笑笑，趕緊解釋說道：“她只是我這裡的員工。”
“那你這裡挺好的。”王警官躺靠在木質沙發上，雙手攤開至兩側，也是打趣的說道：“你這裡的下屬好像都是妹子啊，能在這種環境裡工作，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過獎了，其實煩惱也挺多的。”見王警官有意調侃自己，中年男子倒顯得非常從容。
他端起桌上的保溫杯，輕輕抿上一口茶水，又道：“其實我們做生意的都知道，如果身邊漂亮女下屬越多，那你根本就無心工作。”
“而且如果對方一旦犯錯，你都不忍心批評她幾句。”
“那你剛纔懟另外一個女下屬，好像挺來勁的樣子啊。”盧薇薇抓住男子邏輯漏洞，不由調侃着說。
中年男子表情一呆，噗嗤一下笑出聲道：“你說那個胖女人啊？懟她沒問題啊，因爲她老愛跟我作對，工作也總是出錯。”
“反正吧，批評她幾句，我沒什麼理虧的，反倒是剛纔離開的那位，人長得漂亮，說話也溫柔。”
“雖然偶爾也會犯錯，但最起碼認錯態度很好，這種人，我是不忍心批評的。”
“那你這不是典型的雙標嗎？”感覺這男人批評誰，那還得分顏值？
盧薇薇頓時不吐不快。
倒是中年男子毫無罪惡感道：“這怎麼能說雙標呢？事實也正是如此啊！”
“就比如爲什麼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撒謊？因爲沒人去注意不漂亮的女人撒沒撒謊。”
“爲什麼說天妒英才？因爲沒人去注意蠢材活了多久。”
“爲什麼許多有錢人過得不開心？就是因爲有錢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不開心就不開心。”
“而爲什麼許多人對越熟悉的人態度越差？對外人卻又那麼好？”
“其實歸根到底，因爲對外人好，其實都是裝出來的。”
頓了頓，見盧薇薇目瞪口呆，男子也是調侃的笑笑：“所以這個世界很神奇對不對？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是如此。”
“你一旦掌握了這種人性密碼，那你工作起來就能得心應手，尤其是我們做教育培訓行業的，就必須要了解那些家庭的情況背景，這樣才能說服他們將孩子送到我們機構來學習。”
“原來你們做培訓行業的，還需要懂得這麼多門道？”就感覺這個中年男人不簡單，袁莎莎也是忍不住問道。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也是甩了甩手指說教着道：“如果你把人生當成是一個打怪練級，不斷上升的過程，那大概有三道門需要挺過去。”
“倒也不是說百分百走這個路線，不過大概差不多，而這第一道門，就是教育。”
“這也是爲什麼，現在的教育行業這麼發達，競爭這麼激烈，還有源源不斷的公司擠破頭皮要參與進來，因爲這個行業大有可爲。”
感覺這男子說話的確與衆不同，顧晨忽然對男子的情況也越加感興趣。
主要是這看似簡陋的辦公室，卻能在男子的吹噓下，忽然變得高大上起來。
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個三流都排不上號的教育機構的辦公室，卻愣是被男子吹噓得天花亂墜。
“果然，做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樣。”顧晨忍不住吐槽兩句，也是不由分說道：“你剛纔說的這些，我完全贊同。”
“教育行業，的確是未來大有發展的行業，這也是一個人從出生就必須要經歷的一道門。”
“沒錯吧？”見顧晨贊同自己的理念，中年男子似乎找到了主場的感覺，也是吸着香菸，躺靠在座椅上誇誇其談：
“從現在來看，我認爲教育有兩重意義。”
“這第一重意義，就是這玩意本身它就是一個認證機制。”
“既然是認證機制，所以要學一些平時用不着的東西，來篩選哪個孩子的腦子比較好。”
“如果腦子一般呢？”王警官問。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如果腦子一般，但勤能補拙，勤奮也是一種優良品質不是嗎？一樣也可以作爲選拔標準。”
“這學歷本身不代表什麼，但是它代表着起點。”
“有了這玩意，很多職位就會對你敞開，你也就獲得了一個先發優勢。”
話音落下，中年男子將吸盡的香菸丟進菸灰缸。
盧薇薇瞥了眼身邊的顧晨，也是繼續接話說：“那如果是這樣，那學歷不如你的人，豈不是很多時候就被排斥在一些工作之外？”
“那是當然的。”見盧薇薇提出的問題並不高級，中年男子則回答得相當坦然：
“那些學歷不如你的人，除非有神奇技能，否則得用一輩子或者很多年，才能跌爬滾打，混到你的起點。”
“所以在接下來的很多年裡，學歷依舊是很多人，保持先發優勢的一個基礎。”
“如果連高考這種相對平等的競技都拿不下來，那麼後續的遊戲也會越來越難。”
擡頭看着衆人，中年男子也是笑笑說道：“因爲高考之後的比拼，大部分都在拼道具。”
“高考會對社會進行第一輪分層，那些水平接近的人，趨向於待在一起。”
“而不同圈層之間的接觸會越來越少，瞭解也越來越少。”
顧晨眉頭一蹙，反問着道：“不是還有互聯網嗎？有這玩意，應該可以瞭解越多才是啊。”
“不不。”中年男子擺手否認，也是笑孜孜道：“互聯網並沒有拉近這種隔閡，反而在拉大。”
“這也是爲什麼之前有個很火的問題，有人說月薪三萬真的很容易嗎？”
“而且這個提問者還是個三四線城市學歷一般的小夥子。”
“他圍觀了周圍一圈，發現只有混得非常好的領導，才能達到這個收入。”
“但是平時看各個互聯網公司招聘的，很多大學生一畢業就給到這個收入，這就讓他很迷茫啊。”
見顧晨幾人面面相覷，男子也是淡笑着說道：“其實這個小夥的困惑，我想你們也曾有過，其實就是我們這裡說的核心。”
“很多人一步頂別人十年，並不是他的崗位需要的技能有多難，而是他所在行業本身是財富的突出部。”
扳起自己的手指，男子也是淡笑着繼續說道：
“你們看，這第一輪簡歷篩選就把絕大部分人給幹掉了對吧？你說不公平？確實不公平。”
“可你要說公平呢？也公平。”
“畢竟在那些招聘人員看來，學歷的本質，就是眼前這個孩子過去十幾年的一個總結證明。”
“你說他是寧願看一張有形的總結證明呢？還是願意相信那些看不到的品質呢？”
“有道理。”王警官聽聞男子的說辭，發現這人還頗有見解。
或許這就是男子從事教育培訓行業的核心所在吧？
但男子似乎洗腦上頭，繼續給衆人灌輸理論。
“當然了，我剛纔說的這些，無非就是告訴你學歷的重要性。”
“但學歷只是門檻的一種，還有更復雜的，就比如你們大家有看過電視劇《人民的名義》吧？”男子問。
顧晨默默點頭：“有看過。”
“那就對了。”見顧晨迴應自己，男子咧嘴一笑，又道：“這裡邊有說漢東省的特殊職場系統，其實分成了兩大派。”
“一派是以政法大學畢業生爲核心組成的政法系，一派是以領導秘書組成的秘書系。”
“以小見大，這種派系到處都是，因爲小圈子認同是人的本性嘛，你同意嗎？”
感覺有點無力反駁，王警官只能默默點頭。
很顯然，男子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而顧晨也是調侃着笑道：“畢竟這是幾萬年的部落時代留下的習慣，已經根植於人的基因。”
“人都會習慣性加入某個小圈子，來報團取暖。”
“而這種小圈子裡的人，也傾向於給自己人以幫助，以備將來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有人拉一把。”
“沒錯，看來小夥挺上道嘛。”見顧晨理解自己的看法，男子表示很欣慰。
但顧晨並不感覺很意外。
因爲這些職場道理，很早之前，趙國志就跟自己說過。
就比如趙國志的師傅是秦剛，趙國志一直受秦剛栽培。
因此在能力對等的情況下，秦剛提拔幹部，當然會選擇知根知底，且能力出衆，又能配合自己很好完成任務的那一個。
這就跟政法大學畢業生圈子是一個道理。
而同警校畢業的警察，跟社招過來的警察，也會有一些自己的小圈子。
這也是一種正常現象。
很多時候你的畢業院校，也會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個天然的圈子。
面試官是哪個大學的，他就傾向於要哪個大學的人。
項目組的組長是哪個大學的，他也傾向於幫助自己的學弟學妹。
因此剛纔中年男子的舉例，顧晨是非常贊同的。
很顯然，他對這些人際關係的梳理，有着自己非常獨特的見解，而且帶有一些哲學理論。
這樣的人，的確讓顧晨有些警惕，至少現在看來，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不太簡單。
見顧晨也有自己獨特見解的一面，男子也是調侃的笑笑：“剛纔說的這些，也都是一些正常現象。”
“做教育培訓行業嘛，這些東西必須要懂，也需要灌輸給那些學生的家長。”
“而我們還要告訴他們，我們的教育還有一重意義，那就是降低社會共識成本。”
見衆人默不作聲，男子也是主動解釋：“什麼是社會共識成本？其實就是正經知識越多的兩個人，坐在一起對有分歧的問題一頓討論，就不需要爲一些基礎性的東西再重新解釋。”
“這就好比你跟人聊一本小說，你如果沒有看過這書呢，你就沒法聊。”
“畢竟這知識層次越接近的人，就更容易達成共識，而且隨着知識水平的提高，人的腦子越清楚，越是可以被說服的。”
“沒錯。”顧晨默默點頭，心裡卻是暗想着，這也是爲什麼上當受騙的往往是那些有錢人。
尤其是國際金融詐騙，往往被收割韭菜的那幫人，都是一些有錢人。
是有錢人傻嗎？並不是，只是騙子用有錢人聽得懂的共識，放大了那些人的慾望，讓這些人在認同的領域迷失自我。
中年男子從桌上拿起煙盒，再次抽出一支香菸給自己點上，也是調侃的笑笑：
“其實知識層面接近的人，更好交流，有事雙方一討論，有道理的那一方勝出，而不是胡攪蠻纏，互相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畢竟達成共識的目的不是爲了聊天聊的爽，最終目的是爲了更好的協作。”
“而現在開展大型項目最大的問題，那就是溝通成本，因爲裡面幾乎所有的人都得不斷的磨合。”
“對一個目標必須形成共識，不然就沒法開展工作。”
“而教育……很多時候就是給大家提供一種共同的知識，讓你的大腦有條理，有基礎，對一些基本原理有認同。”
“這時候才談得上協作，解決問題，創新什麼的。”
“而如果基本觀念都不認同，我就不知道能創新出什麼來了，畢竟現代社會效率大大提升，就有義務教育直接否定了很多僞科學的功勞。”
頓了頓，中年男子又道：“畢竟讀過書的人，把萬有引力，進化，熱力學第二定律，當成了常識。”
“大家沒有必要再去糾結這些基本原理對不對？就可以直接在這些原則之上去解決問題。”
“就好像你平時用電腦，很少關心操作系統怎麼運行一樣，更不去關心底層驅動是怎麼運行的。”
“而我們的教育呢，就是給大家都裝了這樣一個操作系統。”
“比如大家討論建一棟大樓的時候，商量的都是地基夠不夠穩啊，有沒有人會買啊。”
“然而你突然冒出一句，咱們蓋樓會不會驚動到山神啊？這就沒法討論了，人家只能是把你踢出去繼續開會。”
彈了彈菸灰，男子也是淡笑着說道：“因爲你跟其他人的知識地層不一樣，如果是這樣跟你溝通啊，那純碎是浪費時間。”
“嗯。”聽聞男子說辭，顧晨也是默默點頭，同意着說道：“這就解釋得通，博士跟普通人差距在哪了。”
“差距並不是知識量，儘管知識量本身差距很大，最重要的一點是研究的習慣。”
“碰上一個問題，普通人可能上網查詢一下就完事了，瞭解個梗概，或許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那就滿足了。”
“可如果碰上稍微複雜點的問題，普通人想不出來，或者找不到解決辦法，那也就束手無策了。”
看着男子認真聆聽的樣子，顧晨也是繼續發表着自己的看法：“但是受過系統訓練的博士們，他們更加習慣用多種方式，去深入地把一個問題研究透徹。”
“他們查期刊論文，查英文資料，總之要把問題徹底查清楚。”
“而正常人一方面沒有博士們那種習慣了研究問題的心力，也沒那麼強大的深入研究問題的工具庫。”
“畢竟工具庫這玩意，越來越比人的本身更重要，就比如美洲的印第安人，他們一直沒搞明白怎麼冶鐵，這也導致他們直接被鎖死在了極低層次的狀態。”
“而我們現代社會的人，一天所創造的財富，其實超過過去兩千年。”
“並不是因爲進化出來了兩千隻手，而是擁有越來越先進複雜的工具。”
“而工具本身，超越了我們自己，大到空間站，小到給心血管做手術的那枚手術刀，還有很多不太明顯的工具庫。”
說道這裡，顧晨有意無意的引導話題，也是繼續調侃着說：“就比如富人們經常玩的信貸，本質都是工具庫裡的工具。”
“隨便學會一個先進複雜的工具，可能幾小時乾的活，比沒有工具的幾年都多。”
“而現在很多騙子，也正是利用了這些複雜的工具，才能完成之前從來沒有過的詐騙活動。”
見男子臉色一怔，顧晨沒有表現的太過刻意，而是繼續說道：
“事實上，很多問題沒有相關工具，根本是無解的。”
“就比如騙子沒有這些互聯網工具，他們很多詐騙活動就無法進行。”
“又比如富人們如果不玩信貸的話，那他們也沒有辦法開展工作。”
“不少素人，也正是通過發視頻成了超級博主，這也是利用了互聯網這個工具，對自己優勢進行了放大。”
“對。”聽聞顧晨的說辭，中年男子沒了剛纔的主動權，反而有種被顧晨牽着鼻子走的感觸。
而顧晨也是見縫插針，繼續調侃的笑笑：“我前段時間看新聞裡說，有兩個年輕人學歷非常低，但是參與了某重要電影的後期特效製作。”
“而他們就屬於那種沒有學歷，但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牛逼的工具，而工具對他們完成了賦能。”
頓了頓，顧晨也是反客爲主，對着男子說教着道：“所以我覺得，千萬不能把關係弄錯了。”
“畢竟你從互聯網上學到了新的東西，掌握了新的技能，或者互聯網幫助你實現了自我，那互聯網是你的工具。”
“可如果只是在互聯網上各種玩樂，花了自己的時間和金錢，卻只得到了精神的滿足，那你是互聯網的工具。”
“如此一來，在免費的江湖裡，你就是產品。”
看着男子一臉懵逼的模樣，顧晨也是侃侃而談：“所以我覺得，教育有這麼幾個目的，一，弄個文憑，二，會使用幾個先進複雜的工具，三，掌握參與協作的基本知識，你覺得呢？”
“我覺得？”被顧晨反問，中年男子有點頭大，總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啊。
這明明是自己在給別人洗腦，可現在男子卻忽然發現，自己這是在被顧晨洗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