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星辰體突破了晶壁而出。
一瞬間,孤獨的世界就變得喧鬧了起來。
頭頂上的最深處是神月的影子;而遠處隱約可以看到有着別的神國散發出光芒化爲光點,赫爾法斯城、諸龍、原人和天空路徑的鳥兒一個接着一個緊隨着星辰飛出晶壁之外,遠遠便眺望到了這一幕。
黑暗的虛空裡再也不是一無所有,而是隱藏着漫天神國,無盡神祇和手握權能之人。
這裡有着層層危機和競爭,也隱藏着無限的可能。
“那是什麼,星星?”天空之傘化爲透明,看着遠方若隱若現的各種亮點,赫爾法斯城的工匠、貴族和職業者們非常驚奇。
“這麼多神國,原來晶壁外的諸神國度是這樣的。”諸龍咆哮吶喊,原來那每一個亮點都是一個神國,不過雖然看得到,在這夢界的規則秩序裡誰也不知道那神國距離自己究竟有多麼遙遠。
“根本就不是什麼一無所有,這裡什麼都有,天上竟然還有月亮。”鳥兒掠過城市的兩側,飛翔在夢境的世界。
“我們該怎麼回到現實之中去?”赫爾法斯城前龍王們討論着接下來要面臨的問題。
“找到一個現實位置的座標就可以了,一定可以找到的。”不論怎麼樣,他們都已經邁出了通往星辰大海的第一步,他們不再受到晶壁的束縛,但是也同樣失去了它的庇護。
城市和龍奔向諸神國度的深處,邁向遠方。
生命種有着強大的改造世界的能力,就算是給他們一個再荒蕪貧瘠的星球,他們也能夠將其製造成一個繁華的世界,最終昇華成爲神話生命種的位面。
對於他們來說,宇宙和星辰大海就像是一片遼闊無邊的牧場。
這一點。
是智慧種沒有辦法比擬的。
離開的時候,有不少人看了一下頭頂的封印星辰體,只是對方離開得太快了,眨眼之間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明明遠處有着最喧鬧繁華的國度,它卻朝着最漆黑孤寂的地方奔去。
封印星辰體一路上行。
它穿過了夢界和靈界的入口,奔向那神月的位置,最終出現在了屬於真神和完美國度的領域。
到了這裡,神月的光輝一下子變得極度璀璨了起來,現實的法則也變得更加單薄。
向着靈界深處望去,最引人矚目的當然是那棵智慧神樹,無數道光脈從根鬚往上流淌,穿透於枝葉之上,龐大的樹冠隱匿着無盡神國,這裡就是屬於靈魂種的宇宙。
“靈魂的宇宙”中擁有着衆多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存在,而此刻那穿透界限而來的星辰又是如此地引人矚目。
有人投來了目光,那目光猶如實質。
有恐怖的影子在遠處浮現,跨越無盡距離朝着星辰出手嘗試着攔截住它,神話巨手覆蓋無盡天空,足以撼動星辰日月。
但是。
那巨手在靠近對方的時候,便發現那星辰周圍的時光都扭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神話巨手還沒有來得及觸碰到對方,就被時光定格住了。
然後,在眨眼間就崩潰。
但是這並沒有能夠嚇住祂們,越來越多的手朝着它伸過來,而那星辰彷彿能夠撞碎任何敢於攔在它面前的存在,無比堅定地將祂們一一撞開。
整個靈界一下子變得喧鬧了起來,幾乎所有的目光全部都聚焦在了那封印星辰體上,別說是在希因賽世界,就算是茫茫宇宙之中,諸神神靈也沒有見過這樣特殊的存在。
突然間,黑暗之中傳來了一句。
“他在前往命運的方向,你們也要跟着去嗎?”
一瞬間,喧鬧的靈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也再也沒有人敢於伸手了。
就這樣,那封印星辰體穿過了靈界,沿着那粗壯到不可思議的樹幹而上,沒入那龐大的樹冠。
再往上,神月的光芒消失了,他們已經翻越了神月的位置。
但是這裡同樣有着光。
那照耀下來的光甚至已經超越了一切,任何敢於沐浴在那光芒之下的存在,就要做好消融在時空和歲月之中的準備。
那是永恆星辰。
也即是。
命運。
在這裡只存在一個國度,造物神國。
而那奔向命運之物出現在這裡的那一刻,就連造物神國都被驚動了,造物神國的大門罕見地被推開,金色的光芒從門裡傾瀉出來,哪怕只看那光也有着一種夢幻和幸福的味道。
遠遠地望着那扇大門,凝視着光中模糊的影子,就讓人感覺只要能夠邁入其中便可以獲得永恆的幸福與安寧。
現實宇宙已經過去了幾千萬年,但是這裡第二紀元的故事彷彿纔是昨天的故事。
一個個身影出現在了造物神國的厚重大門前,遠遠眺望着那從門前飛過的星辰,發出一陣陣大呼小叫,有人踩着三輪拖車帶着人在門前飛行晃盪,有妖精舉着單筒望遠鏡仔細看着,有仙女將桌子給搬了出來。
“哇!”
“看,又有人想要挑戰去時光之上看看嗎?”
“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真神,又被人忽悠了吧?”
“好像什麼神也不是,是個凡人。”
“這怎麼可能?”
“很快就會在光裡化掉了。”
“不要看,好可怕。”
那可怕的光芒照耀下來,宇宙的惡意雖然依舊死死地壓制住赫爾法斯,絲毫沒有減弱,但是封印住他的星辰確實在一點點融化分解。
那種超凡物質的程度,根本無法承受這永恆光輝的照耀。
其中一個個死星之子都被光芒消磨掉,最後只剩下一顆顆重力石掉落而下,各種各樣的染上生命神血的物質,化爲了黑色的煙氣在光芒之中蒸發。
封印星辰消融過後,露出了裡面的如同徽章一樣的構造體。
有妖精眼尖,大呼小叫:“哇,斯圖恩徽章。”
但是他們可是見過正版的斯圖恩徽章,一眼就認出了:“是假的啦。”
還有小妖精使壞心思:“要是喊出正義之槌來錘一下,會不會把他給打下來?”
永恆之光接着照耀在那“徽章”之上,立刻看到徽章也開始進一步蒸發,但是那巨大的“徽章”開始收縮。
命運的銜尾蛇轉動了起來,死死地纏繞在那靈魂體之上,不斷地朝着對方擠壓而去。
永恆的光和宇宙的惡意二者交錯在一起,不斷地轟擊敲打着那“徽章”。
最後。
那龐大無比的“徽章”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條和靈魂體等同的蛇影纏繞在對方的身上,而那永恆之光到了這一步,照耀在那靈魂體上已然消失了作用。
那能夠將一切消磨在歲月和時光之中的力量,不論怎麼摩擦過那靈魂的身旁,都無法將他融化。
這一幕,也讓造物神國門口的存在驚呆了。“他怎麼能夠逃過那永恆之光的消磨,時光長河的力量都磨滅不了他嗎?”
有人認出了他:“這是逃跑到的那個柱子,我看到了。”
赫爾法斯的許多秘密,在這裡已經不再是秘密:“不是柱子,是柱子裡面的人活過來了。”
造物神國門口更熱鬧了,他們討論着:“轉過身來了,果然是黑頭髮的傢伙,連眼睛都是黑色的。”
看着那個靈魂體已經飛越了造物神國,朝着更高處飛去,這可以說是此前所有人能夠飛到的最高處了。
之前哪怕是真神,別說是飛到上面去,就算是飛到造物神國這個位置都不可能。
“他不會真的成功了吧!”
——
時間減慢到了一種到了極致的程度,思維的感知就好像石頭一樣淡漠。
艾妮莎和赫爾法斯根本看不清周圍發生了什麼,只感覺黑暗和流彩從身邊劃過,而不知道自己已經一路穿過了晶壁、夢界、靈界、造物神國,引起了劇烈的動靜。
此時此刻,艾妮莎看着赫爾法斯。
“空間的晶壁鎖不住你,連光陰束縛不住你,你甚至能夠跳出命運之外。”
“赫爾法斯,你真的很特別。”
赫爾法斯說:“你知道我們會去哪裡嗎?”
艾妮莎:“另一個宇宙,造物主來的地方。”
她看着赫爾法斯的眼睛,同時也告訴他:“同時也是你來的地方。”
赫爾法斯:“那裡什麼也沒有。”
艾妮莎:“那你是怎麼誕生的呢?”
赫爾法斯回答不出來:“我不知道。”
艾妮莎:“或許是你沒有找到,你的存在就是宇宙還有之外的證明。”
赫爾法斯:“如果真的什麼也沒有呢,你會後悔嗎?”
沉默了一會,艾妮莎還是說道。
“那我還是會去。”
赫爾法斯不能理解:“爲什麼?”
艾妮莎:“去了我最少會得到一個答案,沒有也是一個答案,而不去我的人生會在無盡的渴望和迷茫之中徘徊。”
赫爾法斯:“你們這些瘋子,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執着,真的不顧一切了。”
艾妮莎:“這叫神之慾望。”
赫爾法斯:“你們走在路上,難道只會去看着終點,對於你們來說過程和旅途之中的一切,都沒有半分重要的嗎?”
艾妮莎問赫爾法斯:“如果這過程是幾千萬年,是幾億年甚至更久呢,你還有多少心情去看那旅途之中不斷重複的風景?”
赫爾法斯又沉默了,他這個只活了兩千多年的凡人在面對這些古老的神祇時,似乎總是會這樣啞口無言。
或許當有一天他也同樣經歷了這漫長的時光,他才能夠說出令人無法反駁的堅定之語。
而在此之前。
他不論怎樣去說,那輕描淡寫的言辭在這些人面前都顯得如羽毛一般飄搖。你沒有經歷過,就顯得淺薄。
只有當你拿得起,才能夠放得下。
而艾妮莎則期盼着看向盡頭,等待着她五千萬年一直尋找和所期盼的答案。
終於。
他們循着那永恆的光芒而上,徹底被那光芒淹沒。
光芒背後,是時光的河流。
而他們一頭鑽進了那河流裡。
“轟隆!”
探入時間長河的這一瞬間,宇宙中恢弘豔麗的畫面映入他們腦海,短短的一瞬間,他們看到了宇宙的一生和起落。
她和赫爾法斯看到了億萬星辰旋轉,看到了星辰湮滅,看到了太陽隕落,看到星系坍縮。
看到了無數智慧種走向茫茫星海,看到了魔神張開嘴巴吞噬銀河星系。
看到了一切的起源和終焉。
那一切不過在轉瞬即逝,他們看到了卻又不知道具體是怎麼發生的,但即使如此也足以震撼人心。
她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巴,那絕對是連最強大的真神都未曾見過的景象。
他們兩個不斷地沿着時間長河不斷往上,即將消失在了這個宇宙,而在看到宇宙的起源和終焉的同時,他們也看到了自己。
艾妮莎看到的。
是五千萬年前天真的自己在通天塔裡遊蕩,第一次發現通天塔還有門的時候,朝着門外面張望。
她看到自己走出通天塔,暢快地在天空之中翱翔。
她看到自己和塔魂一起望着星辰,看到自己在大地神廟日復一日地製造着那些註定要消逝和被當作食物的動物。
她在生命神廟裡凝視命運,感嘆自己也如同那被製造出來的籠中蜥蜴。
每個人都在追尋着自己一生不可得之物,越是不可得,越是執着。
在歲月的流逝之中變得越來越渴求,而對於神靈來說,這份渴求的長度是不斷地靠近永恆。
她生來就擁有了一切。
除了自由。
千萬年的歲月沖刷而過,讓人無比直觀地看到自己的人生種種。
“我們沒有瘋,只是擁有了神之慾望。”
而隨着過去的畫面逐漸重現。
在靠近宇宙的邊界,即將離開光陰長河的時刻。
突然間,艾妮莎聽到了自己的體內發出一聲脆響,也將她從時光中過去的自己中拉回到了彼時彼刻。
“咔嚓!”
她睜開眼睛,便看到了自己的神話之軀正在崩裂。
“這是怎麼回事?”
蛇瞳瞬間收縮,她有些不理解。
她化爲命運的銜尾蛇纏繞在赫爾法斯的身上,一路順利地穿過了晶壁、夢界、靈界和造物神國,明明都已經躲過了永恆之光和歲月的消磨,爲什麼在這最後將要離開宇宙的關頭出現問題。
時光的長河在腳下流淌到盡頭,這裡是宇宙另一個層面的邊緣,也可以說是真正的邊界。
爲了抵達這裡。
艾妮莎已經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東西,魔女的身份,過往的一切,甚至她積累了幾千萬年的力量大多數也幾乎都被磨掉了。
而爲了達成她的計劃,胡安、通天塔、丘蘭多以同樣付出了所有的方式,前赴後繼地死在了路途。
只剩下艾妮莎一個人,帶着他們託付的一切前往宇宙之外。
艾妮莎剛剛還涌動着期待和渴望,在一瞬間就開始墜落深淵。
“是赫爾法斯出了問題,還是我出了問題。”
她有些不知所措。
開始尋找原因,但是卻一無所獲。
她開始死死地收束自己的身體,但是越是收束,身體崩碎得越快。
她變得有些焦急,她不斷地攬着自己的碎片,想要讓自己重新組合在一起。
“怎麼會這樣?”
“我還沒有看到。”
“就差一步了。”
“哪怕看一眼,只是看一眼也好。”
艾妮莎纏繞在赫爾法斯的身上,極力地想要維持住自己的身形和力量,想要前往那宇宙之外。
赫爾法斯依舊在前進,此刻已經可以說走到了路的盡頭,只要她能夠再支撐一會就可以達成目的。
但是。
隨着赫爾法斯越是前進,她被分解的情況就越是在加速,狀態變得越來越惡劣。
她的身體漸漸解裂,如同玻璃碎片一般,而那每一塊碎片上都倒影着她的一段人生時光,最後那些碎片又一塊塊散去,如同煙霧,而每縷煙霧裡都倒影着她人生的一段影子。
漸漸地。
她就好像化爲了一個幻影從赫爾法斯的身上穿透而過,再也不能纏繞在對方的身上。
彷彿越是靠近宇宙之外,這個名爲艾妮莎的個體,就漸漸地變得不存在了起來。
她留在了原地。
只能在那裡掙扎着,看着赫爾法斯一點點升高遠去。
終於,她從神話之蛇變成了神形。
然後努力地朝着赫爾法斯伸出手,她的另一隻手緊緊抱着一個卵、一塊石頭、一縷羽毛,凝望着赫爾法斯的靈魂大喊。
“停一下。”
“帶我一起去看看,別走……”
“我只想看一看宇宙之外的景象,看一眼就足夠了,求求你。”
“讓我付出什麼代價都行。”
能夠走到她這一步的人且擁有神之慾望的存在,說畏懼死亡實在是太淺薄太輕描淡寫了,但是付出了一切直到最後連一個失敗或沒有的答案也無法得到。
這對於艾妮莎來說,是完全不能夠接受的。
但是不論她怎麼吶喊,奮力前傾身體追逐,揮動手臂探向赫爾法斯。
那個黑髮之人的身影都漸漸在遠離着她,不可挽回。
最後所看到的。
只是赫爾法斯回過頭來的看着她的,那雙複雜到極點的黑色眼眸。
而她自身也終於在赫爾法斯離開這個宇宙的時候,身體徹底地崩潰消散,身體上大塊的時光碎片掉落,無窮無盡的記憶化爲虛幻之霧涌出。
但是在此時此刻,她腦海突然浮現出的是另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夠算得上是朋友的身影,月之魔女阿雅曾經對着她說過的一個故事。
突然間,艾妮莎好像明白了什麼。
她收回了自己已經破碎得不完全的手,摟住了懷中的一切,露出了一抹難言的笑容,似乎覺得什麼事情很好笑,卻已然笑不出來。
“原來。”
“我們也不過是一羣不能離開玻璃缸的泡沫。”
時光的長河激盪而過,拍打在她的身上。
浪頭過後。
一切消失無蹤。
她被留在了歲月的河底。
——
很久以前。
大地神廟之中。
艾妮莎正在製造着她喜歡的蜥蜴類動物,一旁的阿雅則在培育着各種植物。
阿雅看着她的蜥蜴突然和她說:“你知道嗎,第一次玻璃缸開啓的時候,就是以蜥蜴人爲基礎推演龍人的初始模板。”
艾妮莎非常好奇:“發生了什麼嗎?”
阿雅微笑着說:“當時啊,那些缸裡面的龍人不滿足留在玻璃缸中,竟然想要製造出了一艘神話浮空船飛出玻璃缸,而且還真的製造成功了,你說有意思不?”
艾妮莎連忙追問:“他們飛出去了沒有?”
阿雅:“怎麼可能,它們只不過是玻璃缸中擬態的個體,離開玻璃缸就立刻崩散成爲泡沫了。”
艾妮莎瞪着眼睛:“玻璃缸中的人也想要飛出去啊,他們不是擬態的嗎?”
阿雅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玻璃缸第一次開啓的時候她都未曾誕生。
她只是按照別人所說的重複着:“是啊,據說他們當時還在玻璃蓋下絕望的怒吼和哭喊,爲自己飛不出玻璃缸而絕望地痛哭流涕,明明是虛無之菌扮演的。”
那個時候。
剛剛走出通天塔還如同孩子一般的艾妮莎和溫柔的阿雅擠在一起,兩人一起笑着。
“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