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着哈欠走進客廳，卻看到江元已經穿好衣服，正坐在餐桌旁邊，戴着一副無邊框眼鏡，表情認真地看着手裡的平板電腦。
顧甜甜還是第一次見江元戴眼鏡，不禁大感新奇。
她不禁停下腳步。
不得不說，元子穿着白襯衫戴着眼鏡，還真有種衣冠禽獸……咳，是社會精英的趕腳。
聽到顧甜甜進來，江元頓時擡起頭，指了指面前餐桌上的點心。
“吃點早餐吧。”
顧甜甜揉了揉凌亂的頭髮，打着哈欠坐到餐桌邊上。
她拿了個榴蓮酥咬了一口，同時探頭瞟了一眼江元手裡的平板，“……最近菠蘿直播怎麼樣了？”
“挺好的。現在各大應用商店下載量已經在同類直播軟件中排名前三了。”
“這麼好？”
“嗯，女神來了播出之後下載量一直在增加。”
顧甜甜用吸管咕嘟咕嘟地喝着橙汁，擡眼笑道：“你這眼鏡怎麼回事？”
“最近總頭疼，就去醫院檢查了一下身體，”江元平靜地回答，“發現原因是我的眼睛有點散光，就配了副眼鏡，不嚴重的。”
顧甜甜“哦”了一聲。
“挺好看的，戴着吧。”她笑道。
就在這時，江元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以前江元的電話也很多，所以顧甜甜並不意外。
他接了電話，聲音沙啞地“喂”了一聲。
對方不知說了句什麼，江元皺眉道：“都說了這種事你們自己處理，還要我跟你們說多少遍？以後不要再在我私人時間用這種事打電話過來，知道了嗎？”
顧甜甜很少見他在電話裡跟公司的員工發火，於是便看向他：“怎麼了？”
“我媽公司裡的一點事。”江元平靜道。
顧甜甜立刻明白，他說的“我媽”是指郭總裁，不是他親生母親。
江元又道：“我媽最近身體不太好，就讓我幫忙處理一些江芒傳媒的公司事務。”
顧甜甜立刻道：“郭阿姨怎麼了？生病了？”
“老毛病了，腰間盤突出，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這兩天嚴重了起來，醫院說可能要做手術。”
“嗯，我爸以前也有這個病，最近幾年緩解了不少……那你最近肯定很忙吧？”
江元簡潔地回答：“是挺忙的。”
顧甜甜忽然想起，元子以前說過，自己並不想繼承父母的公司。
正因爲如此，他大學期間纔會選擇自己創業，因爲他不想在畢業後進入江芒集團工作，而是想要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
顧甜甜自己當初也是如此，她不想去她爹的公司工作，所以纔會急着找工作。
也幸虧如此，她才能發現自己真正的興趣和天賦。
不過，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
現在看來，若是有一天郭阿姨也和江爹一樣選擇退出商業圈，提前進入退休生活，江元八成也不會選擇拋下他父母的事業不顧。畢竟江芒集團那麼大，跟她爹開的小公司完全不是一碼事……
顧甜甜一邊想，一邊託着下巴看元子。
看着看着，她忽然覺得，眼前白襯衫的年輕人彷彿正在冬日溫暖陽光下熠熠生輝，就像一尊加了“發光附魔”的虛擬雕像。
顧甜甜含着吸管默默地看着他，忽然覺得心中忽然飄飄忽忽地升起了一種奇特的情緒。
大概……
人生中每個這樣的小瞬間，都能最終繪織成爲幸福的源泉。
顧甜甜一臉呆滯地託着腮幫子，不禁爲此刻文藝小清新的自己感動了。
江元這身打扮，又讓她忽然就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那是高一上學期第一次入校的時候，老師讓大家挨個兒上臺做自我介紹。
顧甜甜隱約記得這個有點靦腆，襯衫規規矩矩地紮在褲子裡的小男生，上臺之後一共就說了兩句話，一板一眼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畢業學校，然後就標準地鞠了一躬下臺了。
直到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大家才反應過來，稀稀拉拉地鼓着掌。
而這番毫不做作，非常簡介扼要的自我介紹卻給顧甜甜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然而，她卻忘了，自己那番自我介紹纔是驚世駭俗令人印象深刻。
當時她說完自己的名字和學校，然後面無表情地表示：“我的夢想是成爲超能力者和魔法師，去南極養殖企鵝，以及參加火星殖民計劃。謝謝大家。”
她說完，就鞠了一躬下臺了。
其實，當時她說這番話時的態度是非常認真的。
只可惜現實不是小說，更不是漫畫，這句話徹底讓顧甜甜在衆人心中和“奇葩”“深井冰”劃上了等號。
果然，開學過後沒多久，顧甜甜就被班上的同學孤立了。
大家都在背地裡議論她，說：“顧甜甜這人太怪了。雖然長得有點好看吧……但還是太奇怪了，完全不知道怎麼跟她相處╮（╯▽╰）╭”
即便如此，顧甜甜最終還是收穫了一個願意聽她說話、被她忽悠，甚至悄悄地把她視爲偶像的小同桌。
在當年的江同學眼裡，顧甜甜就是個十分特別的存在，總能做出一些常人無法理喻的事情。
旁人也許覺得這種人有病得治，但是江元卻覺得，這樣的顧甜甜特別有趣。要用比喻來說的話，就像一種非常奇特的自然現象……大概這世界上只有極少數人才能參悟並理解其本質。
——而江元恰好就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員。
……
回憶完了高中，顧甜甜又看了看對面正一臉認真地看着平板電腦，衣襟微敞，渾身散發成熟男性氣質的某隻，她忽然發覺高中時期的記憶又變得有些模糊了。
她不禁心中涌現一陣感慨。
時光如梭，他們果然都已經長大了。
此刻，江元早就注意到她的注視。
他面前的新聞界面已經好幾分鐘沒有翻到下一頁了。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顧甜甜。
顧甜甜卻咬着吸管，看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無奈道：“怎麼了？嘆什麼氣？”
“就是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她說，“可能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要從男神變成禿頂老頭了。”
江元哭笑不得：“爲什麼是禿頂老頭？”
“你看江叔叔那令人堪憂的髮際線，就能猜到你老了之後大概什麼樣了。”顧甜甜平靜道。
江元笑了起來。
但是這次他的笑容裡隱含了幾分苦澀的意味。
……他老了之後麼？
他現在已經不敢想象幾十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了。
……
吃完早餐後，顧甜甜將桌上的碗碟收拾了下去。
等她回到餐廳，卻看到江元正把一個半透明的文件夾放在了餐桌上。
“坐吧。”他表情平靜地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顧甜甜在椅子上坐下。
她隔着桌子，見對面江元神色凝重，不似開玩笑的樣子，不免眉毛微微一皺。
說實話，她不太喜歡這種太過嚴肅的氣氛，總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於是，她拿起文件夾笑道：“怎麼搞得像國際談判一樣？這是什麼？核/武/器條約？”
江元卻沒有笑。
“你看了就知道了。”
顧甜甜低頭看了翻了翻那份文件。
文件第一份是江元生母趙湘鈞的診斷報告，病名叫“早發性阿茲海默症”。
顧甜甜驚訝道：“你媽原來得的是這個病？”
江元道：“你聽說過？”
“嗯……聽說過。”
她以前看過一個獲過奧斯卡獎的電影，叫《依然愛麗絲》，裡面的女主角得的就是這個。
而且，她還記得這個病，是可以遺傳的。
電影裡說，只要遺傳到了這個病的基因就會發病，目前沒有任何特效藥可以治療這種病，只能延緩發作，提高病人生活質量云云。
她的心臟不由得猛地一沉。
她忽然明白江元想跟她說什麼了。
江元伸手把文件翻到了下一頁。
那是一份全英文的文件，以顧甜甜的英文水平，還是能讀懂大部分。
“這是我剛剛在外國一家醫療機構做的檢測報告。”
江元的聲音十分沉靜。
“上面說……我確實遺傳到了這個突變基因。”
聽完江元的話，顧甜甜沉默了一下。
她這短暫的幾秒鐘沉默，在江元看來就像幾分鐘一樣漫長。
“那大概多少歲的時候會發病？”她忽然擡頭道。
江元微微蹙眉：“我媽是四十三歲的時候開始發病的。家族性的發病年齡比普通的阿茲海默症要早，大概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我查過資料……世界上年齡最小的阿茲海默症患者是27歲。而且，患病者的死亡率也很高。”
他說着，就微微垂下眼簾。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了。”
男人這副無助的樣子狠狠地擊中了顧甜甜心中某處柔軟的部分。
她感到自己的母性情懷彷彿又被激發了出來。
原來，在自己出門拍戲的時間裡竟然發生了這些事。
如果換做是她，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人生只剩下十幾年，而且必然會在四十幾歲，甚至三十幾歲的時候被宣判死刑……
結論是，她完全想象不能。
她糾結了幾秒鐘，愣是沒想出來安慰元子的辦法。
長這麼大，她最不會的就是安慰人了。
江元見顧甜甜半天沒說話，便擡頭看向她。
就在這時，顧甜甜突然蹭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把他嚇了一跳。
然後下一秒，他的臉就被顧甜甜牢牢地按在胸口，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感到自己的頭髮正被顧甜甜輕輕撫摸着，然後她的聲音從胸口沉悶地傳來：“不怕不怕……有我呢。”
她的動作就像在哄孩子。
其實，這是她唯一會的哄人動作了。
江元遲疑了一下，擡手要推開她，卻被她更緊地抱住了。
她現在最怕江元像某些狗血言情劇裡那樣，說什麼“對不起我得了絕症而且我很愛你不想讓你受苦所以我們分手吧”。
如果真是那樣，她可能會忍不住真的和言情劇女主角一樣，狠狠地扇他一巴掌，然後捂着胸口含淚表示：“我在你眼裡就是那種自私的人麼！”
#這都是□□裸的套路啊#
想到這裡，顧甜甜就抱他抱得更緊了。
江元只好不再掙扎，悶聲道：“甜甜，那什麼……”
顧甜甜心情無比激憤地表示：“憋說話！你要是敢說分手倆字兒，你就死定了！”
“不是……”江元氣若游絲的聲音傳來，“……你快憋死我了。”
“…………哦_（:3ゝ∠）_”
顧甜甜趕緊鬆開了胳膊。
……
此刻，錦花市一條有名的商業街附近，一個打扮奇怪的男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他穿着古典風格的平口式禮服西裝，手上拄着一根樹枝削成柺杖，戴着一頂軟塌塌的毛呢帽，一副從上世紀的油畫裡穿越過來的模樣。
而且，他身上還沾了不少沙土，就像剛剛在沙地裡打過滾兒似的。
他下了公交車，就回頭衝公交車司機脫帽致謝，鞠躬表示：“感謝您搭載我。”
司機大叔大概生平第一次碰到坐公交還跟司機道謝的奇葩。於是他跟男人隔着開啓的車門大眼瞪小眼了幾秒，才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嘴脣：“…………不用謝。”
然後他就果斷地關閉了車門。
目送着公交車遠去，男人這才轉身向某個方向大步走去。
剛走到一個交叉路口，他忽然停下腳步。
原來，路邊有個乞丐正在乞討，乞丐身上穿得很破爛，兩條腿都沒了，斷腿處還纏着厚厚的繃帶。
路過的行人幾乎都對乞丐目不斜視，只有極少數人停下來給他丟幾個硬幣。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後彎下腰，在乞丐面前的碗裡放了兩張紅色鈔票。
乞丐頓時愣住了。
周圍看到這一幕的行人也愣住了。
乞丐趕緊伸手捂住錢，大概生怕他反悔，還衝他咧嘴嘿嘿一笑：“謝謝，好人有好報啊！”
男人微微點了一下頭。
就在這時，不遠處不知誰喊了一句：“城管來啦！”
乞丐“哎呀”了一聲，趕緊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
然後，他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動作熟練地扯掉膝蓋上的繃帶，用矯健的衝刺姿勢一溜煙消失了在了旁邊的小巷裡。
男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乞丐遠去的背影，沉默了良久。
看來，即使看了這麼長時間的直播……他還是對這個年代的風土民情瞭解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