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軍爺想必就是負責家父一案的吧,聽聞司運大人已經將殺害家父的兇手掌斃,世明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求羅生門能夠交出兇手屍體,畢竟遇害的不止家父一人,偏袒了誰都不好,也不求羅生門能夠交代出兇手殺人的整個經過,我們滅離宗上下,皆信得過司運大人。但是……家父的屍首,是否能夠將之歸還,讓在下以盡孝道。”
他目光不善的看着賀梭,語氣卻是異常柔和得可怕,強烈的反差令賀梭遍體生寒。
賀梭一臉難色,不是他不願交出屍體,只是咱剛剛纔把你老爹挖坑埋了,還是埋在了亂葬崗,實在是交不出來啊。
見他不吭聲,又是一副這樣的表情,喪服少年的臉色頓時猶如暴風雨即將來臨般的陰沉。
“怎麼?這進了路送房的屍首還沒有收回的道理了?當日家父慘死在永安驛館之內,被你們第一時間帶到了此處,以破案爲由,做兒子的,不得不忍氣吞聲,任由父親屍首被你們羞辱,如今案件已破,還留着一具死人的屍體有意思嗎?還是說……”
喪服少年的目光逐漸犀利,接着道:“還是說,家父的屍首已經被司運大人折騰得不成人形,難以拿得出手了見人了?”
賀梭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卻不是因爲害怕,而是這少年語氣中對上官棠的明顯不敬。
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生氣。
或許是因爲上官棠是他們羅生門的司運,他的上司。
亦或者是其他不爲人知的原因。
但!無論是非對錯,羅生門的司運大人容不得他人質疑!
他下意識的將背脊挺得筆直。
不再畏懼那喪服少年背後的衆多勢力,眼睛更無怯意的直視少年的眼睛。
語氣漸冷道:“怎麼,什麼時候司運大人行事辦案,還輪得到你個無知小兒指手畫腳!”
毫不客氣的打臉,令喪服少年一對眼睛如冰球,射出冷冷的光。
右手下意識的壓在了寬大喪服外袍內的那柄黑劍之上。
身後的下屬們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一名渾身泛着陰鷲氣息的中年男子手如靈蛇般探出。
絲毫不顧上下尊卑的死死扼住他那隻右手,一雙眼睛幾乎眯成一條銳利的細線,眼縫內透着冷冷的寒芒。
“宗主喪父不久,心中固然悲切萬分,但可屬下勸宗主凡是能冷靜處理爲好,賀梭是羅生門的人,又是在爲司運大人辦案,宗主還是莫要胡亂出劍。”
說話語氣雖然恭敬,但這中年男子面上的陰鷲之色絲毫未褪。
扼住喪父少年的手,用力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手骨,發出陣陣刺耳的骨骼摩擦聲。
而起其身後的其餘屬下,皆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顯然也是站在這位中年男子這邊了。
臉上的蒼白證明着喪服少年此時此刻的感覺定不好受。
中年男子的實力強他太多,若他不主動鬆手,他根本無法掙脫。
右手被扼得無力至極,亦如他此刻的內心。
喪服少年冷哼一聲,毫不畏懼的緊盯着中年男子,冷笑道:“錢叔,這是要出爾反爾了?”
沒人願意做一個傀儡,他久居高位,有父親的庇護,是身份尊崇的滅離宗少宗主。
再加上自身天賦無與倫加,更導致了他那心高氣傲性子。
父親死後,他又如何甘心成爲這羣豺狼虎豹的傀儡宗主。
他雖性子隨他父親,涼薄自私,可他畢竟是何修圖親生之子。
更何況何修圖生前待他十分不錯,傾力培養將他養育至今。
生爲人子,他想要回自己父親的屍首。
奈何,進了路送房的屍體,若沒點真本領,恐怕還真難以要回自己親人的屍體。
可滅離宗的上下衆人,皆忙着掌控大局,爭奪分散的權利地位,哪裡還顧及得到自己那位死去的宗主屍首。
無奈之下,唯有依靠滅離宗的實力,去強行要回父親屍首。
而代價,便是成爲新任宗主,永世不得自由,不能自已。
名爲錢叔的,則是滅離宗的長老一輩人物,全名錢文禮。
無論是聲望還是人脈,都不是他這個年幼的少主可比的。
錢文禮自然不可能真的捏碎這位新任宗主的手骨,給足他苦頭吃後。
這才緩緩的鬆開他的手,滿臉堆笑道:“宗主這是說得哪裡話,屬下哪敢出爾反爾,不過奪回宗主屍首一回事,而開罪羅生門又是另一回事,屬下可是爲了宗主您的百年基業着想啊。”
喪服少年揉了揉血脈不通生疼的手腕,臉色難看道:“可他根本沒有想要歸還父親遺體的意思,你要我如何能忍。”
錢文禮心中也是十分奇怪。
既然案子以破,按照道理來說,以那上官棠的性子,應該就不再對何修圖的屍首感興趣了纔是。
怎麼路送房的人還強壓着屍身不放?
正欲開口說話,卻聽得賀梭的聲音冷冷傳來:“忍不了?那還真是巧了,你對大人出言不諱,我賀梭還忍不了呢。”
相隔不過數裡的賀梭已經率先抽出了腰間的長刀。
眼中聚集成一簇強烈的光,那是對某種信仰的執着與不容褻瀆。
他冷聲道:“我雖卑微,不過羅生門芸芸一角,但請君一戰!”
喪服少年忽的笑了,笑得十分詭異。
“錢叔,你也看到了,這可不是我主動挑事,身爲一宗之主,我豈能畏戰!”
他故意將一宗之主四字咬字極重,譏諷意味十足。
錢文禮眼瞳微縮,沒有理會自家宗主的發言。
他看着那方穿着羅生門服飾的年輕軍官,肅容道:“你姓賀?這位大人與賀家可有關聯?”
賀家,在這永安城,姓賀的家族不計其數,但卻能讓這位滅離宗長老鄭重其事的提出疑問,那麼這賀家絕非尋常家族。
不巧的是,大晉九大門閥之中,賀家,佔據其一。
且排名絕對是在前者之內,只因當朝上柱國賀洋,正是如今賀家家主。
賀梭心中冷笑,自然知道錢文禮心中擔心他與賀家有所關聯,事後怕惹來事端。
畢竟滅離宗沒了老宗主,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滅離宗還未穩固,好不容易掌控住形勢的他們。
自然不會再去惹外界家族勢力,再度分崩離析。
而他賀梭,不巧的是,正是那賀家家主,當朝上柱國賀洋的直系親屬。
如若不然,以他如今的實力,又如何進的了羅生門當差任職。
雖然他很想有骨氣的說自己與賀家毫無關聯,與那喪服少年公平一戰。
但是一看到他身上的衆多滅離宗門人,剛擡起的胸膛又癟了下去,輕咳一聲到:“當朝上柱國是我爺爺。”
以勢壓人的他,原本還有幾分不好意思。
但是一想到那喪服少年召集如此之多的宗門之人來此,不同樣也是以勢壓人嗎?
便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了。
當他看到那位錢姓的中年男子面上閃過一絲忌憚,賀梭的心又安定幾分。
看來今日這麻煩,應該不會大到哪裡去。
錢文禮對那喪服少年低聲說道:“他是賀家的嫡系子孫,不可得罪。”
喪服少年頓覺心中窩火至極。
自己身爲少宗主之時,何時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父親一死,一切都變了。
自己現在雖然身爲新任宗主,但在宗門之內,處處受到約束,凡事都束手束腳。
如今在一個外人面前,卻還要忍受窩囊氣!
他冷哼一聲,道:“別人都請戰到本宗主面前來了,若是畏戰,豈不讓人恥笑我滅離宗膽小怕事?”
錢文禮思量片刻,覺得也並無道理。
點了點頭沉聲道:“那宗主出戰可記得下手要有分寸,莫要下死手了。”
聽聞這話,賀梭的眉毛輕輕皺起。
覺得自己被人輕視了,自己報出家門,雖然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但他主要是不想讓其他滅離宗插手此事,與那喪服少年公平一戰,然後將他打敗。
可如今聽那方的語氣,怎麼隱隱暗示着他不如那位喪服少年。
不錯,論天賦,他承認他不如這位看上去年紀不過十七八九的少年,因爲他今年二十一歲了,卻與他同爲凝魂巔峰境界。
而那少年身上隱隱透着陰厲的血腥之氣,便知他絕非什麼養尊處優的少主,也是從死人堆鮮血池裡打滾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若是真的對戰,勝算估計也只有五五開,可爲了她,他願意賭上羅生門的榮譽與之一戰。
喪服少年陰測測一笑,嘴角擴張到一個誇張猙獰的弧度,冷笑道:“錢叔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遙遙的看着那方賀梭,如同餓狼看到一個找尋已久的獵物眼神:“記住你眼前的人,我叫何世明,因爲,我會在你這一生中,留下一個難以磨滅的痕跡!”
壓抑許久的眉宇在此刻舒展開來,彷彿要在這一霎那,將積忍許久的怨恨全部釋放!
這幅表情,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他那句自有分寸的真實性。
他緩緩向前踏出兩步,走出身後下屬們的圈禁範圍,右手掌心重新貼在了劍柄之上。
自他正式成爲滅離宗宗主,腰間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黑劍,便再無出鞘的機會。
他想憤吼!他要發泄!
他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