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疏桐溫酒的動作極爲嫺熟,一應用具均是宮廷專用的金銀器物,數百名白鹿鐵騎就駐守在不遠處,亭子周圍則是一圈身穿黑裙的綵衣軒死士,林昭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大商朝堂上向來波詭雲譎,勢力叢雜,哪怕是大商皇室也分爲霽南王、趙疏桐、何太后三個派系,其中,霽南王座下有曹櫻統領的繡衣軒,負責霽南王所需要的一切情報、刺殺等,而趙疏桐除了手握五萬無比精銳的白鹿鐵騎之外,還一手創建了傳說中的諜報組織綵衣軒,這些綵衣軒死士對趙疏桐的忠誠毋庸置疑,而趙疏桐這個女人的權謀、心計也一樣的毋庸置疑。
“林帥,請坐吧。”
趙疏桐一邊溫酒,一邊笑道:“坐下聊。”
“嗯。”
林昭坐下之後,一名綵衣軒死士取出了一些佐酒菜,皆是大商皇室的食物,御廚手筆,做得十分精緻,就連尋常的鳳爪都滿溢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而林昭的心思也沒放在吃的上面,而是飛快的閱覽了一遍官網上記載的大商皇室主要皇族成員的傳記,其中就有關於這些長公主趙疏桐的。
趙疏桐是當今陛下趙景恆一母同胞的姐姐,年方十歲就已經出落得沉魚落雁,被譽爲宮中第一美人,備受父皇的寵愛,上一代皇帝駕崩之後,趙疏桐在獲得母親何太后的首肯之後,扶助年幼的弟弟登基,手中的底牌其實不多,父皇駕崩前將五萬白鹿鐵騎交到她的手中,就是擔心宮廷內亂,而趙疏桐也確實沒有讓父皇失望,以五萬白鹿鐵騎拱護京城,聯手母親何太后、叔叔霽南王趙啓陽,最終成功讓弟弟趙景恆登基大寶。
然而,趙景恆登基之後,大商皇室之間的明爭暗鬥卻又開始了,爲了制衡趙疏桐,爲了奪取五萬白鹿鐵騎的兵權,霽南王趙啓陽與何太后聯手謀劃,決意爲趙疏桐主持一場大婚,而駙馬則是霽南王的外甥、鎮南將軍馮海,一旦馮海成了趙疏桐的夫君,將會大幅度分去趙疏桐的兵權,之後趙疏桐便會成爲霽南王與何太后棋盤上的棋子。
可誰曾想,這位長公主殿下在大婚前一天踏入上五境,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十一境劍仙,這在大商皇族趙家一脈之中可是稀罕事,而就在大婚的當晚,駙馬馮海暴病身亡,太醫的診斷是馮海突發心脈疾病故而爆亡,真相是什麼也就無人得知了。
但自從那件事之後,就再也沒人敢提及爲趙疏桐賜婚的事情了,而趙啓陽這位叔叔也正式與趙疏桐的關係分崩離析,不復從前,甚至,趙疏桐與生母何太后的關係也逐漸疏遠。
所以,林昭很清楚,眼前這位沉魚落雁的皇室女子,雖然正在爲自己溫酒,但其心機、權謀都絕對不能小瞧,否則自己一不小心可能就變成了她棋盤上的棋子了。
“林帥。”
趙疏桐爲林昭倒酒,笑道:“嚐嚐我們白帝城的杏花酒,甘醇得很。”
“多謝殿下。”
林昭也不客氣,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味道確實醇厚,雖然比不了洞庭紫竹酒那種絕品,但也算是獨有滋味了,於是笑着說道:“確實是好酒。”
趙疏桐笑着點頭。
林昭吃着小菜,品着酒,也不急着說話,更不問趙疏桐找自己到底有什麼事,有人比自己更急,自己表現得太急躁反而就在趙疏桐這個“奇女子”的眼中落了下風了。
“林帥。”
趙疏桐終於忍不住了,檀口微張,柔聲道:“林帥轉世之後,重新回到了雪域天池,帶着杦梔、木笡、楚雨等人族北方的名將打贏了一場場與妖族的戰事,雖然朝堂之上秘而不宣,但疏桐手底下的綵衣軒卻事無鉅細的一件件、一樁樁都記下了,林帥的這份功勳,我和陛下都知道的。”
“殿下。”
林昭放下筷子,起身輕輕抱拳,道:“林昭不爲自己,只爲雪域天池上那麼許多浴血殺妖的將士,感謝殿下的惦念,不過……殿下別光說虛的,我們雪域天池缺兵刃器械糧草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若是大商真的記得我們這些邊關將士的功勳,就應該分撥糧草器械,多多支持纔對。”
趙疏桐掩嘴輕笑:“疏桐記下了。”
她抿了抿紅脣,柔聲道:“林帥,你是我人族的三軍統帥,也是我大商真正的元帥,林帥可曾想過回到白帝城,在那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能夠位列那王侯公卿?”
“沒想過。”
林昭皺了皺眉,笑道:“林昭一介武夫,哪有那麼大的心思去想拜將封侯的事情,而且林昭生性懶散,百年前也只是因爲迫不得已才接下了元帥的重任,幸好僥倖之下不辱使命,如今就更加惶恐不安了,林昭所願的,無非是在雪域天池殺妖,不讓已經故去的秦先生與楚帥失望罷了。”
“是啊……”
趙疏桐眼圈微微一紅,道:“秦先生是儒聖,爲了我人族大地,竟舍了自己的大道……楚懷昔元帥雖然是大陳王朝的舊部,但他所作所爲,對得起人族北方第一名將的稱號,是疏桐淺陋了,不該以朝堂、門戶的狹隘來套在林帥的身上,抱歉。”
林昭擡頭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真的好厲害,說話和風細雨,但卻把該說的全都說了,而且是直中要害,原本的難聽話被她說得這麼好聽,確實是不容易,於是林昭笑道:“沒事的,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殿下深夜出城見我,該不會只是爲了說這幾句話吧?”
“自然不是。”
趙疏桐淺笑一聲,端莊嫺靜的林昭前方坐下,哪裡像是什麼27歲的皇室遺孀,相反,她身上的少女氣息更加濃郁,擡頭看了林昭一眼,笑道:“如今的大商,兵權一分爲二,分別是北帥、南帥,大執戈李純陽統御北方三州與六鎮殿帥,坐鎮大商北方門戶,大執鉞文昊統御南方三州的軍力,鎮守大商南方門戶,京城這邊一樣的勢力叢雜,說句難聽的,如果有一天陛下想北伐,聖旨下了之後,未必真的能調得動舉國的兵馬。”
林昭笑笑,這是大商王朝的內政,自己無權過問。
而趙疏桐見林昭沒有說話,頓時心頭有些微微失望,道:“林帥,其實我和陛下心底深處是希望你回朝堂上來的,大商的廟堂之上需要一位您這樣的權威,雪域天池林白衣,還有誰比你更加適合坐鎮京城呢?”
林昭不禁失笑:“殿下明明心裡很清楚,這根本不可能的,且不說我不願意去白帝城的廟堂,就算是我想去,又會有多少人從中作梗,不讓我去?大商王朝的事情,大商王朝來解決,我一個人外人實在是不宜插手,如果殿下想引雪域天池爲外部助力的話,這個念頭趁早打消,只要我坐鎮雪域天池一天,雪域天池的軍隊就只打北方四族,絕不參與人族內部的權力紛爭。”
趙疏桐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至少知道林昭不會站在李純陽、趙啓陽、文昊等人的那一邊,特別是文昊,那可是林昭百年前視爲弟弟的石虎啊,如果林昭願意站在文昊那邊,那麼南帥的力量必然會一步步坐大,再有巨羊公林衍、淳安侯張欲安等人的推波助瀾,恐怕大商廟堂的形勢就要一面倒了。
她抿着紅脣,柔聲道:“疏桐不求林帥站在疏桐這一邊,也從未打算將林帥當成過棋子,只要林帥還願意站在人族這一邊,對疏桐而言就已經足夠了,不過林帥放心,你大可放心的派人來白帝城處理討要糧草輜重的事情,疏桐在朝堂上會代爲斡旋,不敢說一定成功,但至少還是能爲雪域天池爭取一點什麼的。”
“謝了!”
林昭抱拳點頭,這次是真的感謝。
“林帥。”
趙疏桐檀口微張,道:“林帥對大商王朝還有什麼建言?儘可直說。”
“有的。”
林昭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於是娓娓說道:“雪嶺到扶蘇長城之間的千里之遙,版圖廣袤,山水靈氣充裕,原本是可以好好利用的,但大商王朝對北方四族的恐懼已經到了十分誇張的地步,哪怕是有雪域天池和十一座鎮劍樓屹立在北方,你們依舊不敢北上,這樣不行,等於是將一大片的山水資源都送給北方四族了。”
“林帥覺得當如何?”趙疏桐笑問。
林昭正襟危坐,道:“大商王朝的山海司又不是擺設,早就應該派遣山海司修士北上堪輿山水地形了,將雪嶺到扶蘇長城一帶,連同洗劍江一起納入大商王朝的山水版圖之中,那一座座山峰,一條條河流,該敕封神祇的敕封,夏族英魂八十萬依舊還在這片土地上抵擋妖族,大商王朝敕封其中的佼佼者爲山水神祇不但能鞏固山河,更能安撫人心,不要讓人覺得大商王朝真的除了權謀爭鬥就真的沒有半點胸襟了。”
“這……”
趙疏桐聽到這裡,不禁一笑,她緩緩起身,將胸前挺得極高,抱拳柔聲道:“林帥請放心,大商趙氏的胸襟若是那些男人撐不起來,就由我趙疏桐來撐,林帥的這個建議正合我心意,疏桐一定會力排衆議,極力促成此事。”
“嗯。”
林昭點頭一笑:“既然如此,謝了!”
他收拾行裝,北上竹箱,道:“我也該繼續南下了。”
“林帥稍等。”
趙疏桐抿了抿紅脣,從懷中掏出了一支玉笛,雙手奉上,道:“這是一支仙品清心碧玉笛,或許對林帥行走江湖、修煉劍道有用,還望林帥不要嫌棄,這是疏桐的一片心意。”
“啊?”
林昭微微一愣,心頭一萬個想拒絕,可趙疏桐一雙美眸中透着哀求,他實在是不太好意思拂了這沉魚落雁的長公主的好意,於是收下,玉笛上還留存着對方的體溫。
“殿下。”
林昭皺了皺眉:“我這次來得匆忙,也沒有什麼隨身的好東西可以送給殿下,下次吧,下次一定會殿下準備一份心意。”
趙疏桐淺笑道:“那疏桐提前謝謝林帥了。”
“走了!”
林昭將玉笛別在腰間,轉身帶着王玥繼續上路了。
趙疏桐則遠遠的看着,一雙美眸中透着百味雜陳,雪域天池林白衣,又豈是自己一個自幼在深宮中長大的小女子所能駕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