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看到阿醜大口吞嚼的吃相,不由苦笑。
今日赴這晚宴,也算是開了一下花銀如流水的眼界。
這一斤重的銀脊刀魚,漁民賣於天鷹客棧是一千文。大廚炒成佳餚,端上桌立刻翻了十倍,成了十兩銀子。
就不說這些一盤一盤流水一樣送上來的太湖三珍,至少十兩一盤。其它隨便一盤精緻的菜餚,沒個一二兩銀子也是上不來臺面。數百戶的平民人家忙碌一年,掙不來桌上這些佳餚的銀子。
其它種種開銷,就不提了。
光是從煙雨樓請來吳郡江湖盛明阿奴赴宴,沒個幾百上千兩銀子,能請的動?
甚至,這還不是錢能請的動。
沒有足夠高江湖地位的大人物出面,如柳大總管這位天鷹門高層,煙雨樓根本不會讓阿奴小姐外出應酬。
這頓盛宴下來,少說得幾千兩銀子的花銷。
不過,對於天鷹門這樣的吳郡財雄勢大的幫派,門下產業不知多少,這頓晚宴倒也談不上奢侈,只能算是符合天鷹門的江湖地位吧。
蘇塵心頭微嘆。
人跟人,果然還是不同的。
那些赴宴的青年豪俠們,他們真的是來赴豪門盛宴的,結交各方幫派權貴,交談討論的都是日後執掌江湖各大幫派,爲日後劃分吳郡江湖勢力地盤提前鋪路。
而他和阿醜兄弟倆,卻真的只是來混一頓飯吃,想着的是這香魚大肉味道如何鮮美,完全沒有結交其他青年豪俠的意思。
“蘇公子,怎麼這天鷹客棧的菜餚,不合胃口嗎?”
阿奴叮囑阿醜慢點吃,轉頭卻看到蘇塵遲遲不下筷,不由奇道。
“這倒不是。”
蘇塵淡笑搖頭,嘆道:“只是心中有些感慨,讓阿奴小姐見笑了。以前,小的時候,家窮,沒糙米飯吃,只能靠水吃水,天天吃那陽澄湖畔的大閘蟹度日。
湖裡的蟹多,個大又傻,容易抓。膏肥肉香,味道鮮美,一斤一隻的特肥大。若是猛油火炒着吃,倒也是一道美味。但若只是水煮着吃,肉寒,無油,更不頂餓。
每日是魚、蟹、蝦,加一點米熬成粥,再加少許白菜葉,歲歲如此,很少有鹽油醬醋。吃不下了,想扔,卻是肚子裡餓的慌啊。只能忍着眼淚,硬把大蟹腿往嘴巴里塞。
沒想到在江湖混了幾年,卻吃上天鷹客棧大廚的手藝,色香味俱全,讓人垂涎三尺。一時心裡感慨萬千,沒有下箸。”
江南水鄉漁產多。
蟹性寒,要用其它食物中的熱氣來調和。不吃米飯和油水先墊飽肚,吃多了水煮螃蟹,腹中實在難受。
可以將蟹蒸、炸、面拖、酒醉等,偶爾吃吃也還好,都是美味。但蟹蝦寒涼,富人可吃,窮人不宜食。
魚肉稍好一些,但也需要大魚才行,所以漁民們在湖裡打撈的大魚才賣的上價錢,小魚小蝦不值幾個錢。
阿奴聽着蘇塵這一席話,眸中不由深深的流露同情之色,道:“蘇公子小的時候好可憐啊!天天吃那些鬱吳塘蟹,連米飯都吃不上!真無法想象那是怎樣悲慘的生活!”
“嗯,就是。我小時候雖是天鷹客棧小夥計,常捱打捱罵,但每天也能吃上客棧裡的剩飯鍋巴,從不吃那些傻大閘蟹,幸福多了!”
阿醜大口嚼着肉,連連點頭贊同。
他們三人一桌,閒聊着天。
“對了!今日和蘇公子、阿醜弟弟兩位聊的頗爲投緣,一見如故,也沒什麼禮物可當見面禮。
前些日子閒來無事,我親手繡了一個金絲香囊。可惜就只繡了一個,便將這香囊,先贈予阿醜弟弟。日後若是有機會,再贈一個給蘇公子。”
阿奴淺嘗了幾口佳餚,突然想到什麼,從腰間衣帶取下一個隨身的金絲香囊,塞在阿醜的手裡。
“這怎麼可以,阿奴姐姐的隨身之物,還是金絲編織的,價比千金,怎麼能送給我呢!”
阿醜不由露出驚色,連忙放下手裡的筷子,擺手。
但阿奴神情頗爲堅定,不容他拒絕。
阿醜唯有收下這香囊,想到自己在擂臺上的掙到的一百兩銀子,連忙掏出來,要給阿奴,“阿奴姐姐,我這裡有百兩銀子,也不多,就當是跟阿奴姐姐換這香囊。”
“真傻!”
阿奴笑着搖頭,將銀子推了回去,道:“姐姐又不缺你這點銀兩。自己留着用,練武不是要錢買淬體補氣的藥材麼,那樣才能成爲真正的高手!”
“噢~...!”
阿醜摸着金絲香囊和手裡的一百兩銀子,想到這點銀子對阿奴來說確實沒什麼用,有些傷感,最後只能點了點頭。
大廳內,頓時安靜無聲。
在其它桌正在交談的衆青年豪俠們,此時全都不說話了,轉頭看去,眼睜睜的見着阿奴小姐贈了一個香囊給阿醜,不由一個個心塞悲涼,又或是心燒如焚。
他們恨不得仰天長嘆。
想他們這麼多吳郡盛名的青年豪俠,無一能得阿奴小姐的眷顧。
偏偏這阿醜長的這麼一副青疤醜臉,卻不知哪來這麼大福氣,跟阿奴小姐同桌吃了一頓飯而已,居然就能得阿奴小姐贈送一個親手繡的金絲香囊。
一定是這醜人嘴巴甜,會說好話,討得了阿奴小姐的歡心。
...
這場盛大的晚宴上,當然不是隻有大廳邊緣一桌的蘇塵、阿奴和阿丑三人在低聲竊竊私語,閒聊着天。
主場,依然是寒姝大小姐的盛宴。
寒姝邀衆青年豪俠們彼此介紹,熟悉一番,相約日後互爲支援,在吳郡江湖也好照應一二。
吳郡十三縣方圓千里頗大,從北面長江口的曲阿縣、丹徒縣,到南面錢塘江的餘杭縣、錢塘縣,東面的海鹽縣,到西面的陽羨縣,將碧波盪漾的太湖包在諸縣之中。
衆大小幫派散佈在吳郡的不同縣城。
有一些江湖頗爲盛名的青年豪俠,只聽聞其名,彼此並未見過。
這次因爲寒山真人、王縣令號召舉辦吳郡江湖大會,衆幫派弟子齊聚姑蘇城,這才讓他們有了齊聚一堂的寶貴機會。
“在下獨孤劍客古九峰,海鹽縣海鹽幫少幫主,這次率本幫精銳弟子三百人前來參加江湖大會。日後行走江湖,還靠衆兄弟們多多提攜!”
“古兄,久仰閣下《孤獨劍法》的大名,乃是海鹽縣第一青年高手!日後有機會,多指教!”
衆青年豪俠們,大多都有着各自的江湖綽號,如“獨孤劍客古九峰”、“無影鞭烏青”、“拼命週三郎”、“闊巨劍韓雲”。
在這宴席上,紛紛久仰,藉機吹捧了一番彼此的江湖地位,這也是這場盛大晚宴的核心目的之一。
“諸位,日後的吳郡江湖,是我年青豪俠的江湖!在座諸位皆有望執掌一幫一門,大家暢飲此杯,日後這江湖,我等當共進退!”
寒姝等衆人都介紹了一遍,方纔舉杯,笑盈盈道。
她對這場盛宴,還是頗爲滿意。
當然,也是有一些小小的遺憾。
這原本隆重嚴肅的青年豪俠宴席上,多了那麼兩三個濫竽充數之輩,頗爲礙眼。
比如,姑蘇縣令老爺的王大公子王富豪,這位毫無自覺的紈絝,舔着臉跟其他青年豪俠套近乎,嬉皮笑臉愣充自己也是大豪俠。只是礙着他爹王縣令的份上,不好趕他出去。
還有,大廳邊緣角落裡那兩個阿醜和藥王幫弟子,靠着柳叔的面子才混進來。
寒姝直接無視了兩人,也沒邀請他們二人當衆介紹一番。
除此之外,其他人都算是吳郡真正的青年豪俠,今晚這場宴會也算是成功。煙雨樓阿奴小姐的出現雖然分了不少光彩,但她終究不是江湖中人。
“寒姝小姐所言甚是!吳郡江湖,眼看將要大風起兮雲飛揚。我等豪俠之輩,自當乘風而起上雲霄!幹了!”
烏青舉起酒杯豪飲而盡,臉色紅潤,豪言笑道。
“烏兄豪氣沖天,必有大作爲!”
衆青年豪俠們聞言,頓時大讚。
宴席上,衆青年豪俠們相互吹捧了一番,隨後又談及明日臘八,白天的穹窿山狩獵、晚上的江湖大會。
臘八這一天,是整個吳郡江湖大會的重頭戲,時間安排的非常緊湊。
清晨,王縣令親自率縣衙官員和城中百姓,在姑蘇縣城門舉行臘八祭祀,儀式隆重,可以看看熱鬧。
白天的時候,衆大小幫弟子將前往城郊數十里外的穹窿山,進行一場古老的狩獵,捕獵野獸,以祈禱來年吳郡大豐收。
到了晚上的時候,則在穹窿山腳下,太湖邊上的一座小鎮“胥口鎮”,舉辦首屆江湖大會。
這是吳郡江湖上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會,不可不參與。
不過,真正參加這場江湖大會的是各大小幫的幫主級高層,其餘幫派弟子也就是在附近湊個熱鬧,舉行篝火晚會而已。
衆青年豪俠們談及此事,不由紛紛相互邀請,約好明日一早,臘八祭祀之後,同去穹窿山狩獵,晚上則在胥口鎮進行篝火燒烤晚會。
“明日,在穹窿山有一場大狩獵?”
阿奴聽到衆人在談論此事,不由頗感興趣。
最近一兩年來,她總是待在煙雨樓,李媽擔心她安全,也不讓她隨意出門。
縱然偶爾出門,也有諸多的護衛、丫鬟跟着,只能乘馬車在姑蘇城的街上隨意走走,否則被人圍觀,頗爲不自在。
明日是臘八之節,又有穹窿山的狩獵盛會,她正好可以有暢快的遊山玩水,去深山老林之中透透清新的空氣。
“蘇公子、阿醜,你們去麼?不如我們一同去穹窿山狩獵,逛一逛,也好有同伴!”
阿奴也想去穹窿山看熱鬧,問道。
蘇塵以前常路過穹窿山。
姑蘇城往西數十里便是一片連綿的穹窿山脈,山似穹隆峻而深,躍過穹窿山脈,再往西不遠則是千里方圓碧波盪漾的太湖。
很多年前,他在大山裡還曾被劇毒的金環毒蛇咬過一次,知道深山老林沒什麼好逛的。
蘇塵不是很想去數十里外的穹窿山,湊這熱鬧,有些爲難道:“明日衆幫派弟子聚集在穹窿山狩獵,人多雜亂,恐怕容易誤傷。阿奴小姐沒有學過武藝...怕是不妥!”
“我練過一些武藝,也是有三流的實力!再說,蘇公子和阿醜不是兩位江湖頂尖的高手麼?有蘇公子和阿醜在,還有煙雨樓的一流護衛高手,能有什麼危險。”
阿奴笑道。
阿醜連忙點頭,也立刻勸說:“塵哥兒,反正你在藥王山莊也待了好幾個月也悶了,這次出來就是散心,這兩天也是在縣城閒遊,咱們便去穹窿山逛一逛吧。”
“那好吧,明日我們便一起去穹窿山逛逛!”
蘇塵見阿醜和阿奴小姐兩人都想去,拗不過,只好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