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皓笑道:“還是叫香火吧,和尚做這些事的所有目的就是爲了正月十五的香火,有了香火,他才能生存,那座小廟也才能繼續存在。再說了叫一個和尚的蛻變這個意思太直觀了,還是叫香火聽上去更有逼格!你說是不是?來,喝酒!”
喝了一口酒之後,寧皓瞧了瞧賀新,又好奇道:“阿新,我看你平時都是一副不憂不急的樣子,除了演戲你還喜歡啥呀?”
賀新笑道:“我還喜歡我女朋友呀。”
也幸虧寧皓不是單身狗,要不然被猛地塞進一口狗糧非噎着不可,他怔了怔,擡手朝對方點了點,樂道:“沒問你這個,就是你有啥業餘愛好?比如說我就愛畫畫,你喜歡啥呀?”
愛好啊?
賀新仔細想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還真沒啥愛好,上輩子年輕那會一度挺喜歡足球的,初中時還是校隊的呢,但是後來隨着國足越踢越臭,歐洲的足球轉播都是在半夜,而他第二天還得爲生活奔波,根本沒法看,時間一長這份心思也就歇了。
大概除了有點菸癮,高興的時候喝兩杯,跟大多數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國人一樣,談不上有什麼愛好。
他沉吟了半天才搖搖頭道:“我可不比象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
“得得得,你別老是一口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我家也就這幾年日子稍微好過一點,可我小時候就喜歡畫畫,那會兒我爸還是鋼鐵工人呢!”寧皓連忙有些不平的辯駁道。
賀新笑了笑,也不跟他爭辯,雙手一攤,繼續道:“我真沒啥愛好,其實演戲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謀生的手段,既然幹了這一行,那你就得想辦法幹好它,就象以前老說的幹一行,愛一行。這不是唱高調!真的,就是這樣,只有你把活給人幹好了,口碑出去了,以後纔不怕接不到活,你說是不是?”
“沒錯!”
寧皓這才同感的點點頭,道:“我現在跟你也一樣,不對,我還不如你呢!你現在金馬影帝、柏林最佳新人,可以說是功成名就,但我現在剛剛纔開始起步,要不然我也不會把買房的錢拿出來拍電影。唉,也算是賭博吧,賭一把,要是這次輸了,恐怕得過幾年才能緩過勁來。”
說着,他端起杯子道:“所以這次我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你這次要是肯幫忙的話,那我的贏面還有可能大一點。”
賀新跟他碰了碰杯,翻了個白眼道:“少說這麼沒用的,把電影拍好纔是正經的,要不然我就是幫你把這片子拿過去,人家看不上那也是白搭啊!”
“那是!那是!”寧皓一副很狗腿的點頭哈腰道。
但是馬上變得很不好意思道:“阿新,其實有個事我一直想跟你說來着,可是……”
看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賀新搖了搖筷子,低頭給自己加了一塊肥瘦相間的羊肉,道:“行了,你別說了,你忽悠我這事,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以後可要記得還啊!”
想想這貨以後怎麼說也是個大導演,讓他欠自己一個人情似乎也不錯。
“啊!你知道啦?”寧皓故作一臉驚詫道。
“唉!”
賀新不由嘆了一口氣,道:“別裝了,不過有一點我跟你講清楚,那場旺火的戲必須是殺青戲,大年初一我必須趕回去。”
“那當然!那當然!你就是不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寧皓忙道。
繼而神情訕訕道:“那個我也是沒辦法,原本想自己搭一個來着,主要是因爲這個費用太高,而且還需要很多羣衆演員,根本就負擔不起啊!”
……
“好,停!阿新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賀新擺了擺手,從地上爬起來,之前圍着打他的四個小夥趕緊圍上來,幫他拍拍身上的土,操着本地口音不停的道歉道:“新哥,不好意思啊!我剛纔手腳可能重一點……”
“不要緊,哥幾個辛苦了。”
這四個小夥是劇組臨時僱的羣衆演員,一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是這條街上無所事事的混混。但畢竟在這小縣城裡頭沒見過什麼世面,對拍電影這種事情非常好奇,也非常積極。
這場戲是講和尚擺攤算命,一天下來收入不錯,但搶了對面假瞎子的生意。等和尚收攤時,就被四個早就等在周圍的流氓一哄而上,不但搶光了和尚算命掙來的錢,還給圍毆了一頓。
因爲寧皓堅持用一個長鏡頭拍完這場戲,這都已經快拍了一個下午了,主要是這些個小夥沒有表演經驗,剛上場時難免緊張,一個不小心就動作不一致,或者忍不住往鏡頭的方向看,這樣一來就得重新拍,反反覆覆拍了好幾遍,只有這次能夠比較順暢的拍完。
賀新擡起頭就看到寧皓此時正皺着眉頭看着DV取景框裡的回放,看樣子似乎不甚滿意。
“怎麼樣,要不要再來一遍?”
寧皓看了看天色猶豫道:“要不你過來看看。”
他確實有些爲難,按理說這場戲勉強能過,但是今天已經是除夕了,因爲之前拖得時間有點長,這會兒眼看着天就快黑,而且現場的工作人員一個個臉上都有些焦躁不安,就等着這場戲結束,到早就定好的飯館開開心心吃頓年夜飯,然後等到晚上十二點旺火燃起的時候,把最後一場戲拍完,這部片子就算是殺青了。
其實之所以時間這麼緊張,說起來還得怪他,之前轉場到他的老家南小寨拍鄉下的戲份時,這貨撒歡有些過頭,整整拍了將近兩個星期,這時間一下子就給耽誤了。
賀新走過來湊到取景框前讓他再放一遍回放。看的時候他的眉頭也不由皺了起來,剛纔在拍的時候他就有感覺,那幾個小夥打他的時候壓根就沒感覺疼,跟拍灰塵差不多。果然呈現出來的影像一看就有些假。
“抓緊時間再來一條吧……”
賀新說着也擡頭看了看天色,沉吟道:“我看這次必須真打。”
“真打?”
說實話剛纔賀新說再來一條時,寧皓還真有些感動,畢竟一個下午,賀新別推翻在地,都已經摔了十幾遍了。剛纔就是因爲自己說不出口,才讓他過來看看的。
從這點上來看,這貨依舊是那個雞賊的“耗子”。
但沒想到賀新會主動提出真打,他頓時露出擔心之色道:“這拳腳無眼,萬一……”
“行了,別假惺惺的,抓緊時間,天黑了就沒辦法拍了。”
賀新擺擺手,走到那四個羣演面前,道:“哥幾個,辛苦還得來一趟……”
“沒事,沒事,新哥說了算……”領頭的小夥連忙道。
他搖了搖頭,示意讓自己把話說完,道:“是這樣的,一會兒你們得真打。而且時間不多了,我估摸着只能拍一遍。我希望你們打起精神來,一定要找準位置,大家可別不敢下手,你誰要是一猶豫,就要穿幫,我這頓打也就算白捱了。”
說着,他又伸出五根手指頭道:“如果這場戲能夠順利拍完,我個人給你們每人多加五十塊,如果不行,那對不起,這五十塊就沒了。”
五十塊啊!
四個小夥頓時眼睛一亮,小縣城消費低,五十塊錢足夠他們四個吃頓羊肉了。而且今天他們忙了一個下午,勞務費也就每人五十塊錢。
“行,新哥,您就瞧好了吧。”領頭的小夥信誓旦旦道,同時正色警告其他三個小兄弟道:“一會好好鬧着,千萬別出岔子!”
“明白咧!”
三個小兄弟忙不迭的點頭,開玩笑,一出岔子這五十塊就飛了,四個人加起來得兩百塊呢!
轉眼間四個人就各就各位,一個蹲在對面的屋檐下監視,一個靠在旁邊衚衕的牆壁上,另外兩個則埋伏在旁邊,等於圍住了賀新的去路。
賀新這時也重新坐到小街對面的臺階上,破自行車靠在旁邊的電線杆上,黃色是袈裟鋪在地方,上面擺着塊用硬紙板寫着的一行大字“佛眼看世界”,下面則是各種算命的項目,旁邊擺着一個當初他爲了化緣翻出來洗乾淨的師傅留下來的鉢,裡面塞滿了十塊二十還有幾張零星五十塊的紙幣。
一切都準備好,他朝對面掌鏡的寧皓點了點頭。
“好,開始!”
然後就見賀新樂呵呵地收攤,撿着攤上還有鉢裡的錢,一天下來收穫不小,看起來沒過多久就能湊齊修佛像的三千塊錢。
他把錢賽進香袋,又把那塊硬紙板的招牌和袈裟抖了抖折起來放好,然後背上香袋,戴上那頂破舊的**帽,推着自行車準備走人了。
這時鏡頭給到蹲在對面嘴裡叼着根菸的領頭混混,就見他此時站起來,扔掉手裡的菸頭,一揮手,埋伏在兩邊的三個手下一擁而上,圍住了賀新。
“交稅了沒有?”
賀新整張臉是懵的,爲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人圍住,他頓時露出怯色,身體側過去,目光躲躲閃閃不敢跟對方對視。
領頭的混混一臉挑釁道:“交點過路費唄!”
賀新不解,也不願意交,只是緊緊的抓住自己的香袋,低下頭。
這時就見旁邊一個矮個子的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後背,兇狠道:“交了沒有?”
賀新嚇了一跳,人下意識的後退,嘴裡連忙道:“交了!”
只是他話音剛落,對面領頭的混混就狠狠地給他一巴掌,一下子把他的眼鏡都拍飛了,一邊動手一邊嘴裡還在罵罵咧咧道:“交了沒有?”
“交了,交了……”
賀新只得一邊應着一邊往後退,但是緊接着他們一擁而上,自行車被推倒在地上,有人動手搶他手裡的香袋,有人揮着拳頭直接就朝他的臉上招呼。
賀新連連後退,腳下一個拌蒜就倒在地上,但他手裡還是緊緊抓住香袋。
“沒交稅就想跑!”
“滾你媽!”
“別動,跑?你跑!”
“特麼的……”
看他不老實,那幾個小子嘴裡罵罵咧咧擡腳狠踹。
操持着DV的寧皓以及旁邊的工走人員,看到這一幕不由倒吸了一口氣,一個個直咧嘴,這個場面一看就是真打,他們剛纔甚至清晰地看到賀新臉上五個手指印以及拳頭硬生生的砸了上去。
“哎呀!”
賀新不得不鬆開抓着香袋的手,雙手趕緊抱住頭,把身體蜷縮起來,保護自己的要害部位,這已經表演了而是真實的反應。
上次這麼捱打,還是上學時一次落了單,被人圍毆。而且他發現這邊的混混要比上輩子老家小縣城裡的混混下手要黑的多,怎麼腳盡往自己的肚子、腰部和腦袋上踹。
最先動手的那個小個子終於從他手裡把香袋搶過來,扔掉裡面的硬紙板招牌、袈裟、鉢,還有那本用來算命的命理運程書,終於找到了藏在最裡邊的那把錢。
寧皓的鏡頭對準了小個子手裡翻開的香袋,因爲這是個長鏡頭,那邊的打還得繼續,直到拿到了錢,招呼了一聲:“有錢了!”
那個領頭的混混才示意手下停手,指着抱頭蜷縮在地上的賀新警告道:“啊!別動,給我注意點啊!下次給我注意點啊!”
小個子把搶來的錢遞給領頭的混混,老大一邊往兜裡揣錢,一邊罵罵咧咧的往回走,經過那輛倒在地上的自行車時,還不忘又往車上踹了幾腳。
寧皓的鏡頭朝着自行車緩緩推進,就見倒在地上的破自行車的龍頭歪了,鏈子掉了,只剩下車輪在“嗒嗒”的轉動……
鏡頭給到掉了鏈子,正在緩緩轉動的後車輪一個大特寫,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