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客拍戲的思路是先易後難,儘量順着拍。這裡說的順着拍可不是電影呈現出來的那種的順着拍,而是根據劇情在一個場景中讓演員的情緒有一個鋪墊和充分累積的過程。
拍羣戲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既要照顧到全景又要單個或幾個演員的鏡頭,而且不是說光演員的發揮出色就行了,還要顧及到整場的戲平衡,該放的時候放,該收的時候收。
羣戲有的時候更像是一個羣體創作的過程,在拍攝中經常會發現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對,然後停下來,大家商量。
拍戲就是這樣,劇本是一次創作,導演是二次創作,演員咖位高,往往也能提出不同的意見。很多時候編劇是跟組的,導演根據實際情況提出各種修改意見,然後編劇現場修改。於是乎某些臉皮厚的導演還會在編劇一欄中堂而皇之的署名。
徐老怪沒有這個毛病,儘管他經常會有天馬行空的想法,往往會找賀新和老高先商量。不會說他現在既是監製又是導演,還要強求在編劇一欄中署名。
《風聲》的演員中英大、王志聞、胡君都是業界的大拿,他們在拍攝過程中,尤其是羣戲,經常也會有自己的想法。
雖說術業有專攻,一個出色的演員比不上一個三流的編劇,但他們的經驗豐富,有時候的意見還是很有建設性的。好在導演老高就是編劇,加上賀新這個掛名編劇,現場可以一起商量。
如此一來,進度很慢,一場可能最後呈現給觀衆幾分鐘的羣戲,拍攝往往需要好幾天。好在是棚內戲,原本四面封閉黑咕隆咚的,無論是白天的戲還是黑夜的戲都需要用燈光來展現,可以不間斷拍攝,但拍攝強度增加了不少。
好在演員們都很敬業,就算輪不到自己的鏡頭也一樣上妝在旁邊搭戲。加之老高的要求很高,他可能從徐客那裡學了一手,增加了很多背景戲。比如在拍英大、王愷和胡君坐在沙發上閒聊的鏡頭,背景可能就是李兵兵和程好正坐在餐桌邊忙着破譯密電。
不象後世那些爛劇,可能演員的演戲的時候,連對手戲的演員都見不了幾面,各種替身、各種虛景,外加各種切換鏡頭,連個全景鏡頭都沒有,就能剪輯成一場羣戲。
“哎呀,累死人了!”
一回到賓館房間,程好就跟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一樣,把自己扔在了牀上。
“哎,你把外套脫了呀!”賀新最看不得這個。
“我這是自己的衣服又不戲服。”
“穿在外面的衣服不髒啊?要睡,也洗個澡再睡啊!”
“不洗!你幫我脫!”
話說自從女朋友拿到東京影后之後,可能是願望終於實現了,此生無憾了,越發的放飛自我,撒嬌的次數呈幾何級上升。剛開始賀新還挺驚喜的,賤骨頭嘛,但是次數多了,卻是滿心的疲憊,傷不起啊!
他只能一臉無奈的走過去幫她脫掉外套,又扒掉牛仔褲,最後還是忍不住她小屁屁上拍了一巴掌:“連條秋褲都不穿,不冷啊?”
“換戲服忒麻煩!”
拍戲確實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如今是十一月,拍攝週期三個月,越往後天氣越冷,片場可沒有暖氣啥的,她和李兵兵兩個人的造型都是露胳膊露腿的旗袍,比男演員更辛苦。
賀新幫她脫了衣服,又擠了條熱毛巾,幫她擦臉擦手,又道:“回頭讓小紅多備點暖寶寶,小心彆着涼了。”
“知道,備着呢!”
今天收工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沒空去樓下的健身房鍛鍊,他就在房間裡做了三十個俯臥撐,練了一陣啞鈴,才衝了個熱水澡上牀睡覺。
剛剛躺下,旁邊那個軟體動物就跟八爪魚一樣貼上來。
“幹嘛,連澡都沒洗,臭烘烘的。”
“啊啊啊,你敢嫌棄我?”
“好了,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不行,我睡不着!”
“拍了一天的戲,剛纔還嚷嚷着要睡覺,這會兒怎麼又睡不着了?”
“嗯,身體累,但是大腦總不肯休息,就是睡不着。”
“唉!”
一聲輕嘆,工具人賀老師上線……
十五分鐘後,賀老師又不得不起身去衛生間衝了一把。沒辦法,賀老師是講究人。
拿着浴巾擦着身體走到牀邊。
“你不洗嘛?”
“不洗!”
“……”
“你愣着幹嘛,上來啊!放心,不鬧你了。”
賀老師怯生生的鑽進被子。
八爪魚再次貼上上來,好在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賀老師才暗暗鬆了口氣。
“哎,你說顧小夢真的會跟李寧玉有那方面的情感麼?我怎麼覺得顧小夢一直在利用李寧玉?”
“爲什麼這麼說?”
“本來就是嘛!你想啊,顧小夢是地下黨,李寧玉是漢奸,根本就不是一類人。顧小夢肯定是有意跟她關係好,以便搞到情報。你說兩人之間會發生超友誼的情感,我越想越覺得不靠譜。”
“呃……你可以這麼想,當顧小夢得知電報是個圈套之後,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走出裘莊,從她早早的就在李寧玉的旗袍上用針線縫的摩斯密碼的遺言就能看出來,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同時也說明她還是比較信任李寧玉,至少是個可以爭取的對象。
至於你說的會不會發生超友誼的情感,你想想人到了生死關頭,情感很容易會不受控制。另外,李寧玉遭受了那麼大侮辱,也接近情感崩潰的邊緣。通過金生火和白小年的遭遇,她大致能夠猜到自己的男朋友劉林宗不可能活着出來,所以她不想再失去自己最後的朋友,在這種激烈情感的衝突下,就很容易會發生點什麼。可能是衝動中的下意識的舉動,也有可能是潛意識的隱藏的東西被激發出來……”
情感這種東西很微妙,這個東西他和徐老怪探討過,兩人女人在絕境之中相互抱團取暖,很容易就會產生百合情緣。就象《女魔頭》中查理茲.塞隆演的那個女魔頭,跟另外一個性情古怪的男人婆一樣女人就是這種情況。
……
空曠的裘莊大廳,幾盞橘黃色的燈光自上而下照射在餐桌上,光線聚攏,圍坐在餐桌旁的幾個人在光線下清清楚楚,而周邊黑沉沉,偶爾有一層薄淡的冷光,影影綽綽中站立着手持上了刺刀的日本兵,黑暗分明,營造出一種陰沉的氛圍。
在拍了幾個全景鏡頭和近景特寫之後,老高準備用一箇中景長鏡頭一氣呵成。
之前已經排練多次。
“好,準備!”
“Action!”
因爲這是五個人進入裘莊之後的第一場羣戲,蔡崇輝這次特地採用的手持鏡頭,略微抖動的畫面更能增家人物忐忑的心理。
“這是今天下午皇軍攔截到的一份密碼,乍看是彩票廣告,但實際上是地下恐怖組織在傳遞消息,跟他們新一波的暗殺行動有關。請諸位來,就是要破解這份密電,防患於未然。”
王志聞夾着煙,一臉皮笑肉不笑,韻律和節奏感很強的臺詞,配合恰到好處的表情和肢體動作,跟在座的五位告知請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
在他說話的同時,鏡頭一一掃過五個人,英大拿着彩票廣告滿臉不解;王愷挑着眉毛事不關己;胡君點上一根菸,有意識的背過身去,一副不願意聽的樣子;李兵兵倒是聽的很仔細;至於程好,耷拉着腦袋,喝多了,頭疼。
“滑稽了,在場除了李組長都不是專業的譯電人員,來幹嗎?湊牌局呢?”
正娘裡娘氣磨着指甲的王愷率先發難,作爲司令的秘書,他這也算是侍寵驕縱。
王志聞笑着解釋:“白副官,命令由日本駐屯軍司令部直接下達,還希望各位能夠全力配合。”
語氣雖然客氣,但話中卻帶着狐假虎威的味道。
胡君頭一個聽不慣,側着身子問王愷:“這件事咱們軍部知道嗎?”
“不知道!司令去南京出差了,後天纔回來呢。”
鏡頭雖然對着王愷,但虛鏡中當胡君聽到不知道這三個字時,立馬回頭朝王志聞怒目而視。
王志聞在跟胡君的對視中收回眼神,滿面不爽,又掃了一眼這會兒已經坐直起來的撅着嘴滿面不耐煩的程好,連忙又露出笑臉,討好的點點頭。
程好則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昂着頭,如公主般高高在上。
王志聞偏偏就吃這一套,臉上的笑意更盛了。
羣戲的精彩之處就是衆生相,中景鏡頭掃向每個人都會得到不同的反饋。
“這都是數字啊這,啊?”
英大歲數最大,推起鼻樑上的小眼鏡,倒一直在研究手裡的彩票廣告,很茫然。
“別看我,電碼我不懂。”王愷悠閒的繼續磨着他的指甲。
英大又把目光投向胡君:“您說呢?”
“切!”
胡君笑哼了一聲,掐滅手裡的菸頭,笑道:“我對這事不感興趣,要說二八槓、推牌九,那我是專家。”
“小李……小李!”
英大又問夾着煙正在發呆的李兵兵。
一連叫了兩聲李兵兵才擡起頭。
中景鏡頭妙就妙在停留在某個人身上,旁邊的人一樣都在鏡頭中。程好正一副百無聊賴的拿着鉛筆在紙上劃來劃去,聽到英大的喊聲,才把目光投向身邊的李白蓮。
“沒用,解不出來的。這一看就是加了密的電碼,全長一共十八個字……”
聽到這裡,正在佯裝看報紙的王志聞目光一凜,擡起眼皮朝李兵兵看去,審視意味明顯。
“要想破譯,就得找出母本!否則,就是坐在這裡想死了也想不出來。”李兵兵夾着煙,知性、清冷。
胡君聞言一怔,把目光投向王志聞,見這貨居然翹着二郎腿裝模作樣的看着報紙。神情不忿,探起身子,一把拿掉他手裡報紙,面對那張陰沉的臉,不屑道:“聽到了麼,跟日本人說去。這麼弄怎麼可能有結果?”
背景陰影中,一身戎裝的賀新已經悄無聲息的走進來。
“我要回家!”這時程好舉着手嚷嚷道。
胡君也跟着發牢騷道:“後天老子要去剿匪,沒空在這兒耗着。”
此時鏡頭對準胡君和王志聞的空當出,三角佈局,明亮處近景,王志聞撇着嘴聽着衆人的牢騷,胡君一臉不滿的站了起來,而中影的黑暗處,賀新正在走過來。
由暗到明,就在明暗交接處,就見他一抖手,將手裡拿着的那本帶着血跡的《孽海花》的戲本扔過來。
按照設計,他要把這個戲本直接扔到餐桌上,驚動在場的人,然後大boss隆重出場。
結果,呃,戲本落到離餐桌還有半米的距離,“啪嗒”掉落在了地上。
大意了……
“卡!”
老高及時喊停。
好端端的一箇中景長鏡頭,一切都很完美,眼瞅着即將到結尾高潮部分,居然這個時候出了紕漏,難免一臉鬱悶。
“對不起!對不起!這玩意兒沒扔準。”賀新忙一臉抱歉的舉手打招呼。
“阿新,你的目標也太不準了。”
畢竟是自家小兄弟,胡君忙打趣了一聲,幫着緩和了一下氣氛。
“阿新,下次扔準點。”
老高不滿的喊了一聲,接着揮了揮手:“重來!”
因爲這是一個一鏡到底的鏡頭,只能從頭再來。
好在演員們給力,都沒掉鏈子,中間沒有停頓。
“啪!”
這次賀新總算扔準了,那本帶血的《孽海花》戲本準確地扔在餐桌上,頓時驚起一灘鷗鷺,哦不,驚起了圍坐在餐桌周圍的人。
王志聞回頭一瞧,趕緊從椅子站起來。
其他人正眯着眼睛朝黑暗處,光線問題有點看不清來人。
鏡頭一轉,對準了陰影處的賀新,就見他一步一步緩緩走來,大boss登場!
“武田長!”
王愷首先驚叫一聲。趕緊站起來,一掃平日裡的娘娘腔,立正敬禮,動作很標準。
戲子,有樣學樣,這是基本功。
其他人紛紛跟着站起來,就連最桀驁不馴的胡君,就算滿臉不情願也不得不站起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誰呀?”
程好還在那裡裝瘋賣傻,指着賀新問道。
“皇軍特務機關長。”
李白蓮跟她低聲解釋了一句,趕緊拉着她的手站起來。
程好滿臉不情願,看着走過來的這個人滿臉的嫌棄,就跟平日裡抓到賀新在被窩裡發屁的表情一毛一樣。
賀新可沒有原版小明哥的那種霸道總裁的邪魅微笑。他帶着佔領軍、征服者的驕傲,其他人連掃都不掃一眼,也根本不在乎程好的故作姿態。
只是在目光投向李白蓮的時候才稍稍緩和,朝她立正一低頭:“久仰,不愧是專業!”
接着語氣一變,用生硬命令的口吻道:“這是母本,可以開始了!”
說話的同時,這才用凌厲的目光朝其他人一個一個審視……
“卡!好,過了!”
老高不帶任何猶豫的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