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刀,痛苦,驚訝,無力,慢慢滑落,瞪大眼睛在地上翻滾,手指前方,大致上電視劇裡的各種瀕死前的浮誇的表情,卻遲遲不肯死去。
鏡頭一轉,就見賀新低頭看着,神情錯愕,眼神中充滿了震驚、無語,半晌才道:“幹嘛呢?鬧着玩麼?”
沈藤一個激靈,骨碌翻身起來:“演過了是吧?不好意思,剛纔……呃,好久沒演戲了,有點激動,再來一次好不好?”
笑嘻嘻,態度很好。
賀新看了他一眼,沒吭聲,重新走了回去。
沈藤拿起來掉落在地上的書,嘴裡唸唸有詞,還原地蹦了兩下,一副開拍前的熱身和放鬆的姿態。
看到這個畫面,寧皓眉毛挑了挑,到底還是開竅了,這個動作在剛纔的排練中沒有出現,明顯是臨場發揮。
正當他擺開看書的架勢,就見賀新手握着一卷書作匕首狀氣勢洶洶地衝過來,正當要手起刀刺之時,就聽沈藤喊道:“停!停停停!”
這貨大口喘着氣,如同當初剛開機那會站在鏡頭前滿臉緊張的樣子,嘴裡不停道:“你讓我有個好的開始好嗎,呃……等我,等我叫你,不好意思,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賀新一臉無語,看了看他,只得再次退回遠處。
這次沈藤不但原地蹦了兩下,還使勁甩了甩了自己肥大的腮幫子,碎碎念念着:“不緊張,不緊張……”
深吸了兩口,這才朝賀新的方向輕輕拍了一下巴掌:“開始!”
完了趕緊做看書狀。
此時,攝影師給了一個大全景,就見賀新快步上前,朝着他的腹部一頓猛戳。這次沈藤沒有任何表演,直接撲通一下,結結實實地摔在地毯上,一動不動。
“卡!好,過了!”
寧皓特滿意的喊了一聲。
還朝着沈藤笑呵呵道:“肥騰,這樣就對了嘛,放鬆,剛纔幾個臨場發揮的動作很不錯!”
肥騰,肥騰的,從一開始的不樂意如今沈藤早已麻木。
難得拍的這麼順利,這貨咧着嘴道:“主要是賀老師教得好,想要浮誇擠眉弄眼就是了。”
“不錯,不錯。”
寧皓笑呵呵地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拍攝順利,自然心情很好。同時他也意識到賀新之前的提議有道理,還是要多給一點沈藤自我發揮的空間。
趁着拍攝他和攝影師趙飛商量了一下,決定推翻之前擬定好的分鏡,下一個鏡頭改爲手持鏡頭,整場戲直接下來。
然後又找賀新和沈藤說了一下。
“我沒問題。”
今天的戲,戲眼主要在沈藤身上,賀新更多的是配合,對他來說難度不大。
“呃,我也沒問題。”沈藤遲疑着道。
他心裡不太託底,但剛纔拍攝順利讓他多少有了點勇氣。
“好,機燈就位!”
“演員就位!”
“Action!”
鏡頭首選給到站立的賀新,就見他愣愣地看着如木頭樁子似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沈藤,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深吸了一口氣,索性扭過身去,眼不見爲淨。
沈藤躺了半晌,沒聽到他的迴應,扭過頭看了看賀新,後知後覺道:“收,收多了是吧?”
說着,從地上爬起來,語無倫次地解釋道:“不是,我……呃,有點難啊,主要是這位置吧……呃……”
說到一半,這貨忘詞了。不過對於忘詞這件事,沈藤絕對經驗豐富,而且他記住了賀新剛纔說的,只要大致意思對就成。
他隨機應變,索性拉着賀新握着書的手,在自己身上比劃着:“這樣啊,你過來,先刺我的腎,扎我的肝,扎我的胃……”
但想想似乎又感覺不妥,又側過身子,一手捧着書,扭過頭來,煞有其事的引導賀新握書的手對準自己的後背:“你從後面來,你裝作我看不見你,你就……”
說着,往自己的腰間一捅……
剛纔還如同導演一般說着戲的那張認真的臉,詭異地綻放笑容:
“嘿嘿嘿……你扎我癢癢肉上了,咯咯咯……”
直到接觸到賀新凌厲的目光,笑聲戛然而止,這貨咬着嘴脣一副寶寶委屈模樣。
賀新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搖頭,拉着他交換位置,把手裡的書卷塞給他手裡,面對鏡頭穩穩站定,拍拍肚子:“來,你殺我!殺我!”
沈藤拿起書卷頓時如戲精上身,露出滿臉猙獰之色,學着對方剛纔的樣子,猛然對準他的腹部一頓猛戳,嘴裡居然還有配音:“噗噗噗……”
“噗!”
看着監視器裡的畫面,聽到從耳機裡傳來的現場同期聲,寧皓一個忍不住,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扛着攝影機的趙飛,對這一段突如其來的表演,同樣心裡沒有準備,神情便秘,一看就知道正憋着笑,而且忍的很辛苦。好在他臨場經驗豐富,不會因爲心理的波動而影響到拍攝,鏡頭始終很穩當地對着現場,並且及時切到賀新正面近景。
就見賀新瞪着雙眼,死死地抓着沈藤的衣領,一邊演,一邊還在跟他解說:“首先驚恐……看一眼傷口……”
鏡頭隨着臺詞往下,沈藤手裡的書卷此時正死死地抵在他的腹部。
隨着他悶吭一聲,一手捂住傷口,同時身體無力地側轉過來,身體慢慢往下滑:“疼痛……然後徹底放鬆……癱——軟——倒——地!”
話音剛落,就見他曾大字型倒在地毯上,嘴巴微微張開,雙眼圓睜,屏住呼吸,而身體則在應激發應下抽動了兩下。
“噗!”
沈藤突然笑了出來,看着倒在地上的賀新好笑道:“你還抽抽……”
說着,還一臉內行道:“你這哪行啊,你這表情沒有層次。我跟你說,沒有層次的表演,就沒有意義……”
賀新錯愕的站起來,終於無法忍受,直接打斷道:“你要什麼意義?”
同時還很認真道:“你演的太假!”
“我……我,演的太假了?”
沈藤滿臉難以置信,如同聽到一個天大笑話,呵呵了兩聲,大聲道:“表演是我的專業——大哥!表現派聽說過麼?體驗派聽說麼?斯坦尼是誰知道嗎?舞臺行動最高任務是什麼你懂……”
“啪!”
忍無可忍的賀新回身一記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脆生響亮!
“在大學,演過一次主角,就把自己當做人物是吧?”
“你憑什麼打人……”
“啪!”
又一下。
“有些人是從真正肢體上體驗角色;有些人塑造角色的外形;有些人只是把表演當做一種玩弄技巧的虛假交易……”
一個步步緊逼,一個一臉懵逼的節節後退,嘴裡還不服氣道:“你到底他媽想說……”
“啪!”
再一下。
把他打的節節後退,沈藤羞怒之餘,把手裡捧着的書重重地摔在地上,卻不敢上前一步。
而賀新依舊一步一步地逼過來,嘴裡還在念念有詞道:“有些人是死板,乾巴巴地念臺詞;還有些人則是利用角色在仰慕者面前炫耀自己的優點……”
他一擡手,驚恐的沈藤下意識的躲閃。
“家裡的書幾乎每一本都看到第十頁,其他都是嶄新的。如果你看完了,你就不會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因爲你在《演員的自我修養》一百五十九頁,第八章第八節會看到這段話!”
“卡!”
寧皓喊停,他摘下耳機,從監視器後面走出來,皺着眉頭道“前半段非常好,後半段不行,兩邊反差太大了。肥騰,你的反應太死板了,你得把你的情緒傳達出來。”
“對不起,導演!那……那我再試試!”沈藤支支吾吾道。
寧皓聽出這貨底氣有點不足,遲疑道:“要不要調整一下?”
這貨看了一眼神情淡定的賀新,咬咬牙道:“不用了,趁熱打鐵吧!”
“好,重來!”
寧皓很讚賞他的勇氣,揮了揮手,自己乾脆就站在攝影師邊上,拿着取景框裡的畫面。
“Action!”
“啪!”
……
“啪!”
……
“啪!”
又是三下乾脆利落的耳光。
“卡!不對!”
“再來!”
“啪!”
……
“啪!”
……
“啪!”
“卡!情緒釋放不夠啊,驚訝、委屈、不服……這些你都要表現出來,誇張,OK?”
“明,明白!”沈藤捂着臉。
“重來!”
“啪……啪……啪……”
“不行!”
“Action!”
“啪……啪……啪……”
“卡!還是不行!”
一連NG了七條,三七二十一,賀新足足抽了沈藤二十一下嘴巴子。要知道這部戲都是現場收音,要保證同期聲的效果,賀新每次都是真打。儘管他收着力,儘量製造出清脆的聲音效果,但二十一記耳光那是實打實的,沈藤的左臉都已經紅了,只不過他的腮幫子大,還看不出有什麼浮腫。
雖然沈藤還在嘴硬喊再來,但賀新還是主動喊停:“導演,這樣拍下去不行啊,歇會兒,讓我跟騰哥再碰一碰。”
“好,休息十分鐘。”
其實寧皓早就看出不對勁,平時偷奸耍滑的沈藤今天居然判若兩人,甚至有點自虐的傾向。也是因爲這貨之前的表現太過不堪,寧皓索性就滿足他,自己則在一邊樂得看熱鬧。既然現在賀新提出來,他便笑呵呵的回到自己導演的座位。
“騰哥,呃……”
賀新面對沈藤的時候,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說的之前都已經說透了,歸根到底還是他不夠放鬆。自己一邊抽着耳光一邊步步緊逼,而他的反應明顯可以看出很生硬。
沈藤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但有時候你說要放鬆,要自然,這種嘴上說說容易,真正做起來很難的。
他撓着頭皮無奈道:“其實這場戲不給我劇本就好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反應可能就是最真實的。”
“那你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突然被人扇一記耳光,拿出你下意識的反應……”
“我是想來着,可,可我很清楚你下一步要做什麼,而且你打的又不疼……哎,乾脆,賀老師,你別留力了,直接大耳光招呼過來,我試試!”
“呃,真的用力打?”
“對,不然我總是老想着這是戲,這個不行,你幫我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裡扇出去。”沈藤深吸一口氣,這次也算是豁出去了。
其實今天他已經找到竅門了,但是這會兒正好卡在一個瓶頸,就象武俠小說裡所描寫的沒有打通任督二脈,真氣不能貫穿全身。這一刻,他要想辦法衝破瓶頸,打通任督二脈,可能就徹底開竅了。
難得看到騰哥一臉認真的樣子,賀新遲疑着點點頭:“那我就不留力了。”
“對,用心打!”
騰哥這會兒才露出他那賤兮兮的笑容:“我先補個妝,順便再做一下心理建設。”
“機燈就位!”
“演員就位!”
“《人潮洶涌》第三十六場二鏡第八次……”
“Action!”
沈藤開拍前還特地熱身了一下,這會兒深吸一口氣,衝着賀新火力全開:“表演是我的專業——大哥!表現派聽說過麼?體驗派聽說麼?斯坦尼是誰知道嗎?舞臺行動最高任務是什麼你懂……”
還未等他說完,就見眼前一花,隨着“啪”的一聲脆響,他只感覺左臉火辣辣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往後退了兩步,垂着頭,剛纔滔滔不絕口腔中迅速分泌的唾液從嘴裡滑落,形成了一條長長的拉絲。
他驚詫地擡起頭,就見賀新一張黑臉,指着他,毫不留情地揭開他的老底:“在大學,演過一次主角,就把自己當做人物是吧?”
啊?
他頓時羞憤道:“你憑什麼打人……”
話音未落,“啪!”又一下大耳刮子落到了臉上,火辣辣,繼而又酥又麻。
賀新念着臺詞,步步緊逼,他節節後退,卻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麼,懵逼之餘,內心殘存的最後一絲驕傲和不服迫使他反擊道:“你到底特麼想說……”
“啪!”
這一下,打的他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個沒有設計,晚上是被打得暈頭轉向,一個沒站穩就摔倒了。
賀新走過來,蹲下身子,冷冷地看着他繼續說着臺詞,稍微有個動作,就嚇得沈藤趕緊躲閃,那副樣子既可悲又可憐……
“卡!”
寧皓喊停之後,遲疑了片刻才道:“非常好,進步特別大,不過,呃……”
這場戲如果是一般的戲,他就喊過了。因爲他剛纔看得出賀新明顯沒有留力,三記響亮的耳光都是實打實的,沈藤的反應同樣令人驚喜。但是偏偏這是一場重頭戲,他感覺還不夠。
他的話還未說出來,就沈藤道:“導演,再來一條是吧?”
“呃,最好再保一條。”
“好,沒問題,再來!”
這次騰哥真的是發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