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將商品從購物籃裡一件件地拿出來,碼在了櫃檯上。
櫃檯後便利店的老闆繫着條花布圍裙,捲起了袖子,拿着激光掃描槍一一掃過商品的條形碼。
掃到其中一盒洗髮水時,他將包裝盒翻轉過來確認了眼上面的字樣,跟着咧嘴一笑:“又是生髮洗髮水?”
老闆姓常,隔三差五就會來店裡光顧的江北和老闆也能算熟人了。
老闆手上的激光掃描槍“滴”的一聲將洗髮水錄入,同時瞥了眼江北那姑且還算濃密的黑髮:“其實你看着也還好,髮量可以的,沒必要這麼注重。”
“這叫未雨綢繆。”江北也有一搭沒一搭地陪着他閒扯,“幹咱們這行的十個裡頭八個禿,還有兩個在路上。
我這是剛畢業出來沒多久,差不多就等於是在路上的那個了。”
老闆同情地點頭:“嗯,程序員是吧,我懂的。”
停頓一下後老闆話鋒一轉:“所以呀,更要抓緊呀小江。你看你現在年輕,有頭髮沒肚子,工資也還不低。
趁現在趕緊討個漂亮媳婦纔是正道!像我,十九歲就結了婚,老婆漂亮又賢惠,事事都聽我的,我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現在都二胎了”
店鋪後方的門開了,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女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爸,媽說她今天跟同事去逛街要晚點回來。她叫你記得把衣服洗了晾好,晚上回來她檢查。”
“得嘞!”
老闆近乎條件反射就應了,跟着立刻發覺不對,低頭便看到江北似笑非笑的表情。
“呃哈哈,洗衣服好啊,鍛鍊身體。”老闆捋起袖子揮舞了兩下胳膊,像是在賣弄他不存在的肌肉。
“是呀是呀,當然好。”
江北笑呵呵地應了,將裝着商品的袋子提到了手裡。他伸手在面前虛劃,眼前視網膜上浮現出了列滿各式UI的操作界面,畫面隨着他的操作滾動,視野正中很快出現了一個大大醒目的“付款”按鈕。
植入芯片爲現代人的生活提供了巨大的便利。直接投射在視網膜上的光幕幾乎能完成人們工作出行日常生活一切需求的操作。
其實吧江北倒也不是“心中無女人拔劍自然神”型的孤獨劍聖,老闆說的道理他也懂。奈何現實它不允許。
老實說現在回想起來江北還有那麼些後悔。年少不知妹子好,錯把遊戲當成寶。大學期間但凡有點空閒時間就跟沙雕室友們網吧五連坐去了,總覺得時間還多得是。
等到畢了業全部的生活和精力都被名爲996的福報填滿時才驚覺學校裡青澀的戀愛才是簡單難度,出來以後直接從入門到煉獄。那感覺就好比老師說“好了同學們今天我們剛剛學習了一元二次方程,所以今天的家庭作業就是解開黎曼猜想”。
所以這作業他鐵定是交不了了,但萬幸他還有忠實可靠的五姑娘。
尤其這兩年AI繪圖的崛起更是帶動了福利業內卷的狂潮,數量堪比廁紙的成噸澀圖瘋狂輸出,帶來LSP們福音的同時也將人類XP系統向着爲心理醫生衝業績的方向上猛推了一大把。所以他覺得現在倒也還能對付。
走出便利店,江北提着購物袋走在了入夜的街道上。
康圖市並不是那種入了夜很適合外出活動的地方,至少香江區不算。十點多的街上已經幾乎沒有了行人,夜色像是一副巨大的畫卷,由好幾種不同深淺的黑色調組出主色調,夾帶着城市獨有的紅色和綠色的光,像被點在畫卷裡的污點。
便利店老闆上週纔在吐槽,說兩條街外的一家超市在傍晚時分被打劫了。當劫匪拿刀架在收銀員脖子上要求他取錢出來時,店裡店外至少有五個人看見了,但沒有一個人有所行動。
他們就像銀幕外抱着爆米花事不關己的觀衆一樣,安靜地看着劫匪洗劫了櫃檯裡的每一枚硬幣,嗑着瓜子看着他揚長而去。直到劫匪消失在街角,治安署才接到報警電話。
但你也不能怪他們些什麼,這年頭就是這樣。人們已經學會了如何管好自己的事,兜裡沒個百八萬的存款連個街頭滑倒的老頭都不敢扶。
約莫走到一半路程,江北看到了一個男人。
穿着白色西裝的男人,戴着高高的禮帽,手裡拄着黑色的手杖,好似從畫卷裡走出來的形象。考究的打扮,只不過那形象感覺不該出現在這半夜空曠的街道上,而更像是準備出席格萊美的頒獎儀式。
他在江北從身側走過時提起了手杖,橫在了江北面前。
江北一愣,扭頭打量了下這個模樣醒目的傢伙,確信了自己應該沒機會見過這樣一個人。於是他遲疑地問道:“呃請問我們認識嗎?”
“哦只有個小問題,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的,先生。”
男人緩步走上前,動作優雅得像電影裡常出現的西洲紳士。路邊燈光像大片的白銀披落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居然像是從夢裡走出來的一般。
“請問,這裡是‘真實’嗎?”
“什麼?”江北沒聽明白這個問題。
但男人看起來是那樣的認真,好像真的迫切地想要得到這個不明覺厲問題的答案。
可他好像又並不是真的想從江北身上得到解答,而是發出了兩聲令人不安的怪異笑聲。
“啊,那看起來離‘真實’還有一段距離,我的旅途還沒結束。”
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他倏地一下探出了左手。
江北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快的傢伙,他的肉眼甚至沒法看清那隻手臂的動作。回過神時,他喉嚨已經被攥住了。
像鉗子般有力的手掌,巨大的壓迫擠幹了他喉管裡最後的一絲空氣。白西裝的身上蘊含着和他形象全然不匹的恐怖力量,在他的面前江北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無力的雞崽。
江北無法出聲,甚至連思考都彷彿被怪力截斷。他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裡出現了令人驚悚的興奮。
他看到男人另外一隻手猛刺而來。
閃電般的穿刺,江北的胸腔像一層紙窗般被捅穿,噴涌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西裝。他看到男人的手從自己的胸腔裡抽出,手裡捏着一團血紅的事物。
江北很快意識到了,那是自己的心臟。
那個男人掏出了自己的心臟。
“致命損傷,生命體徵危險”
“正在自動撥打急救號碼撥號失敗”
眼前的光幕裡彈出提示,跟着視線很快就模糊了。江北好像聽到男人的笑聲,混雜着芯片發出的警報聲,但很快也都在耳邊越來越遠。
男人鬆開了手。江北脫離束縛,但緊跟着落入了重力的懷抱。就好像從地心伸出一隻無形的大手,拽着他向下墜落。
江北摔在了冰冷的人行道上。
生命垂危的警報在眼前閃爍,逐漸模糊了。燈光變得黯淡,人行道像極地的冰川般寒冷,世界彷彿被鍍上了一層昏黑的濾鏡。一切都在離自己遠去。
這就是死的感覺。
萬物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光。
有如流星拖曳出絕美的軌跡,撕裂黑暗,從深淵的彼端直衝而來。
下一刻,無與倫比的光和熱爆發了。
彷彿萬物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