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擺滿了酒菜,一罈足有十斤重的吳氏出產的烈酒已被打開了泥封,正向外彌散着濃烈的酒香,桌子的正中間,一個銅盆內金黃色的湯汁咕嘟咕嘟地翻滾着,陣陣氣霧漫起,一片片切得能照出人影的小羊肉片堆滿了瓷盤,旁邊配上幾片青菜,紅綠相間,還未入口,嘴中已是自然生津.
"菜上齊了,你們慢慢喝!"葉菁兒端上最後一道菜,小心地放在桌上,斂裙向桌上三人施了一禮.
鄭曉陽與那霸馬上站了起來,齊齊躬身,"不敢當!葉姑娘太客氣了."
雖然還沒有正式成婚,但葉菁兒馬上要成爲縣尉夫人卻是不爭的事實,縣尉夫人親自下廚,上菜,兩人都是與有榮焉,這也是從另一側面顯示高遠對二人的重視.
高遠站起身來,提起酒罈,給兩人面前的酒碗之中倒上滿滿一碗酒,笑道:"菁兒先前準備的是酒杯,不過我還是覺得用碗爽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失我軍中弟兄豪氣."
那霸笑道:"縣尉此言,深得我心!"端起酒碗,"我與鄭老弟共祝縣尉高升,以後大展鴻圖,青雲直上."
三人的酒碗砰的一聲對撞在一起,酒汁四溢,三人一飲而盡.
"好酒!"那霸放下酒碗,抹了一把絡腮鬍子上沾染的酒滴,大聲叫道.
這酒自然是極好的,在扶風根本不出售,全都高價銷往了遼西城,價格也貴得嚇人,那霸和鄭曉陽薪水有限,地位也不高,平日那裡喝得上如此好酒.
"既然是好酒,那就多喝一點!"高遠大笑,提起酒壺,給兩人碗中續滿."來來來,這火鍋的湯汁可是我親自調製的,小羊肉也是我一片片削出來的,先吃點東西,壓壓酒."
那霸與鄭曉陽連連點頭,今兒個是葉菁兒與葉氏一起下廚,手藝自是沒得說,與他們平日裡在街頭飯館裡吃得完全是兩個樣兒,更不必說只管飽的軍中伙食了.但兩人也都明白,今天這一頓飯可也不僅僅是一頓飯而已,其中更是大有深意.
高遠入伍不到一年,但竄起之速,可以說是絕無僅有,遠不是在軍中廝混了多年的那霸與鄭曉陽能比.但高遠能有今天的地位,也不僅僅是因爲有一個路鴻在後頭撐腰,他自己的本事卻是起了絕大部分的作用.如果說高遠一入軍隊便是兵曹的起點是因爲路鴻的話,那後來,可就完全是高遠自己的本領了,鄭曉陽比起那霸來說,要更清楚一些,畢竟去年後半年,他一直便呆在縣城之中,目睹了這所有的變化,可以說,路鴻今天能升到遼西城中去成爲一名正兒八板的將領,多半便是這高遠的功勞.
鄭曉陽對高遠是服氣的,這一種服氣從去年高遠單騎出城,救回了曹天成,同時在馬後拖回了近十具東胡人的屍體之後便已經生根了,易地而處,鄭曉陽知道自己是絕對做不出來的,這是一個有本事,又有義氣的傢伙.
扶風兵第一隊在高遠入主之後,一掃往日頹迷之氣,其變化之大,讓在扶風兵中混了多年的鄭曉陽震驚不已,冬日軍營之中的那一架,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從那時起,鄭曉陽也開始逼着自己的士兵開始練習,可以說,是高遠在倒逼着他不斷地向前.
也正是因爲如此,現在扶風兵三個隊,原本實力最強的那霸第三隊,已是排名最後了,不說高遠的第一隊,便是鄭曉陽的第二隊,那霸也是幹不過的.
那霸對於這一切還沒有親身體會,自然不會有鄭曉陽那種切膚之痛.
"剛剛那兄說祝我高升,祝我青雲直上,說句不客氣的話,我高遠還真有這種想法."嘴裡咀嚼着涮羊肉,高遠不緊不慢地道:"一個縣尉,可不是我的目標."
聽到高遠說話,那霸和鄭曉陽都放下了筷子,豎起耳朵聆聽着高遠想要說些什麼.看着兩人的模樣,高遠笑着用筷子點點二人,"吃菜,吃菜,無非就是閒聊,不必這麼認真."
高遠如是說,那霸與鄭曉陽卻不能如是做,不管高遠資歷如何,但現在是實打實的扶風縣尉,二人的頂頭上司,更何況,說是閒聊,但高遠提起的話題,卻關係着兩人的未來,怎麼也不能等閒示之.
"高縣尉是有雄心壯志的人,我二人只管跟着高縣尉便好了!"鄭曉陽笑着道.
高遠微微一笑,"話不能如嘴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芭三個樁,單是我高遠一人,便是三頭六臂,又做得出來什麼大事,自然要兄弟同心,方能其利斷金.我有些想法,倒是想與二位交流一下."
"請縣尉賜教!"二人同聲道.
"這兩天過後,我準備將我扶風縣兵統統調往居里關沿線,扶風城內與村鎮不再駐軍,這些治安事宜,都交給吳縣令麾下的捕快去管,我們是軍隊,可不能淪爲了專捕雞鳴狗盜之徒而徒有其表."高遠挾起一片羊肉,不緊不慢地在鍋裡涮着.
"所有軍隊都調往居里關沿線?"鄭曉陽和那霸都是吃了一驚,這可不僅僅是調兵,內裡的學問大了,難不成新上任的高縣尉要在邊線之上挑事兒不成?
"不僅是調兵."高遠輕描淡寫地道:"軍隊也要整編,不是我高遠大話,第二隊與第三隊的整體戰鬥力,現在與第一隊比起來,差得太遠,這不利於我們整個扶風軍隊的整體發展,第二隊與第三隊調往居里關之後,將與第一隊混合重編,儘量地平衡各隊戰力."
鄭曉陽與那霸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高遠這是要收權麼?第一隊盡是高遠心腹,一旦合編重整,二人的權力必然會被大幅度地壓縮.不用說,高遠一定會安插自己的心腹到第二隊與第三隊之中.
"這個?"那霸沉吟了一下,"重整合編不是一件小事,高縣尉還請三思,合得好,戰鬥力便上升,要是合得不好的話,只怕反而會留下後遺症,適得其反啊!"他碰了碰鄭曉陽,示意鄭曉陽幫腔,但鄭曉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低着頭,不發一言.
"軍隊調往居里關沿線,可不是爲了在那裡吃乾飯的."高遠笑咪咪地看着兩人,"接下來的時日,我們與東胡人的磨擦必不可少,如果戰力不均衡,不能協調統一,萬衆一心,只怕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整編是勢在必行."
"高縣尉當真要與東胡人動手,我們可只是一些縣兵,實力有限得緊!"那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鄭曉陽關鍵時刻調了鏈子,也只有自己上了.
"與東胡人大規模動手,我們的確力有未逮,但小磨擦麼,卻是不怕!"高遠放下筷子,看着兩人,"東胡人老來劫掠我們,打我們的草谷,我們爲什麼不能去搶他們,打他們的草谷,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大燕禮儀之邦,自然是有來有往,我們與東胡接壤之地,東胡部族雖然衆多,但卻沒有什麼有影響力的大部落,打打他們的草谷,想來東胡王也不至於如此小氣吧?"高遠哈哈大笑.
"便是一些中小部落,實力也不容小覷啊!"
高遠譏諷地一笑,"那軍曹太小瞧我們了,拉託貝如何,四百餘騎精銳,還不是一樣淪爲我們的階下囚.只要謀略得當,自然是勝卷在握,更何況,我們也不是孤軍奮戰的."
"縣尉是說,接下來,賀蘭部還會與我們並肩作戰?"鄭曉陽問道.
"那是自然."高遠肯定地點點頭."二位,你們如果擔心害怕的話,我也不勉強,便呆在這扶風城中,當然,軍隊肯定得調走,我可以給二位一個副尉的銜頭,雖然不領兵了,但卻勝在逍遙自在,儘管在這扶風城裡當一個富家翁可也.我高遠卻是絕不僅僅滿足於此的,東胡人控制着大片區域,廣闊天地,自然大有作爲,現在東胡王還瞧不上我們,正是我們發展的良機,螞蟻搬大象,一點一點地腐蝕對手,壯大自己,等他們發現我們,重視我們的時候,我們已經強壯起來了,張守約大人能赤手空拳打下一個遼西郡,我們爲什麼不能打下另一個遼西郡呢?"
第一次聽到高遠如此的雄心壯志,那霸與鄭曉陽二人都是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想不到,高遠竟然是想成爲與張守約一樣的人,張守約高成太守,實控遼西君,連大燕國王的話,亦可陰奉陽違,不讓他滿意,便拋之腦後,左耳進右耳出,沒人能奈他何.
"當然,想成就大事業,就有大風險,或許將來功成名就青史留名,或許出師未捷身先死,二位,怎麼樣,敢不敢跟着高遠搏一回?"高遠一手端起了酒碗,目光炯炯地看着二人.
鄭曉陽霍地站了起來,"高縣尉,人活這一輩子,區區數十年而已,與其這樣蠅蠅苟苟,倒不如橫下心來大幹一場,便是死了,也留下了名兒,我幹了,不就是跟東胡人搶地盤,搶吃食麼,幹!"
那霸也站了起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我那霸要是縮了頭,豈不是當了烏龜,跟着高兵曹,幹了."
"好得很!"高遠大笑,"來,我們共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