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明白皎潔,淡淡地傾灑着白光,微風帶來陣陣清爽,將白日的熱氣絲絲縷縷的帶走,鐵泫繞着府裡走了一轉,剛好聽到二更的梆子聲響。府裡都是老兵,其實鐵泫不去巡視一遍,他們也不會懈怠,不過從扶風老兵裡頭出來的人,每一個人都將紀律和職責深深地烙刻在心裡,鐵泫是老兵之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在這一方面更是極爲自律。
任何一點小的疏漏都有可能釀成大的災難,千里長堤,潰於蟻穴,這便是高遠成功地灌輸給這些老兵們的理念。
最初的一批扶風老兵除開戰死的,或重傷退伍的,尚在部隊上的,全都成了軍官,成了高遠掌控這支部隊最大的保障,也正是因爲這批老兵,高遠的這些理念正在一點一滴地融入到每個士兵的心中。
一支強大的軍隊不是短時間內能成形的,除了勇敢之外,他還應當具有與衆不同專屬於自己的特殊氣質,說直白一點,那就是軍魂。這東西,雖然說起來虛無縹緲,但他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高遠很清楚這一點,但他更清楚,要想一支軍隊擁有自己的軍魂,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這隻能通過時間來積累,一點一滴,水滴石穿,急是急不出來的。
秦國軍隊便擁有這種獨特的氣質。在從漁陽到薊城的那段路上,高遠陪伴着周淵,因而知道了許多關於秦軍與匈奴,與趙軍作戰的情報,很多細節讓高遠聳然動容,這些源源不斷彙集起來的東西,讓高遠清楚地感受了這支軍隊與燕國軍隊的不同。
這也很清楚地說明了爲什麼秦軍能夠以一國之力,便讓中原其它六國戰戰兢兢,聞秦色變。如果要說地域的寬廣,人丁的衆多,單是一個趙國。便比秦國經強上一些,更遑論中原六國合力了。
從最小的事情做起,至少現在,高遠已經讓軍紀深入每一個屬下的內心。
走出大門。看了一眼兩邊肅然挺立的衛兵之後,鐵泫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正欲走進府內,剛剛跨出一步,便看見高遠一身便服,正向着大門走來。
“將軍,您出來查哨啊!”鐵泫小跑着迎了上去,“這些事現在有我們就行了,您放心,沒有人敢懈怠的。”
查哨這些事。以前高遠是經常乾的,鐵泫可忘不了,當初高遠剛剛上任的時候,可是把他們操練的欲仙欲死,多次夜裡突然襲擊查哨。一旦讓他抓住不用心的,第二天的訓練量便會加倍,經過高遠的這些折磨,像鐵泫這樣的老人,根本就不敢這些事情上哪怕鬆懈一點,說不定那天將軍心血**,又來這一遭呢?
高遠搖搖頭。笑道:“有你和丁謂在,我很放心。”
“那您這是要?”鐵泫眼睛一跳,這才注意到高遠的這身打扮,是準備出門的。
“我出去轉轉!”高遠隨意道:“睡不着,出去走走。”
鐵泫怔了怔,趕緊道:“將軍要出去啊。那我馬上去叫護衛,我陪着將軍一塊去。”
“要護衛幹什麼?”高遠擺擺手,“這是哪裡,是扶風,是我的老巢。難不成在這裡,也會有人對我不利嗎?”
鐵泫搖頭,薊城一事,對他的刺激極大,哪怕是在扶風,他也不放心。“不行,將軍,你要去哪裡,我先派人去哪個地方警戒,而且,我還必須陪着您去。”
高遠轉頭盯着鐵泫,“鐵泫,你想違備我的命令嗎?”
鐵泫一怔,連連搖頭。
“很好,現在我要出去,你,守好將軍府就可以了。你要敢跟來,明天我就將你調出將軍府,讓你回部隊去。”丟下這句話,高遠轉身,揚長而去,鐵泫看着高遠離去的背影,眼睛眨巴了幾下,突然便拔腿向着廂房奔去,將軍不許自己去,可沒有不許丁渭去,不許護衛伴隨,可沒有說不許護衛遠遠地跟着。
高遠一個人走在扶風的街道之上,整個城裡,除了少數幾個地方,早已是燈火盡滅,這個邊陲小城,可不是薊城那等大都市可比,在薊城的某此地方,此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而是扶風,這個時間,卻已是完全陷入了沉寂。
高遠睡不着,是因爲葉真今天來了。葉真的到來,使得高遠確認,自己迎娶葉菁兒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當初菁兒那一句待我長髮及腰時,君來娶我可好,給自己許下了十數年的時間,如今,不過一年,自己便做到了這一點。
曾因爲菁兒那一句話,自己聲名遠揚,現在,自己名聲更盛,但卻是自己用努力換來的,自己於菁兒,雖然歷經波瀾,但終究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高遠很興奮。回到扶風,他還從來沒有回過以前自己的那間宅子,而今天,現在,他要回去了。這一刻的歡樂,他不願意有人與他分享,他要獨自去享受這一刻的歡樂與幸福。
終於站在了自己曾經住了十幾年的家門口,曹天賜貼上的封條已經褪去了本來的顏色,上面的字跡也已經模糊不清,看着那兩張封住大門的封條,高遠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嘩啦一聲,撕去了封條,伸手抓住掛鎖,用力一扭,噹的一聲,已是將鎖扭斷,大門吱呀一聲,緩緩地在高遠的面前敞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遠踏進了家門,從封上這扇門開始到現在,剛好十個月,自己便回來了。
看着高遠消失在大門口,隱在街道拐角處的丁渭這才閃身而出,伸手一揮,十數名衛士魚貫而出,守在了院牆之外。丁渭走到門口,想了想,卻又退了回來,與那些衛士一樣,將自己隱身在了黑暗之中。
火摺子晃動,一縷幽藍的火苗在指間燃起,燈被點燃了。舉着油燈,高遠從大廳一步步走到了葉菁兒以前的閨房。
與他離去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所有的東西上面,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高遠舉起油燈,看着牆上那掛着的大紅的喜服,緩緩地走到跟前,伸手輕輕地撫摸着這兩件葉菁兒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嫁衣。
府第之外,陰影之中的衛士看着屋內昏暗的油燈之下的忙碌的身影,疑惑地看着丁渭:“丁統領,將軍在做什麼?”
“好像,好像在打掃屋裡!”丁渭也不敢確定,回望身邊的衛士,借豐皎潔的月光,看到的是衛士們臉上滿臉的不解。
高遠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大堂的門口,嘩啦一聲,一盆水潑了出來,隨即他們又看到映在窗上的人影開始忙東忙西,這一次,他們確認了,他們的將軍的確在親自打掃屋內的清潔。
“丁統領,要不要我們去幫助將軍?”衛士小聲地問道。
“不!”丁渭想了想,搖頭道:“我想,這個時候,將軍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他。”
高遠汗流滿面,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汗溼透,他但他的臉上,卻帶着歡喜的笑容,房間裡,正在他的努力之下,一點一點地恢復原樣,那些熟悉的傢什,正隨着一盆盆的髒水和揮動的掃帚,露出了他們的本來面目。
穿行在一間間的房屋之中,高遠揮汗如雨,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這間塵封十月的房間,再一次開始煥發生機。
四更時分,丁渭看到高遠出現在院子裡,肩上扛着一把大掃帚,屋子裡的問題已經解決,現在,輪到院子裡了。
看着赤**上身露出精壯肌肉的高遠揮動着掃帚,丁渭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酸。他縮回到了樹後,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去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丁渭也是在南山之下挺立了一夜的士兵之一。
天色微明,南城的老兵營裡響起了悠揚的號角之聲,那是新兵們開始進行例行的早課了,南城軍營隨着居里關與牛欄山大營的興起,已經變成了扶風新兵的集訓地點,每天的這個時刻,號角便會準時響起,扶風人在這數年之中,早已習慣了隨着號角之聲起牀勞作。
而在院子裡的高遠的高遠,他的清法工作也進行到了尾聲,正貓着腰,將一大堆垃圾掃進斗箕裡面。看着天色,丁渭鬆了一口氣,揮揮手,準備帶着衛兵們悄然離去。
街道的盡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丁渭猛地挺直了身子,轉頭看向街道盡頭,周邊的衛士幾乎也在同時,將自己隱藏了起來。一個揹着包裹的男子,一邊四下張望着,一邊沿着街道向着這邊走來。
“應當是這裡了!”走過來的男子嘴裡低低地咕囔着,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正是高遠的家,看到對方的目光所落之處,丁渭做了一個手勢,兩名衛士從男子背後閃身而出,閃電般地將他撲倒在地,不等對方有任何的反應,扭臂,鎖喉,捂嘴,壓腿,將男子死死地壓在了地上。又有幾名衛士閃身而出,幾人合力,悄無聲息地將這個男子從大門前拖到了拐角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