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幾天,山頂之上忽然颳起了風雪。算算日子,赫連軍心中一驚,夏季即將過去,若是不能在此之前走出雪山,秋冬一旦到來,雪山上的環境會更加惡劣。而這幾天,天氣的異常已經說明了這種形勢了。
“砰”一聲沉悶的響聲響起,單聽聲音,赫連軍就知道,又是一匹戰馬倒下了。
“將戰馬就地掩埋,接着趕路。”赫連軍幾乎是麻木着說出這句話的,這些日子,無論是人是馬,但凡是死去的,都用這種方式處理。
然而,這一次,軍隊中卻爆發了譁變。圍繞着那匹戰馬,無數的人圍聚成圈,一聲聲吵鬧響起。玄甲軍和羅剎軍都不由得停了下來。
“你們在做什麼?快走!不許停下!”赫連軍大喊,他知道,在這樣的風雪中,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陳叔至看見之後,也立刻趕去,只見那匹馬的身邊跪着一個人,是玄甲軍的將士。他的面前,是一位羅剎軍,正要將戰馬掩埋。
“求求你,求求你,別埋了。讓我們吃了它吧,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凍死的!”玄甲軍大聲呼喊,雙眼通紅地阻止着對方。
羅剎軍的將士不發一言,繼續埋着戰馬,這些日子,類似的哀求,他已經聽了無數遍了。
“不要!”那人驚叫起來,“我不要整隻戰馬,只要一點馬肉,一點馬血就行了。求求你,我不吃它,可是……可是我的弟弟快要凍死了!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咚咚”那人跪在地上哭喊,額頭瞬間就青紫一片。
衆人默然,連羅剎軍手上的動作都不由得慢了下來。他們看見,在那名玄甲軍的身後,一位和他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少年,渾身瑟縮地倒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
“怎麼回事?”陳叔至趕過來叫道,“你怎麼會有弟弟?我記得當初選拔將士的時候,家中不得有兩子同時參軍,總要留下一位讓你們家族繼承香火。”
“將軍!”那人看到陳叔至,立刻爬了過來,“將軍,當初使我們不對,我們隱瞞了性命參軍。將軍,你救救我弟弟,只要一點馬肉就行了。我把這條命賠給你,求求你。”
立刻有熟悉兩人的軍士和陳叔至說道:“將軍,我知道他們,他們父母妻子都死於饑荒,後來是皇上親自賑災,他們爲了回報皇恩,家中又無甚牽掛,這才雙雙參軍
的。後來,這兩人表現優秀,還是將軍親自將他們選入玄甲軍的。”
陳叔至聞言一滯,不只是他,所有的玄甲軍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那名羅剎軍。在這一刻,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兄弟能活下去。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他們不應該死在風雪之中,而應該死在戰場上!
那名羅剎軍雙手也是發抖,過了好久,才道:“這不是我的馬。”
聽見對方明顯有些鬆口的語氣,跪在地上的玄甲軍立刻站起,大聲喊道:“是誰的馬?是誰的?求求你趕快出來!”他的聲音帶着驚恐,最怕的就是馬的主人不在這裡,如果這是這樣,這匹馬就一定會被羅剎軍掩埋。
“是我的。”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太好了,太好了。”那名玄甲軍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二話不說地又跪在地上,男兒膝下有黃金,若不是爲了就自己的兄弟,他怎麼可能爲別人下跪!然而,當他看到說話的時候,喉嚨裡卻彷彿被魚刺卡住了一般,張大了口,卻說不出一句話。
那個人,雙腿自膝蓋以下,被一刀砍斷,現在用布包裹着艱難移動,平常吃飯行走,都是靠戰友照料的。這樣一個人,能夠跟隨他們一直走來,本身也是一個奇蹟了。
“是你?”赫連軍認出了這個人,因爲他的雙腿是由赫連軍親自砍斷的。那還是在過沼澤的時候,這個人一不小心掉入沼澤中,赫連軍立刻砍斷了他的雙腳,將他拉上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玄甲軍實在不知道如何懇求,他知道,羅剎軍對待自己戰馬的感情,就像是親兄弟一樣。自己什麼理由懇求一個失去雙腿的軍人犧牲自己的戰馬給自己的兄弟裹腹?難道要說,反正你已經沒了腿,既然不能當騎兵,索性連戰馬也捐獻了吧。
這樣的混帳話,自己怎能說得出口?因此,這個人,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對方。
那個羅剎軍艱難地移動到了馬前,輕手撫摸着戰馬已經冰冷的屍體,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道:“不能,我實在無法忍受眼睜睜看着它被分食。”
頓時,所有人都露出了悲傷之色,尤其是玄甲軍的將士。雖然這個答案在預料之中,但他們還是希望有奇蹟出現。因爲如果對方不答應,就代表,他們又要失去一個兄弟了。而跪在地上的那個哥哥,眼神已經變得空洞起來,滿臉都是死
灰之色。
“但是,我還有另一個辦法!”那人忽然高喊起來,隨後,他用雙手爬到了赫連軍的面前。
沒有了雙膝,他只能趴在雪地上,朝着赫連軍不斷磕着腦袋:“大人,請你下令,吃了我吧!”
赫連軍“噔噔噔”後退了幾步,他的臉上首次現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這個士兵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居然把赫連軍嚇得跌倒在地,猶如看見了鬼魅一般!
不僅是赫連軍,其餘的人只要聽到這句話,胸口都彷彿被大錘狠狠擂了一下。他們的呼吸瞬間停止,一雙雙驚恐又不可置信的眼睛看向趴在雪地上的那個人。
那個人卻彷彿說出了一句很平常的話:“我已經成爲了軍隊裡的累贅,沒有了雙腿,即使翻過了雪山,也不可能參加戰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活下去,用武器、用身體,用牙齒、用血肉去殺敵!希望你們的身體裡有我的血肉,也就等同是我在殺敵了!”
“閉嘴!你給我閉嘴!”赫連軍忽然站了起來,一腳朝那人的臉上踢去,看得出來,他這一腳,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一腳就把那人踢得鼻青臉腫。
“你懂得什麼?行軍打仗的事情,豈是你可以隨便干預的,除了添亂什麼也不會!我現在告訴你們,我已經胸有成竹,所有的人,都能走出去,都能活着翻過這座山!”
那人從地上爬了起來,甚至連臉上的血跡都沒能擦淨,已經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以頭扣地,道:“大人,請下令,吃了我吧!”
“大人!”“將軍!”
不只是他,一羣人互相攙扶着走了過來。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長滿了凍瘡,更嚴重的,手腳已經爛掉了。
這羣人同樣跪倒在地,大聲呼喊:“請下令,吃了我們吧。”
“胡鬧!都是胡鬧!”陳叔至和赫連軍一同發怒了,“你們是要造反不成?”
那羣人不爲所動,跪在地上,眼淚無聲留下。他們之中,有羅剎軍,也有玄甲軍,但是在這一刻,統統朝着面前所有人磕頭:“求求你們,吃了我們!”
衆人忽然感到一股寒氣直通肺腑,嗓子在一瞬之間全都乾啞起來。他們望向這羣跪在地上的人。這羣人的眼神,平靜而火熱,好似不像是在懇求着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而是要去赴一場盛大的宴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