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勝男脾氣倔強,被打了,反倒杏眼圓睜,瞪着康飛就大聲道:“你把我打死吧!”旁邊鐵莊主愛女心切,趕緊低三下四給康飛討饒,“小老爺饒恕則個,勝男她只是脾氣倔,卻沒有壞心眼……還望小老爺賞一個薄面……”
鐵莊主的意思是說,我馬上都要給你結拜大哥做手下打生打死了,你好歹給我個面子吧!難不成你還準備把我女兒打死不成。
可鐵勝男是個頭鐵娃,反倒對自己老子喊道:“你別求他……”說着,就轉頭怒視二狗子,“你就看着你的兄弟打你的女人?”
這話一說,康飛原本想放一句狠話,說我來替你老子教訓教訓你,這時候未免就一愣,下意識就看向二狗子。
不曾想,二狗子毫不猶豫,舌頭都不帶打結的,理直氣壯就說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何以續?”
二狗子這話,院子裡面那些江湖好漢們聽了,忍不住紛紛在心中給二狗子點贊。
這算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確,二狗子理直氣壯說出來,大夥兒都覺得說到自己心坎兒裡面去了。
但是呢,在江南,這話不能這麼講。
大約從成化年間開始,江南的賺錢方式就開始往資本方向發展,紡織這種勞動密集型作坊開始遍地開花。
等到了嘉靖年,民間極富,就好像民間服妖的習俗,爲什麼服妖?有錢閒的蛋疼唄,你要真連飯都吃不上,會考慮這個?
同樣,作爲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主力大軍,婦女,自然而然地,就水漲船高了。
這個時候,很多大儒喜歡講學,史書上往往說【閭巷婦人往來與聞】,所以說,看書要仔細,如果沒有地位的女人,她會參加這種社交活動麼?不得被公婆丈夫打死?
只有有錢,腰桿子才硬,纔可能迫切發出自己的聲音,就如我們所知道的,女權的崛起,導致了米利堅的禁酒令……
同樣,大量的明代小說證明,古代人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純潔,婚前性行爲也很平常,事後無非就是吃一副藥,坐一下馬桶,一樣能和老實男人美滿地過一輩子……
這些特質,都必須滿足一個條件,開放。
當然,明代就是太開放了,開放過了頭,導致了糜爛整個江南的倭亂。
像是明代的兩千料雙桅大福船,這要是放五百年後,妥妥就等於是驅逐艦,你能想象,驅逐艦掌握在一些家族的手上麼?
總而言之,大明,起碼,大明江南,婦人地位水漲船高,道理很簡單,一個婦人一張織機,一天的工作量就能養活全家人,作爲賺錢養家的人,地位可能低麼?
也只有這種開放的環境,纔會迸發出【聖人之道,在百姓日用】的振聾發聵的吶喊。
當然了,那些都是有文化的老爺們研究的問題,普通男人的問題是,婆娘賺錢比我多,怎麼破?
牝雞司晨,非國之福也。這話,百姓不懂,但是,百姓明白,婆娘講話越來越大聲了。
這些浙江的好漢,平時沒少這方面的怨氣,這時候聽了二狗子的話,自然覺得,說道我心坎兒裡面去了。
康飛聽了二狗子這話,心中滋味,說實話,有些怪怪的,說不上來。
他這副肉體,天然就和二狗子關係好,就好像一臺電腦,雖然裝了新軟件,但是,硬件侷限更大。
康飛那時候懷裡面只揣着十兩銀子的時候,就拿了一二兩銀子給二狗子……雖然說,付出不是爲了回報,但是,聽到這話,心裡面未免還是熨帖得很。
他轉頭瞪眼就看着二狗子,假意就說:“對老婆要好,在這上頭,你要學我老爸……”說着,就轉回來,定睛看着鐵勝男,“鐵姑娘,你這個人,雖然脾氣不大好,但是,心中有堅持,這一點,我是認可的,雖然說,你年齒未免大了一些,何況你家出身也不大好……”
說這話的時候,鐵勝男氣得要死,什麼叫我家出身不大好?她忍不住,就瞪着眼珠子,咬牙切齒地看着康飛。
倒是鐵蟒鐵大俠,這時候未免暗暗就嘆氣,心裡面未免就說,唉!還是耽擱了女兒。
他們鐵家,雖然世代在湖州都是地頭蛇,可是,在大明,這種人家,只能算土豪,權貴裡面最低等的那種,像是鐵勝男的爺爺,鐵蟒的父親,如今還在湖州衙門裡面做六房書辦的那位,只是個吏,吏,和官,區別可大了去了。
哪怕他們家祖祖輩輩做六房書辦,明面上一本賬本,私底下家傳還有一本賬本,不管誰來湖州,都要用他們鐵家人,但是,大明的規矩就是,你不是讀書人,你就等而下之,算不得正經出身。
鐵大俠是個明白人,所以,有些自慚形穢了。
他卻不知道,實際上康飛說的你家出身不好,倒真不是說這個,而是他很清楚,像是鐵家這種坐地虎,土霸王,要麼官場有人,要麼,道上有人。
看情況,鐵家在官場上是沒人的,那麼,只能是道上有人了,用傳統武俠小說的說法,鐵家大約就是十三連環塢,水陸總瓢把子這類角色,所以康飛說鐵勝男出身不大好。
但是呢,康飛總不能把鐵勝男打死,畢竟,人家鐵蟒鐵大俠已經投效了,既然二狗子喜歡,而且聽二狗子那番話,女人如衣服,大約日後也不會陷與婦人之手,那麼,這鐵勝男給二狗子做老婆,卻也不是不可以。
看鐵勝男那副頭鐵娃的樣子,別的不說,撐門立戶,大約是不錯的。
當然,關鍵是二狗子看上對方了,他覺得,既如此,乾脆……也行吧,就當時替荊川哥哥收買人心了。
旁邊唐荊川摸着短鬚笑而不語,康飛轉頭過去就說道:“還請哥哥保這個大媒……”這時候旁邊頭鐵娃突然就瞪着眼睛插嘴,“我說同意了麼?”
鐵蟒大急,頓時就呵斥女兒,“閉嘴,這等終身大事,哪裡有你插嘴的份。”說着,轉頭看向唐荊川,“既有大人保媒,小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說話間,未免看向二狗子,心說這小子是世襲的揚州左衛千戶,日後我外孫,豈不是就要坐這個位置?
鐵勝男這個人,雖然有個性,但是到底只是個大明的女人,這個時代,女人說一句【女兒不願盲婚啞嫁】大約就了不得了,至於其他,就不要想了,難不成還能去做姑子不成。
所以,看着自家老子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終身大事給定了下來,一時間鐵勝男氣鼓勞叨,看着旁邊二狗子未免就低聲威脅他,“看你這小胳膊小腿兒,你別得意,就算我嫁給你,你也是天天被我揍的命。”
她一副大長腿,身高比二狗子還高,說這話,還真不是瞎說。
結果二狗子聽了這話,根本不生氣,反而一咧嘴,露出黑洞洞的後槽蛀牙,笑着就說道:“不怕不怕,我家康飛哥哥自會調·教你……”
前面康飛聽了這話,忍不住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轉身就怒視二狗子,“你胡說八道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