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眼瞧着就被三爺給忽悠瘸了,只是,他從小就在大明的氛圍下長大,三觀也很牢固,畢竟,那也是讀書讀到監生的,像是揚州漕運都司馬俊伯,那也是個監生,祖上寧波衛指揮使,往來相與的都是文官……其實也算是讀書人,只是腰桿子不硬罷了。
當下他猶自垂死掙扎,“說那麼多,你只是饞人家的身子……”
他話還沒說完,康飛劈口就接道:“沒錯啊!”
卞二爺頓時一滯,看他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真真叫一個無話可說。
“我要說在天願爲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這話,哥哥你信麼?”康飛理直氣壯,“非但哥哥不信,怕田姬自己也不信罷!”
卞二爺喃喃,“我要有你這厚臉皮,當初便娶了泉州知府的小姐了……”
康飛一聽,咦!這裡面有故事啊!頓時就追問,卞狴犴頓時就有些難爲情,他是正德十二年生人,今年虛歲三十有二,他月份又小,十足才三十歲,還沒老婆。
後世有剩男剩女,這年月一樣有,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像是卞二爺,之前康飛喊他一聲小王子,他連道不敢,可是,心裡面未嘗不是如此想的。
三十歲,胸前就是獅子補子,正二品,雖然是武職,可誰能說他不是炙手可熱?妥妥的鑽石王老五啊!
那麼問題來了,同樣武職出身,他不樂意,那些文官,品級低了他不樂意,比如一個教諭,畢竟,這是一個不入流的官職,許多讀書人甚至並不把教諭當做官,而視之爲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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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品級再上去,人家未免也不樂意,你一個衛指揮使,這裡必須要說一下,都指揮使是不能世襲的,這是洪武爺爺的規定。
譬如這個建寧行都司,都指揮使是選舉出來的,從幾個衛所的指揮使裡面選,誰德高望重,誰來做這個都指揮使,一般任期爲六年。
也就是說,卞二爺這個都指揮使,實際的權力,其實就是個衛指揮使,當然了,他家祖上是錫蘭王子,這一點是加分項,幾個僉事也都服氣,但是,朝廷的規矩就是規矩,都指揮使是不能世襲的。
你說,一個衛指揮使,日後兒子襲職,要進京陛見,要去武選司給天下第一五品磕頭庭參,堂上老爺光火了,要罵你幾句赤佬,要讓你滾出去,你必須得捏着鼻子忍着……哪怕你是個胸前獅子補子的正二品。
而且,你在官場上沒有座師可以依仗,沒有同年可以扶持,沒有學生可以幫襯……眼睜睜就是沒有前途的。
而文官就不一樣了,你只要不是那麼倒黴,在爲官赴任的路上掛掉,基本上,哪怕你沒什麼能力,熬資歷也能熬上去。日後你兒子長大了,哪怕不是一塊讀書的材料,進士考不上,秀才舉人總能考上去罷!
這時候你就可以把兒子送到同年的幕府中歷練,作爲交換,你可以在自己的幕府中給同事的兒子留個位置,日後,就可以以【擅邊事】舉薦起來,舉人而做到都御史的又不是沒有先例,舉人而做到巡撫的又不是沒有先例……幾代下來,你家在當地儼然就是望族,簪纓世家了。
總之,卞二爺之前,因爲泉州長房那邊介紹,頗想和當時的泉州知府聯個姻,他那時候正在泉州讀監生,也頗爲意動。
知府老爺家的閨女,這,豈不就是五百年後所謂,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巔峰麼!
當時的泉州知府俞蒲山,初到泉州,【性慈懇,善拊循,下車介潔自持,秋毫無染】,這話什麼意思呢?說這位泉州知府脾氣好,懂得撫慰當地名流,不得罪士紳……當地土著一看,這位府尊是個好人哇!
也就是那時候,俞知府暗示,自家閨女想在當地尋個乘龍快婿,這卞家就動心了,當時卞家幾房,年紀合適的不少,但是,年紀合適又懂讀書的,只得卞二爺一個,所以說,想迎娶白富美,首先,得先讀書……
這種天大的好事落在了卞狴犴頭上,他自然是開心的,知府家的小姐,那肯定是知書達理,性情和婉……後來,他使了銀子,偷偷在後花園見着了俞家小姐,果然是個大家閨秀。
他做着美夢,卻不曾想,沒半年時間,俞知府撕下僞裝,開始【薄賦省費,憐困恤窮,旌淑別慝,剔蠹除奸。折獄一秉虛公,申冤雪滯,胥吏屏息,不敢出一語。】
隨後【尤加意興學考德,表揚風節,士爭濯磨,相勸於道。報政爲天下第一。】
卞家頓時就扛不住,這,未免太不和光同塵了,故此就縮卵了,而俞知府本就是藉此打開局面,看卞家不肯聯姻,怕是嘴都要笑歪,要說一句算你家識趣……這麼一來,自然苦了卞二爺,恰好,那時候卞二爺的老子掛了,他黯然入京,襲了老子的建寧衛指揮使的職,就到了建寧,後來,又做了這都指揮使。
劃一下重點,迄今未婚。
康飛一聽,忍不住側目,心說,臥槽,二哥,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啊!
卞二爺也是內秀,一肚子話,以前沒個說處,如今說與自家三弟聽,說完了,心中彷彿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當下長長嘆一口氣,“文武殊途,老三,哥哥我真是爲你好。”
康飛也明白,大明朝麼,武官地位不高,但是哩,他自恃武功,心說哥們一個帶掛的男人,還弄不過五百年前的土著?
當下他就一拍胸口,“哥哥放心,兄弟我是什麼樣兒人?神仙弟子,日後肯定也是要霞舉飛昇的……”
他先吹個牛逼,隨後,更是大吹特吹,泉州知府怎麼了?他家閨女能嫁給二哥,那是他家的福分,要說憑啥?因爲二哥有我這個三弟啊!惹惱了我,揮揮手,反他孃的……
這年月,水滸傳是顯學,水滸傳麼,總結起來七個字【殺人放火受招安】,或許老百姓聽到造反兩個字渾身瑟瑟發抖,但是對於有些底蘊的人家來說,造反這兩個字,並非什麼大逆不道,即便嘴上不說,實際上,類似的事情乾的多了去了。
別的不說,倭寇動不動打到揚州,打到杭州,要是沒有帶路黨,這,可能麼?而且以大明那可憐的識字率,普通老百姓或許一輩子都沒出過方圓五十里地,更別說是看地圖了。
所以,帶路黨肯定是當地大族,史書裡面對這些人稱之爲【窩主】,不管是朝廷官兵還是倭寇,你死我活之下,最後得利,都是這些人。
江南歷史上爲什麼那麼多大財主?錢哪兒來的?要說地裡面掙錢,這是不現實的,哪怕你家有地二十萬,封建農業時代,想靠種地發財,顯然是異想天開,只有商,也唯有商,能夠短短【數年內藏鏹百萬】
資本麼,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足夠鋌而走險了,而通倭走私是什麼利潤?什麼家國天下?什麼禮義廉恥?什麼仁義道德?去踏馬的。
康飛張嘴說幾句造反怎麼了?哪個大家族不是心知肚明?
故此,卞狴犴只是皺了皺眉,說了一句,三弟,這話落到旁人耳中影響不好,也就僅此而已了。
康飛這時候就說:“二哥,那俞知府,如今還在泉州做知府麼?要是,兄弟我替你走一遭,幫你把俞家小姐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