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下井撈屍(求月票)
揚州人,莫不以狄居易爲傲。
大魏開國以來,總共也沒歷經多少代丞相。
其中狄居易當丞相長達二十年,是最長壽的,畢竟最短的丞相只當了三天,徹底淪爲天下人的笑柄。
狄居易正在花園看書、喝茶、賞花,聽到陽九居然在府外求見, 頗感意外。
在長安的時候,他總有一種感覺,狄詠就是陽九殺的。
然而回到揚州,生活的節奏慢下來,腦子也變得清明。
縱狄詠百般挑釁,陽九又何必冒險殺死狄詠呢?
天下人誰不知道他狄居易的爲人,只需要跟他通報一聲,他定會打斷狄詠的雙腿, 讓狄詠老老實實呆在府中。
狄居易想來想去, 覺得此事多半還是保守派僱兇殺人。
新政的推行,最先奪走的正是達官顯貴鍋裡的肉,特別是保守派的。
這些保守派的達官顯貴端着一大碗肉,吃得美滋滋的,而在他們的府外,餓死的屍體宛如山丘。
可是新政一到,他們吃光碗裡的肉,扭頭一看,連鍋都不見了,如何不怒?
爲了將鍋搶回來, 爲了讓鍋裡再裝滿肉,他們定然會瘋狂反擊。
這場變革本就舉步維艱。
狄居易不想退,但愛子的死,確實對他的打擊非常大。
回到揚州的這段日子, 他也仔細想過,若他就此放棄, 愛子豈非白死了?
人嘛, 做任何事,總得先努力說服自己。
哪怕這些胡思亂想是錯的,至少也能麻痹自己,並給自己提供動力。
狄居易想回長安,卻是沒臉回。
聖人遲遲不降旨來催,搞得狄居易頗爲焦慮。
新政已經在實施,前期是最困難的,所遇到的阻擾若不及時處理,就有夭折的可能。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可不想再失去這個纔剛出生的孩子。
狄府並不大,但佈局處處盡顯風雅,令人賞心悅目。
來到花園,陽九抱拳行禮。
“陽大人不必多禮,老夫一介草民罷了,請坐。”狄居易面帶笑意。
可在陽九看來,這笑容裡絕對藏着一把刀。
“狄閣老……”陽九打算直接說明來意。
狄居易擺手道:“陽大人,老夫只是一介草民。”
“狄老,我是奉聖人之命,來請您回長安。”陽九道。
狄居易微愣, 他猜想過無數種陽九造訪的目的, 就是沒想到陽九居然是來請他回長安的。
聖人爲何要派陽九來呢?
陽九可是縫屍人啊。
狄居易着實猜不透聖人。
如今天底下反對聖人的聲音,此起彼伏,浪潮一波蓋過一波。
狄居易呵呵一笑,問道:“陽大人,可有聖旨?”
“這倒沒有。”陽九也搞不懂武三月,這女人讓他來請狄居易,連道聖旨都不給,這擺明了就是不想讓狄居易回來。
狄居易這種老臣,哪怕心裡再想回來,肯定也很好面子。
武三月只是降道聖旨的事,又不會對自己的顏面產生任何影響。
狄居易臉色微變,心頭苦笑。
聖人這是想要立威啊。
沒有聖旨,讓一個縫屍人來請他,若他乖乖回到長安,以後聖人說什麼,他都得遵從。
若真如此,新政怕也會變成舊政。
聖人若真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得聽從諫言。
回,還是不回?
狄居易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下人送上香茶,狄居易笑着請陽九和甘思思用茶。
甘思思坐在陽九身旁,一言不發,在欣賞花園開得正美的花朵。
陽九呷口茶,笑問道:“狄老打算如何?”
“回還是得回,但不能這麼回去。”狄居易說道。
言外之意,就是請陽九先回去轉告聖人,既然要請,就給老子好好請,別這麼敷衍。
大戶人家娶個小妾,還得請個嗩吶隊呢。
誰想要憋憋屈屈?
誰不想風風光光?
陽九勸道:“狄老,聖人的心思,陰晴不定,這次肯讓我來請您,相信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可若狄老拖着不回,只怕……”
狄居易眉頭緊皺。
武三月是什麼樣的人,狄居易如何不知?
陽九此話,甚是在理。
“狄老,天下百姓深陷水深火熱,全都盼着新政救命,如今各地起義不斷,新政推行緩慢,只怕……狄老當真要眼睜睜看着新政胎死腹中?”陽九趁熱打鐵。
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勸狄居易回長安的理由。
想來想去又覺得那些理由都是多餘,狄居易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新政。
若非狄詠咄咄逼人,帶人想要殺他,陽九也不會將其反殺。
不過喪子之痛,相信狄居易很快就能走出來。
時間可是良藥啊。
狄居易沒有一口拒絕,可見他早有回長安的心,再好好勸勸,應該能行。
狄居易嘆口氣,道:“陽大人且先休息,容老夫再好好考慮考慮。”
府上的下人立馬給陽九和甘思思安排了房間。
這是一座非常精緻的小院,景色奇美。
甘思思看得非常陶醉,道:“九哥,以後我們也要買一座這樣的宅子。”
“我們?”陽九微笑。
甘思思嗔道:“這釵子不是能讓你知道我心裡的想法嗎?”
等他們賺夠多多的銀子,最好就能離開長安,到四季如春的地方去過神仙都羨慕的日子。
“那我們是不是得先試試?”
“試什麼?”
“你知道的。”
“哼,得寸進尺。”
“哪有一尺那麼長?”
陽九瞪大眼睛。
甘思思的臉唰地紅了。
“陽大人,我們老爺有請。”狄府的管家在此刻突然出現在院門那裡。
尷尬的氣氛瞬間被化解。
來到正堂,堂中除了狄居易,還有幾個身穿官府的人。
他們都是揚州的官員,其中留着八字鬍的那人,正是揚州知府關啓文。
看到陽九進來,狄居易笑着介紹道:“這位便是東廠的陽九陽大人。”
“陽大人,幸好你來了。”關啓文過來握住陽九的雙手,顯得很是親熱。
陽九一臉懵,問道:“大人此話怎講?”
“州衙裡有一具屍體,鬧得我們是苦不堪言,此事也有上報朝廷,但一直都沒有人管……”關啓文眼含熱淚,神情激動。
一聽有屍體縫,陽九眼睛一亮。
狄居易道:“陽大人若能解決此屍,明日我們便動身。”
“九哥,那屍體會不會很兇?”甘思思有點擔心。
陽九看着狄居易,笑道:“無妨,只要能請回狄老,就是屍王來了,我也得搞定。”
關啓文當即將陽九請到州衙,需要什麼東西,得早作準備。
在州衙的後院有一口井,前些年,有個捕頭跳進了井中。
當時的揚州知府只讓人用巨石封住了井口,跳井的人肯定是被淹死的,屍體不會有破損,拿井當墳墓,倒也不錯。
往後幾十年都很正常,州衙裡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人們甚至都忘記裡那口井的存在。
然而就在數月前,有差役半夜聽到後院有怪聲,循聲過去,聽到聲音正是從那口井裡傳出的,像是在求他將井口的石頭搬開。
那差役當場被嚇尿,跑回去跟別的差役一說,自然惹來衆人的嘲笑。
結果到了第二天,那個聲音更加洪亮,幾乎整個州衙的人都能聽到。
關啓文也被吵醒,帶人來到後院。
那聲音不斷從井中傳來,聽來很模糊,但正如那差役所說,井中有人在哀求,哀求外面的人挪開壓在井口的大石頭。
關啓文也被嚇得不輕,下令再運更多的巨石過來,將這井口封得更死點。
往後的日子,每到晚上,井中就會傳出喊聲。
揚州州衙的縫屍人,根本就不敢下井。
況且關啓文也不會讓他們挪走井口的巨石。
關啓文甚至請來陰陽先生,將整座後院都被封印,牆頭到處貼滿靈符。
饒是如此,只要到了晚上,聽到那井中的喊聲,州衙裡沒人能睡得踏實。
來到州衙後院,看到那些靈符,陽九着實想笑。
像這種隨便畫的符,就是用來騙銀子的。
這種符用來擦屁股倒是還可以,想用來鎮屍拘鬼,還不如裝一把糯米在口袋裡防身。
不管是屍體,還是惡靈,全都在晚上比較活躍。
故而想要一探究竟,在正午下井是最合適的。
那口井的周圍,全是巨石,壘得如同一座小山,非常誇張。
“陽大人,這、這當真要挪走?”關啓文顫聲詢問。
陽九道:“關大人,不挪走,我怎麼下井?”
關啓文咬咬牙,一揮手,衙差開始忙碌起來。
每一塊石頭被挪走,搞得衆人都是膽戰心驚。
總感覺只要搬走所有的石頭,井裡的殭屍就會跳出來,咬死所有人。
在陽九的指揮下,最初壓在井口的那塊巨石,也被衆衙差合力挪開。
站到井邊往裡面一看,井中陰嗖嗖的,能夠看到裡面水很多,映出了湛藍的天空,還有正探頭向下看的陽九。
“九哥,別下去。”甘思思抓住陽九的胳膊,輕輕搖頭,眸中竟然噙着淚水。
陽九笑道:“裡面的那傢伙也是個可憐人,我去把他撈上來,讓他入土爲安。”
甘思思知道勸不住陽九,但陽九老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哪天……
呸呸呸,不能瞎想。
“陽大人,你當真要下去?”關啓文滿臉驚駭。
雖說現在是正午,陽光很烈,可那井下,仍是幽暗之地。
陽九點點頭,將繩索綁在腰間,約定好暗號後,便快速下井。
只要甘思思站在井旁,緊張兮兮地看着裡面。
關啓文甚至都不敢靠近井。
狄居易也躲得遠遠的。
陽九的身子很快消失在井水裡。
水裡的光線非常暗,陽九努力尋找,也沒能找到屍體。
他探頭上來,換口氣後,繼續下水。
井底淤泥很深,不敢深入。
陽九雙手在泥裡快速摸索。
快憋不住時,只能再次上去換氣。
但這次剛掉頭,猛覺腳腕一涼。
扭頭一看,一隻滿是淤泥的手,死死抓着陽九的腳踝。
陽九用力向上,身子反而被那隻手給拽下去,雙腳都沉進了淤泥裡。
陽九拉了三下繩索,這是約好的暗號。
甘思思一把抓住繩索,喊道:“快拉。”
十幾個衙差同時發力,瞬間就將陽九拉出了水面。
陽九大口大口呼吸,低頭一看,那隻手還牢牢抓着他的腳踝。
他彎腰一把鎖住那傢伙的手腕,催促上面的人快拉。
將那傢伙從井水裡拉出來時,斑駁的陽光灑落,那傢伙立馬鬆開陽九的腳踝,身軀扭動得厲害。
“思思,讓關大人拿塊大黑布來。”看到這屍體懼怕陽光,陽九急忙喊道。
陽九撩起長袍,幫那屍體擋住陽光。
屍體不再扭動,但仍想要擺脫陽九的控制,好重新回到井裡。
陽九無語道:“你不是哭着喊着要讓人把你放出來嗎?我來帶你上去,你怎慫了?”
那屍體要是會說話,必然會說老子是想在晚上出來,沒說要在正午出來送死,雖然老子已經死了幾十年了。
黑布拿來後,陽九才讓繼續往上拿。
將那屍體拽出井口的瞬間,陽九便用黑布將其裹上,道:“關大人,有勞送他去陰暗點的房間。”
“陽大人,既然這屍體怕陽光,何不……”關啓文覺得讓太陽曬曬這屍體也好,要是能滅掉惡靈,就更好了。
陽九道:“他也沒作惡,就這樣燒死他的靈魂,有違天道。”
關啓文也就隨口一說,命人將屍體擡走。
“陽大人真是神武啊,我已命人準備好乾淨的衣物和熱水,陽大人可去沐浴更衣。”關啓文心情極好。
將這屍體處理掉,以後州衙裡就清靜了。
陽九看了一眼那口井,道:“關大人,我總覺得井底還有東西,但這樣去撈不是辦法,最好是將水弄乾,挖出淤泥,看看能否……”
“這麼麻煩……”關啓文微微皺眉。
陽九笑道:“大人若是嫌麻煩,就當我沒說,反正明天我們就跟狄老回長安了。”
一聽這話,關啓文臉色遽變,急忙下令按照陽九的吩咐去辦。
瞧瞧他這腦子,長期住在這州衙的人,可是他關啓文啊。
沐浴更衣後,陽九來到了存放那屍體的房間。
屍體還被裹在黑布裡,沒人碰過。
“九哥,他……是殭屍嗎?”甘思思跟在陽九屁股後面,聲音發顫。
陽九道:“像,又不像。”
他將黑布扯開,看到那屍體身上糊滿淤泥,髒得沒臉看。
陽九打來清水,將屍體上的淤泥沖掉。
這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身穿捕頭官服,身體被井水泡得又白又腫。
按照關啓文的說法,這個捕頭跳井是在三十多年前,過去這麼久,屍體都沒腐爛,可見問題非常嚴重。
屍體躺着一動不動。
陽九問了好幾聲,也沒得到迴應,看來只能等晚上再過來看看。
“陽大人,您快去看看。”有差役突然在外面喊道。
來到後院,只見衙差又打撈出了十一具屍體,全都是女屍。
這些女屍無一例外,全都沒有穿衣服,儘管身上糊滿淤泥,也能看得出她們的年齡都不大。
所有屍體都很完整,一丁點的傷口都沒有。
陽九稍作檢查,道:“她們應該是窒息而亡,死後被拋屍到了這口井裡。”
這些屍體都不用縫,只需要將她們好好安葬。
三十多年前,揚州城必然有不少年輕姑娘失蹤。
狄居易讓關啓文派人去查當年的案宗,盡全力尋找這些女屍的家人。
這麼多年過去,能找到的希望並不大,但能找到一個算一個。
那捕頭投井自盡,恐怕就跟這些女屍有關。
所有女屍被清洗後,穿好衣服,然後被送進了停屍房。
“大人,找到當年的卷宗了。”州衙的師爺拿着卷宗跑來。
關啓文將這卷宗遞給狄居易。
這是狄居易要的卷宗,裡面記載的是歷任揚州知府的信息。
十一具女屍被投進州衙後院的井中,若說時任知府毫不知情,就太扯淡了。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時任知府也有可能已經離世。
狄居易翻看後,很快就找到了,皺眉道:“怎會是他?”
“常、常樂侯?”關啓文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常樂侯馮春澤,如今已是古來稀的老人,目前就在長安城頤養天年。
儘管不再擔任任何職務,但馮春澤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仍很了得。
可以說馮春澤是保守派的精神領袖之一。
文人封侯着實不易,馮春澤在五十多歲時就已封侯,可見其本事。
當年揚州接連爆發數次叛亂,都是馮春澤以雷霆之勢鎮壓,深得先皇的信任。
如果此案真跟馮春澤有關,狄居易覺得這是上天在拯救大魏。
唯有將新政落到實處,才能救千瘡百孔的大魏江山。
陽九倒是有個想法,只是將這想法說出來,恐怕沒人會同意。
只需要在其中的一具女屍身上弄道傷口出來,然後由他親自縫合,就能知道殺死女屍的是何人。
此事或許只能偷偷去做。
現在就等天黑,好去問問那個捕頭。
“投井自盡的捕頭叫譚雙喜,但卷宗裡並沒有詳細的記載。”師爺在此刻插話。
關啓文嘆口氣,命人將這口井填上。
隨後關啓文將狄居易請到正堂,小聲問道:“狄老,如果此案真跟常樂侯有關,我們該如何是好?”
“依法查辦。”狄居易道。
關啓文的膽子有點小,想到要跟常樂侯作對,無論成敗,他的下場恐怕都會很慘。
追隨常樂侯的人實在太多了,即便將罪名坐實,常樂侯腦袋落地,他的那些追隨者也會展開報復。
狄居易知道關啓文在害怕什麼,輕笑道:“此事關大人可置身事外。”
“下、下官絕非此意,下官就是……”關啓文支支吾吾,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用過晚飯,天色剛黑,陽九便來到了譚雙喜所在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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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