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秋晚不放心弟弟自己去治療,於是上了車,陪他一起去,西瑞不聽勸,也非跟着一起去了。

對於弟弟感染流感這件事,秋晚似乎並沒有太多悲傷,因爲這小子一路上歡聲笑語,眉飛色舞,好幾次還興奮地差點蹦起來,怎麼看也不像感染流感的,倒像是得了神經病。

秋晚忍無可忍道:“秋小山!你可不可以安分點?”

秋山道:“我是個病人誒,你還兇我。”

秋晚怒道:“你還知道你是個病人啊?你怕不是被病毒吞噬了腦細胞了吧?興奮個毛線啊!”

一車的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唯獨秋山一個勁兒的傻笑,宛如智障。

秋山道:“我控制不住啊,我一想到不用高考了我就激動!”

秋晚:“……”

真是搞不懂這孩子的腦回路,小命都要沒了,還關心高考不高考的問題。

西瑞眨着好奇的眼睛問道:“什麼是高考?”

秋晚道:“高考就是……”

“是地獄!”秋山打斷她說:“是把許多人關在一個大烤箱裡,高溫烤熟,簡稱高烤。”

西瑞震驚道:“這麼恐怖???”

秋晚:“……”

一路上荒無人煙,曾經車水馬龍的A城似乎成了一座死城。汽車停在了一家商場的地下車庫裡,由於這次感染人數實在是多,城裡的各大醫院都是人滿爲患,只好在幾個地下車庫設立了臨時醫療點。

地下車庫就地下車庫吧,好歹涼快,而且現在這種情況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秋晚他們一進去便被烏泱泱的場面驚呆了,恐怕半個A城的人都聚集在這兒了吧?諾大的停車場裡沒有一輛車,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每個人眼裡的絕望瀰漫到空氣中,稍微呼吸上一口都覺得壓抑到爆炸。

走過來幾個白衣天使領着他們這一撥人分配了地方和墊子,然後挨個給感染者吊水。由於輸液杆不夠分配,西瑞就充當起了秋山的人形掛杆,順便幫旁邊那對母女也一起掛着。

“謝謝哥哥。”

小女孩窩在母親懷裡,大大的口罩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就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充滿靈氣與童稚。

這對母女正是之前在車站見到的那對,秋晚避開孩子父親的事跟那位母親閒聊了幾句,得知她是一位全職太太,每天在家照顧三歲女兒的飲食起居,偶爾帶孩子下樓遛彎,很少與別人接觸。可即便這樣小心翼翼,命運還是跟她開了個玩笑。

林秀說着說着便哭了起來,秋晚手忙腳亂地安慰一通,結果情況非但沒有好轉,林秀反而哭得更兇了。

秋山彈坐起來說風涼話,“你看,把人家說哭了吧。”

秋晚一邊輕撫林秀的背幫她順氣,一邊回頭眼神凌厲地一掃,秋山不敢再造次,乖乖躺回去裝死。

晚上,郭隊長帶着一羣武警小哥哥來給大家送飯,西瑞站着充當人形掛杆已經一下午了,期間秋晚和林秀好幾次說要替他都被拒絕了。

“西瑞,你休息一下,我來吧。”

秋晚伸手去接吊瓶,被西瑞躲開了,“我不累。”

秋晚皺眉,“那也得先吃了飯啊。”

西瑞微微一笑,“你先吃,我真的不累。”

一整個下午都保持同樣的姿勢怎麼會不累?秋晚瞪着眼跟他對峙了半分鐘,西瑞絲毫不爲所動,一直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秋晚泄了氣,要是自家老弟,打一頓就好了,對西瑞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秋晚摘下西瑞的口罩,掀開盒飯蓋,挖了一勺飯遞向他嘴邊,“張嘴。”

西瑞有些懵,但還是乖乖照做了。他張開嘴的瞬間,滿滿一勺白飯配着菜被塞了進來,動作談不上溫柔,卻讓人覺得很舒適,西瑞頭一次覺得沒有肉的食物竟也能這麼香。

秋山見到這種場面,驚得嘴裡的飯都差點掉出來,這還是自己那個鋼鐵硬漢一般的姐姐嗎???想他活了十幾年也沒享受過這待遇啊,他可還是親弟弟呢!

不行!

秋山把盒飯往旁邊一放,彆扭道:“我也要喂。”

秋晚道:“你沒長手嗎?”

秋山氣道:“我是病號誒!”

秋晚冷眼道:“秋小山,你要是不想被我踩爆狗頭就安靜地吃飯。”

秋山氣鼓鼓地注視着他倆,西瑞一邊吞了口飯一邊對他笑了笑,看在秋山眼裡,這就是挑釁!是嘲諷!他賭氣般別過身子睡覺去了,可躺了會兒實在覺得餓,又自己爬起來悄悄把飯吃了。

剛扒拉了兩口,眼前突然一黑,人羣爆起起此彼伏的尖叫聲。

停電了???

秋晚憑直覺抓住了西瑞和秋山,她怕人羣躁動起來會把他們仨衝散。不過所幸這裡躺着的都是些病人,大家也就有力氣叫一叫,很少有能站起來跑的。

沒過多久郭隊長便帶着手下來維持秩序,他們就駐紮在車庫外,裡面一有個風吹草動立馬就知道了。

“大家不要慌亂!”郭隊長舉着擴音器安撫道:“只是停電而已!馬上就爲大家接入備用電源!”

秋山拍着胸脯鬆了口氣,“呼,嚇我一跳,還以爲是大怪獸要來複仇了。”

秋晚道:“你可別烏鴉嘴。”

過了一會兒終於接上了備用電源,世界重歸明亮。

秋山今日份的吊瓶也終於輸完了,西瑞甩了甩解放的雙手,長時間維持一個動作,都有些充血發麻了,秋晚幫他按摩過後,三個人並排睡了。

秋晚一晚上睡得都不踏實,凌晨又醒了一次,發現秋山臉色不太對,一摸額頭燙的嚇人,她慌忙爬起來要去找醫生。

西瑞聽到動靜拉住她,“怎麼了?”

“秋山發燒了,很燙……”

西瑞起身,順便安撫般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去吧,你在這兒等着。”

秋晚坐回去,捋着秋山額間的碎髮,指尖碰到灼熱的皮膚,像是能把她融化了一樣。白天秋山還插科打諢恨得她牙癢,她差點以爲這小子壓根就沒病,或許是誤診了而已。直到此刻,對於秋山生病這件事,秋晚纔有了真實感。

林秀的女兒也開始發高燒,醫生過來看了看情況,給他們打了退燒針。秋晚後半夜也不睡了,就那麼幹坐着看着秋山,時不時伸手探探他的體溫。

直到早上,秋山的溫度才降了下來,但還是在低燒。

郭隊長帶來了一批新物資,西瑞終於不用再充當人形掛杆。醫生來複診過後,秋山又吊上了水,可是一連五六天,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還更嚴重了。

剛開始秋山只是沒精神,還能坐起來吃兩口飯,可是這兩天,他似乎連翻身的力氣都快沒了。

林秀也開始出現發熱症狀,確診是被感染後,她很平靜地摘下口罩,吻了吻孩子的臉頰。如果說之前還有一點生存的希望,此刻,她便真的毫無顧忌了。

西瑞扶起秋山,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秋晚舉着一小勺飯,伸手去拉他的口罩,秋山用盡力氣側頭躲開。

“怎麼了?”秋晚溫聲道:“你不是想讓我餵你嗎?”

秋山沉默片刻後沉聲道:“姐,你們走吧。”

他在這個地下車庫接受治療這麼些天,也只知道病毒的根源是從老鼠身上傳播來的,目前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手段。

這裡就像是個活人墓,每天都能看到無數的屍體被運送出去,其中還包括許多白衣天使。

秋山清楚地認識到,他的病,真的治不好了。

與其讓姐姐陪着他等死,還不如讓他們離開這裡,活的機率更大。

秋晚放下飯盒,有些生氣道:“你這說的什麼話?現在主要任務就是好好治病,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知道嗎?”

“可是我,不想再拖累你了……”秋山眼眶紅紅的,說話也很費力氣。

“我知道,自從爸媽走了,我就是你的累贅,我成績不好,還總惹你生氣……姐,你已經爲我操心太多了……”

秋晚胡亂地用袖子蹭了把眼,“秋小山,你會好起來的,以後我再也不逼你學習了好嗎?你不要說話了,不想吃飯就睡一會兒。”

西瑞小心地把他放倒平躺下,秋山似乎剛纔用光了力氣,一躺下便睡着了。

秋晚看着弟弟憔悴的面容,眼淚止不住地掉,纔不過幾天而已,秋山瘦得如同換了個人。

她感受到西瑞擔心的目光,擡頭對他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西瑞拉了拉她的手指,很快便放開了。他的手很涼,卻有股奇異的力量,暖進了人的心房。

郭隊長走過來蹲在秋山面前看着他,即便是有口罩遮着,依然能看出他臉上慈愛的笑容。

“我兒子也跟他這麼大。”

秋晚小心翼翼問道:“您兒子,也在A城嗎?”

郭隊長道:“他去美國留學了,我很久沒見過他了。”

秋晚道:“還好,他躲過一劫。”

郭隊長笑道:“等這次風波過後,我就去美國看他,以後再也不罵他了。”

秋晚點點頭,看來當父母的都是一個想法啊,雖然她是個當姐姐的……

一溜武警小哥哥擡着幾個擔架走過來,上面的人都蓋着白布,看來是又有人喪命在病毒手裡了。

其中一個擔架上,忽然滑出來一隻手,那隻手上還綁着個紅繩,上面串着金色的小貔貅。

“請等一下!”

武警哥哥應聲停下腳步,秋晚三兩步跑過去,慢慢掀開那張白布。

下面躺着的那人,果然是同事小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