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的時間，方能夠成就一支不死大軍。
嬴政望着自己的這百里地宮之下的百萬兵馬俑大軍，喃喃道：
“兩千年後，朕的大秦，還會在嗎？”
公輸仇在這個時候，立即開口，道：“陛下爲始皇帝，而後二世、三世、大秦將能萬世傳承下去。”
“或許吧。”
嬴政卻嗓音平淡，乃因他完全清楚韓非的帝王術之法。
也完全明白蓋聶爲什麼要反對他。
在他之後，真的還能夠有人以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大秦嗎？
如果真的有。
那必將是第二個如他一般的嬴政。
公輸仇和李昱也隱隱讀懂了始皇帝陛下這句話的意思。
心中不由捫心發問。
千古之後，兩千年的歲月之下，頭頂的大地上，真的還能夠誕生出第二個嬴政嗎？
“世界上從來不存在任何完美的國家，大秦，不管是以法治，還是以儒治，都不可能傳承萬年。”
這時，姜太一直接給嬴政潑了一盆冷水，語氣平靜，卻又幹脆利落，說道：
“八百年前的周王朝認爲禮是最好的治法，八百年後的秦人以法治國，通過變法，以此推翻周朝，一統六國。”
“當年的周人能夠預料到偉大的禮聖周公制定的禮樂，居然還會有禮崩樂壞的一天嗎？”
“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視野，去窺探百萬年的天地，就如同是井底之蛙。”
聽到最後的這句話。
嬴政默默道：“這是韓非的話。”
“這是荀子的話，荀子是韓非的師父。”
姜太一輕聲嘆道：
“韓非的確是一個有可能超越他師父的人，若不是他自己寧願赴死，他或許也可以幫助秦國制定出可以延續周朝八百年的法治，但那也不可能太久了。”
“若是以後再出不了禮聖那樣爲天地立規矩的人，那麼八百年，便有可能是這個大地上歷時最久的王朝年歲了。”
嬴政說道：“就算大秦不能萬世，難道連八百年都做不到嗎？”
姜太一說道：“大秦不能萬世，是因爲它只是一個凡人王朝，而凡人王朝，註定了君主即便可以掌控天下，卻掌控不了歲月更迭之下變化的人心，但若你能建立仙人王朝，那就完全不同……”
嬴政眸光變化：“仙人王朝？”
姜太一盤膝而坐，娓娓道來：“我沒見過千年以上的凡人王朝，卻見過萬年以上的仙朝，秦朝的法再完美，終究需要人來實施，所以法會壞，但若是仙人王朝，便可以將法升格爲‘不朽之法’，爲之‘天條’。”
嬴政心頭一震：“天條？”
姜太一說道：“制度，一直以來都是強者用來約束他人的工具，道、禮、樂、法，都只是外在的表象，凡人提出的道、禮、樂、法，只能流於世俗表面，而仙朝的天條，卻可以滲透入天地萬物之中，如同雷池一般，若有違法之生靈，即刻就有天譴。”
嬴政立即想到了儒家的周公和孔孟：“儒家的規矩便是如此？”
“不錯！”姜太一談道：“這就是周公孔孟的目標，爲人間創造規矩，想要將人間變成一個道德盛世，可惜……他們雖有此心，但沒有足夠的偉力，只能希望歷代讀書人前赴後繼，來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偉力？”嬴政問道：“要走到那一步，究竟需要什麼樣的偉力？”
“這一步啊……”
姜太一緩緩吐出一口氣：
“也是爲師我修行路上的終點，叫做‘煉虛合道’，是‘證我道’的境界。”
“煉虛合道？證我道？”嬴政思索道：“難道這就是天上那些仙帝們的力量？”
“不。”姜太一望着眼前的水銀江河，道：“似白帝這般的天上大帝，雖然掌握了幾條天道法則，但還只停留在法則，沒有達到‘道’的層次。”姜太一說道：“道生天，天生萬物，這麼說吧……”
他看向了一直站在嬴政身後的李昱，說到：
“若將修行分爲三個層次：人、天、道。”
“從武者開始煉精化氣，大宗師就是人道領域的巔峰。”
“人道之上，則是天道。”
“大宗師領悟天地法則，開始踏入天道領域，天人、陸地神仙就是天道領域這一層的存在，而白帝這等天帝，便是踏入了天道領域的巔峰存在，徹底掌握了天道之中的一條至多條規則，這一步，也叫作煉神反虛，便是爲師如今的境界。”
“但‘大衍之數五十，天衍四九’，天道法則終究只是大道演化下的表象，只有真正能‘合乎大道’，方至修行的終點。”
說罷。姜太一吐出一口氣：
“這最後一步，既是合道，也是證道，以我道證大道，方得大自由，大超脫之境界。”
“人道，天道，大道……”嬴政沉下心來，道：“如師傅所言，似乎只有修行到了那最後的‘合道’之大道領域，才能夠修出更勝於周公孔孟的‘不朽天條’？建立萬世不滅的大一統王朝？”
“那個時候，或許便不應該叫做王朝了，而應該叫做天庭、仙班等等稱呼。”姜太一說道：“人世間的種種道理，其實說到底都擺脫不了最基本的兩個字，那就是‘強弱’，弱者的道理，說一萬遍，即便是對的，也是錯的。而強者的道理，只說一遍，就算是錯的，也是對的。”
強者一開口，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人事物，亦如此理。
“弱肉強食麼？”嬴政道：“師父的意思是說，想要建立不朽的王朝，根本不需要任何制度？只需要強大的力量？”
“這只是我一個修行者的看法。”姜太一說道：“當你的力量足夠強大，能夠凌駕於世界上的一切存在，甚至連天道法則都爲你所掌控，將自身合乎大道本源，你的一舉一動，就是天理，就是天經地義。”
“力量凌駕於所有存在之上？”嬴政重複了這句話。
“不錯，這就是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東西。”
姜太一說道：
“我所看過的那麼多的人世間王朝，之所以無法延續千年，帝王掌控不了千年內異變的人心，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在於再厲害的帝王，只要別人聯合起來，就擁有可以推翻他的力量。”
“可如果你擁有整個天下加起來都不如你一根手指壓下去的力量，那麼，你自然就可以擁有最爲不朽的萬世，乃至永生統治。”
“就比如說爲師我。”
“您？”嬴政先是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但旋即，心頭就微微一怔。
姜太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政兒，我問你一個問題。假設這個世界沒有天界，在你看來，以爲師的力量，想在你們這方人世間當一個皇帝，你覺得這個朝代可以存在多少年？”
多少年？？
嬴政只是下意識的一想，便不可思議。
“答案是……”
姜太一淡淡道：
“除非是爲師自己覺得無聊了，厭倦了，否則這個國家和朝代會一直延續下去。”
“師父……”嬴政在原地沉思，道：“你想告訴朕什麼呢？”
“我想告訴你的是，在你現在幾乎擁有了不死之身後，你便不能夠再用之前凡人皇帝的角度來思考問題了。”
姜太一緩緩說道：
“因爲你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凡人，而是終於踏入了和爲師一樣的路上，要知‘道’，要入‘道’，要悟‘道’，要找到屬於你的修行之道，只有你的‘道’永恆了，你所要建立的大秦才能夠永恆不滅。”
“道？”嬴政喃喃道：“我要如何見道？”
“很好。”姜太一輕輕微笑：“在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證明你已經可以算是爲師的半個‘道友’了。”
“但，道是你自己的東西，只能夠靠自己去悟，就如同爲師所悟的因果、死亡、歲月一般，你也需要在這地宮之中，悟出屬於你嬴政的‘道’，如果你的悟性足夠好，那麼等到兩千年之後，你出世的時候，或許便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朕的道嗎？”嬴政望着地宮之中的百萬兵馬俑和十二金人。
“不光你需要悟道，爲師同樣需要在這地宮之中悟自己的道。”
姜太一說道：
“白帝的先天庚金大道之中擁有不朽的特性，所以她能夠讓凡人長生不死，而她現在這條大道有大半都要和我糾纏在一起，爲師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以死亡見不朽，看看能不能反過來將她的大道奪舍，這一步，至少需要幾百年，因此，爲師的本體，將會有幾百年的時間內，在這裡陪你。”
“幾百年都在這裡嗎？”嬴政心中熱流一閃而過，沒想到，居然是“死後”才能夠和師父相處這麼久的時間。
“那白帝妄圖奪舍帝師您，如今失敗，會善罷甘休嗎？”李昱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問道：“若是她在天上的本體繼續下凡呢？”
“這就要看天上的其他幾位大帝，願不願意讓她下來了。”姜太一淡淡笑道：“這幾尊天上大帝，看似一同組建出了五行輪迴，但實則是互不相讓，互不相容，五行既是相生，同時也是相剋。”
白帝當時藉助那崑崙鏡下凡的時候，他便感覺到了在天上亦有大帝想要阻止她，不想讓她霸取人間最大的氣運。
如今她在人間吃癟，天上那幾位大帝，正是能夠抓緊機會傾軋，吞噬她一部分權柄的時候。
如果姜太一所料不錯的話。
接下來白帝很快就要受到來自於她天上那幫“同道”的背後黑手痛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