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跨過門檻,灑進屋內。
負責化妝的幾名女子歲數最大的也就三十出頭。她們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坐到鄧青眉身邊,溫柔道:“新娘子,我們先洗個澡吧。”
“恩。”
鄧青眉微闔着眼,強忍住腦袋的暈眩與疼痛,暫且先將數不清的信息流壓下,緩緩起身下地,不料嬌軀竟猛地搖晃兩下往後倒去,幸虧身旁的女子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了她。
“新娘,沒事吧?”
女子一臉關切。
“沒事,謝謝你。”
鄧青眉輕舒一口氣,勉強笑了笑:“估計是這幾天太累了。”
她打量身旁看去二十五左右的女人,隨口一問:“你們是怎麼來得這裡?”
“當然是坐車來的呀。”
女人聽到鄧青眉奇怪的問話,難掩面容上的詫異。旋即,帶着笑意說道:“您老公專門包了一輛豪車,我們姐妹幾人睡了一覺就到了。”
“新娘,你儘管放心好了。”另一名女子巧笑嫣然:“我們可是濱海乃至於大秦都赫赫有名的團隊,保證讓你漂漂亮亮的,驚豔每一位到場的賓客!”
鄧青眉扯了扯嘴角。
看來與城堡裡的人類一模一樣。
這幾名女人同樣受到了嚴重的幻術影響,自己剛纔一直以真身示人,她們全然沒有異樣的神色,恐怕在她們眼中自己就是正常的人類。
“還真是會玩手段呀。”
鄧青眉心想。
“新娘~”
房間另一頭的簾帳被掀起,女子探出頭笑說:“水溫已經合適了,我們抓緊點時間吧。”
鄧青眉輕輕點頭。
“請跟我來這邊。”
一轉眼。
身上的浴袍輕輕落地,纖白的玉足一點點落入水中。
鄧青眉浸泡在溫度舒適的熱水裡,露出天鵝似的脖頸,她微闔着眼,有人來到身邊蹲下,給她臉上敷了一張面膜。
“請幫我化豔麗一點的妝。”
“沒問題。”
逢場作戲……都不會嗎?
鄧青眉眼中升起朦朧的熱霧。
與此同時。
離新房不遠處的拐角,一個懸浮在半空的玄光鏡顯現出屋裡的情況,聽到鄧青眉要求主動要求妝容,董仲滿意地點頭,揮手散去術法離開。
隨着時間的推移,莊園的佈置一點點完善。
喜慶的氛圍彌散。
——
——
中午,濱海最高法院。
一輛巡捕司的汽車停在了門口,張捕頭火急火燎地從車上下來,擡頭仰視面前森嚴肅穆的高樓,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走進樓內。
這裡實際上是濱海長城的總部。他打探到今日贏王權要在總部開會,據說在會議上會講清濱海這幾日紛亂的緣由。
張捕頭來此就是想知道真相!
在事件開始的前兩天,張捕頭並沒有意識到李馗已經出事,他們不可能每天都有聯繫,直到土行孫率領兩個軍團在濱海鬧出動靜,張捕頭方纔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
打電話,李馗沒接。
林鋒上別墅去找也沒見到李馗的影子,問許昭他竟然也不知道。
一副山雨欲來的情勢如何不令張捕頭緊張。
然而。
“張捕頭,不好意思。”
前臺,身穿黑色制服的幹練女子歉意地說道:“首長恐怕無法見你,今天的行程已經排滿,而且首長正在樓上進行高層會議,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
“我……”
張捕頭張了張口,咬牙耍起無賴:
“反正今天我必須要見到首長,要不然我就呆在這兒不走了。”
“您這不是爲難我嗎?”
幹練女子一臉無奈:“你就算等到天黑也不可能有結果的。”
張捕頭也不說話,直接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摘下自己的帽子,哪怕大樓裡的溫度宜人舒適,也擋不住額前沁出一層密汗。
這種感覺真是不好。
張捕頭看了眼電梯方向,幾天的提心吊膽讓他的雙目遍佈血絲,看過去異常疲憊。
多少年風風雨雨走過來,他早練就一顆大心臟。
李馗是個什麼樣的人,張捕頭再清楚不過,手底下的軍隊紀律嚴明,如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絕不會像發瘋了一樣找會妖門。
最令張捕頭憂心的是,先前在濱海一帶種下的樹木全部枯萎,李馗肯定是出了很嚴重的事情,要不然佈下的種子怎會全部受到影響。
張捕頭閉眼揉了揉眉心,睜開眼時,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遞到身前。
他擡頭一怔。
幹練女子笑了笑:“本來想給張捕頭倒杯熱水,可我看你這樣應該更需要咖啡。”
“謝謝你。”
張捕頭接過咖啡,感受掌心的溫度,小抿了一口。
李馗呀,你可千萬不要出事。
……
……
長城總部最高樓會議室。
牆面繪有氣勢恢宏的萬里長城,一條霸道威武的黑龍自中央的城牆探出龍首、爪牙。
室內的氣氛顯得尤爲凝滯。
贏王權一襲黑色軍裝,放下軍帽,看着面前濱海長城的一衆高層,沉聲說道:“我想大家也知道近幾日關於李客卿手下的軍隊在濱海鬧出的風雨。”
“首長,我們既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您乾脆地說出來吧。”
有人心急地說道:“李客卿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呀。”
“首長,你直說吧。”
有個帶頭說話的,接下來的話語聲絡絡不絕。
他們對李馗也算有點了解,依過往所做之事來看,絕不像是會縱容手底下妖軍肆意妄爲的人。
贏王權微闔着眼,放於桌面的雙手悄然握緊,一字一句艱澀地說道:
“李馗死了!”
“……”
衆人聽到這句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目相覷間,從各自的眼睛裡確信了自己剛纔並非是幻聽。
緊接着,會議室內如同炸開了鍋般沸騰起來。
“誰,是誰敢做出這種事情!”
“我說他手下的妖軍就差將濱海翻了個底朝天。原來是李馗死了!”
“首長,到底是誰敢殺害長城的客卿!”
“這一看就是會妖門!”
一聲高過一聲的怒吼響徹。
不怪乎衆人羣情激動。
李馗任濱海長城客卿期間,幫助天北長城解決雲夢河鬼蜮事件,最近又主動解決濱海一帶猶如頑疾的魑魅魍魎,眼下近乎成爲了濱海長城的一面招牌。
這一顆冉冉新星居然死了,簡直是將長城的臉打到了地上!
“砰——”
一張手輕飄飄地落在桌面上,聲音不大,卻瞬間蓋過吵鬧的浪潮。
“瞧你們一個個不成器的樣子,成何體統!”
說話的是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身穿紫色鶴氅,霜發紮了個混元髻,一雙眼睛半眯半闔,坐在那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只見會議室內,登時鴉雀無聲。
單看這一身紫色鶴氅便知老者身份定是高功。所謂紫氣東來,紫色在道教當中往往象徵了身份高貴以及祥瑞,不是任何人可以穿的。
趙玄靈是天仙派的長老,同時也是濱海長城的第一位客卿。
濱海長城算上李馗在內只有四名客卿,趙玄靈資格最老,實力深不可測,不遜於贏王權,而且天仙派乃呂祖一脈,師門勢力強大。
他一說話,自是叫衆人立馬安靜。
趙玄靈偏頭看向贏王權,嘴脣翕動:“首長,繼續說吧。”
贏王權帶着悲愴的虎目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容,張口道出事情的來龍去脈:“起因是會妖門跟湯山的合作……”
隨着話語聲,每一個人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非常。
值得一提的是關於贏君羨的存在,贏王權只是用一個神秘人三字概括,並沒有在敘述中透露出他的真實身份。
衆人沒有想到內裡的真相發展竟如此跌宕起伏,會妖門的糜夫人、帝流漿、湯山鬼母趙霓裳環環相扣,這個信息量當真巨大!
過了片刻。
“也就是說在會妖門的陰謀下,李馗遭受到了趙霓裳以及一名神秘人的圍攻,外界還有糜夫人策應,最終導致李客卿與趙霓裳同歸於盡……”
趙玄靈神情嚴肅,目光看向贏王權問道:“首長當時爲何會出手慢了一步。”
言語中竟似有責怪之意。
贏王權微垂眼簾,輕嘆了口氣,回答道:
“其實當時我們已經做好了全面戰爭的準備,不過李馗對我說趙霓裳或許還能最後拉她一把,經過雙方商量,最終決定等待李客卿的信號,隨後再採取行動。”
“客卿執掌的黑龍令牌有洞穿空間之能,而且是藉助大秦國運爲載體,遇到危急情況,只要灌注法力進去就能立即得到長城的支援,它的存在就是這個目的。”
趙玄靈長眉微垂,遺憾道:“結果證明這是一場會妖門精心佈置的陷阱,更別提外面還有萬年道行的糜夫人策應,遲一步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贏王權拳骨攥得咯吱作響,卻沒有說話。
認真而言,這件事情確實是贏王權的反應慢了。不過內裡的因素太過錯綜複雜,誰又能料到贏君羨竟以輪迴𫆏爲餌,用只有李馗才能發現嫁夢種子佈下殺局。
妖協治安部清濁難分,無人知曉這一點。
一羣治安部妖怪面對被輪迴𫆏殺死的力罡、狂恩等妖束手無策,不得不將此事上報給長城,李馗來到妖協總部查看屍體,發現了輪迴𫆏的存在,決定去找趙霓裳。
前往湯山前,通知贏王權做出部署。
每一步都是當時情況下做出的最佳判斷以及舉措。奈何如趙玄靈所說,這一切都是會妖門佈下的蛛網,一旦陷入只會越黏越緊。
李馗跟趙霓裳的談判肯定需要時間,而這點時間恰好是贏君羨可以利用的,糜夫人在外面伺機而動,以她的實力想要擋住贏王權一時半刻不成問題,有心算無心之下,最後變成這種結局並不奇怪。
此時此刻,困擾衆人多日的謎題終於揭曉,心裡卻蠻不是滋味。
“既然是會妖門殺的李客卿,它們這幾日竟沒有主動流露出風聲。”
經過最初的震驚與憤怒,有人開始冷靜分析道:
“想必就是要打這個時間差做好面對我們反擊的準備。眼下它們就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樣重新縮了回去,我們現在想要找到它們必須費一番力氣!”
“另外,這也不是近幾年的事情了。”
另一人接起話:“最近幾十年來會妖門的動作越來越大,天北雲夢河鬼蜮事件足以看出它們的狼子野心,我們現在要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要它們的命。”
“李客卿雖然身具陰司鬼使的職責,可是這件事的本質是陽間的事情,陰司那邊縱有不滿應該也不會逾越這條線。”
有人一拳頭擂在桌面上,最終吐出滿蘸血腥味的話音:“我們必須要替李馗報仇!”
“湯山的餘孽跟會妖門同流合污,謀害長城客卿,同樣不能放過!”
大家一個接着一個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及看法。
趙玄靈偏頭注視上首贏王權陰沉的臉色,看來傳言果真不假,李馗與贏王權的關係頗爲要好,心裡此刻定然不好受,嘆息出言:“李客卿爲長城做了許多事情,我們不可能一直瞞着,找個時間發訃告,然後給李馗一個莊重體面的葬禮!”
“趙長老言之有理。”
其餘人紛紛點頭應和。
“關於李馗的葬禮,由我親自操辦。”
贏王權雙目一下子變得猶如身後壁畫上的黑龍一般鐵血凜然,起身開口說道:“大家回去之後勿要將消息外傳,等訃告正式發出吧。”
“是!”
衆人起身敬禮。
“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贏王權說道。
隨即,會議室大門敞開,一行人陸陸續續離去。
“王權。”
趙玄靈踱步到贏王權身旁,看了他兩眼,溫聲說道:“眼下風雨欲來,你務必要重振旗鼓。如果有需要老頭子的地方,儘管說便是。”
老者微微一笑,眼神和藹。
“我知道,也請您放心。”贏王權點一點頭。
趙玄靈不再多言,雙手攏於寬大的袖袍內,轉身向門口行去。
只一眨眼,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砰——”
會議室內的大門驀然關上。
壁畫上的黑龍雙眼似有一道毫光閃過,極隱秘的波動悄然覆蓋室內,狀如一層油墨褪去。
“我記得以前的老人常說狐狸出嫁的時候就會大白天下雨。”
玻璃窗前不知何時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目光看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了窗戶上,偏生此刻外面陽光明媚,竟是一場太陽雨。
他偏過頭,陽光照徹臉頰襯得愈發英武。
“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巧合。”
只見贏王權原本嚴肅威武的面容悄然掛起一份笑意,調侃道:“這世上很多事情都說不準的。”
李馗挑了挑眉鋒,“這倒也是。”
贏王權上下打量李馗,見其氣息穩定,面色紅潤,關心道:“休養得怎麼樣?”
“完全沒問題,躍躍欲試着呢。”
李馗豎起大拇指,笑得非常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