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夫人調整好自己的心緒,心間沸騰的殺機結霜成冰,不再顯露分毫。
“白鬼歸位吧。”
這一刻,彷彿那位霸道果斷的糜夫人又重新回來了。
“一目彙報下這段時間門內的損失吧。”
柳如復站在一目的身邊。
紅鬼偷偷瞄了眼柳如復,後者心領神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目恭聲說道:“回夫人,回大聖。
“門內原本佈置的二十五處實驗據點全部被長城連根拔起,大量的實驗資料丟失,培養時間以三百年爲計的妖怪要麼死,要麼被長城抓起來。”
一目這時說話的聲音略顯低沉:
“儘管屬下在第一時間做出部署,安排各據點的妖精們銷燬資料並逃離,可最終的結果並不理想,除去少部分正好出去的妖怪,悉數全軍覆沒。”
一目話語聲頓了頓,繼續說道:“參加婚禮的頭目以及留守據點的妖怪們,有幾個知曉的秘密不少,甚至牽扯到西邊的實驗計劃。以防萬一我們只能全部放棄,不能去賭長城有沒有故意設下圈套,等我們咬鉤!”
同時一目也在話中表達了自己另一層隱晦的意思。
那就是——
與阿奴!
她作爲糜夫人的貼身侍女,知曉的秘密情報比柳如復知道得還要多,關於這一點卻不能不防,哪怕與阿奴體內同樣布有禁制,也絕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抱有僥倖心理。
無法判定長城到底獲取了多少情報,後勤、實驗、武備等一系列有可能暴露的據點,以及做生意的當鋪,包括在凡人社會建立起來的人脈網絡亦要毫不猶豫地放棄。
實際上,一目下達的決策極其正確。
長城得到的情報資料全部來自會妖門或陣亡或抓捕的妖怪,除去唯獨只有柳如復纔有可能知道的情報之外,其他摧毀的據點、生意網絡全在‘合理’的範疇。
個別沒有動手的據點乃是贏王權特意留下來的餌。
試試糜夫人會不會咬!
儘管糜夫人早有心理準備,可如今親耳聽到一目的講述也不由感到微微暈眩。
這個結果意味着糜夫人一直以來苦心經營的勢力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數百年的謀劃積累皆成了落花流水,簡直無法想象的槽糕。
旁邊的樓啓,面容卻毫無變化。
這些事情算是意料之內的,並沒有什麼好值得意外的地方。
幸虧糜夫人的大本營是鰲魚,行蹤飄忽不定,可以在一瞬間挪移出上百公里的距離,要不然真要被長城攻到老窩,屆時纔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好在關於門內的實驗資料都在我的腦子裡。”一目說出了一個勉強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再給我三天時間,所有的資料都能再度復原。”
這就是一目的能耐及重要性。
糜夫人揉了兩下眉心,卻是對樓啓說了一句抱歉。
對方剛剛研究出適用於所有龍種妖怪的功法,還沒有過去幾天的時間就暴露在長城的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大秦所有的長城都會知曉這一情報。
樓啓搖了搖頭,直言道:“夫人不必如此。”
隨即。
“爲今之計仍要以門內大計爲重,夫人現在也要重新振作起來,依照胡先生的吩咐,開啓下一階段的計劃。”樓啓語重心長道:“其實胡先生乃至於龍王都十分希望能爲死去的弟兄們報仇,但是這個節骨眼上……”
“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誤了大事。”
糜夫人一下打斷了樓啓的話,語氣認真堅定。
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爲糜俐的地位及實力,尤其背後還站着金龍王。
單是這次事件引發的惡劣影響,她都只能以死謝罪!
別說什麼將功補過的荒謬笑話,地上妖國的計劃至今時今日已有千年以上的光陰,門中幾位大聖殫心竭力,無數妖怪爲此拋頭顱灑熱血。
爲的什麼?
不就是想看見計劃成功的一天!
然而大量情報資料的遺失,很有可能導致大計功虧一簣!
這點,糜俐心裡當然明白。
所以她向樓啓保證不會在眼下的節骨眼上再多生事端。
有了保證,樓啓自然也就不在此事上過多談論。
事故發生的那天晚上,糜夫人和宣老五藉着彌羅宮的傳送法陣第一時間回到濱海,趕往若望山一帶。
當時糜夫人已然感知不到弟兄們的氣息,心境已然瀕臨失控,甚至想要去往山裡一探究竟,幸好宣老五及時發現不對勁,直接帶着糜夫人遠遁離去。
得虧這是一頭上古異種金鵬。
單論速度之快,當今之世無出其右者,否則他倆真要一頭扎進長城的口袋裡,就算是萬年道行的大妖也定要留下性命。
要知道李馗和趙霓裳假死的這幾天,贏王權可不僅僅只佈置了針對贏君羨的戰術,就連事後針對糜夫人的埋伏亦是早有準備。
原本在外頭逍遙快活的蒙佑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緊急召回。
若是在家門口都留不下兩個鑽進口袋的大妖,贏王權這位負責人也就不用當了。
之後的事情很簡單了。
宣老五斷定與阿奴一衆全軍覆沒,便立即帶着糜夫人與一目匯合。
在極短的時間內交換情報、溝通、應急策略的商討,最後由一目代替糜夫人統率大局,糜夫人則跟宣老五再次返回青丘。
沒辦法,這次事件的影響太過嚴重,糜夫人必須當面跟胡算子說清楚。
龍種心臟的實驗牽扯到方方面面,可不單單是糜夫人一家之事。
也正因如此,胡算子只能重新部署計劃,儘量避免整座盤棋受到影響,尤其是樓啓在華中市的部署,也要做出相應的調整。
另一方面。
因爲先前水族館的圍殺導致門中的一部分中高層力量損失,這次又被長城抄了底,糜夫人手下真的只剩大貓小貓兩三隻。
這也就是樓啓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緣故。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糜夫人要和樓啓一同共事。可實際上卻是以後的大小事務都要以樓啓爲主。糜俐對此也沒有任何辦法。
好在樓啓在會妖門裡屬於中立派。
胡算子這一手安排也照顧到了糜夫人的情緒。
……
……
隨即。
糜夫人看向一目,問道:“贏君羨是否有消息?”
一目搖了搖頭,直言道:“王爺留下的聯繫渠道至今沒有任何迴應。另外,贏王權也不可能會將贏君羨的存在透露出去,所以我們現在只能耐心等待。”
這時,樓啓突然饒有興趣地問道:“你覺得贏君羨是死是活?”
一目沉吟片刻,居然以近乎肯定的口吻說道:“屬下猜測——沒有!但是贏君羨恐怕傷得非常嚴重,怕到現在都沒有緩過氣。”
“哦?!
“說說你的依據是什麼?”
樓啓知道一目是糜夫人最重要的智囊,毫不誇張地講糜夫人先前經營的勢力能有如此規模,一目居功至偉。包括這次的事故也是由一目主持大局,在極短的時間內安撫好其他妖怪的情緒,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誤怪一目失言。”
一目拱手說道:
“相較於我們,贏君羨自身的勢力其實並沒有受到特別嚴重的打擊。要是這位逍遙王真的死了,背地裡肯定會迎來一場風波,可目前爲止濱海仍然呈現出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這是其中一點原因。
“另一方面,贏君羨跟夫人有幾項正在合作的生意。
“據我瞭解到的情報,在若望山一役發生沒多久,逍遙王安排負責生意的人全都在同一時間消失不見,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
“能有如此默契的動作,肯定是有人在主持大局!”
一目這時道出的話音蘊着自信,平靜說道:“如果贏君羨已死,那些生意對他手下的人來說毫無作用,反而是累贅。只有逍遙王沒有死,生意也就具備了價值。
“這種默契的消失,也許是在給我們一個信號。
“當然,這只是屬下的猜測,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聽完一目這番分析,樓啓不由頷首說道:“你說得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說着,他看向糜夫人:“就算那位王爺沒有死,門裡對他的態度也會發生變化,歸根結底要不是因爲他手下的這場婚禮,我們也不會憑白遭受那麼多損失。”
言語中的責怪意味顯而易見。
但卻不像是樓啓說話的風格,恐怕就是個傳話筒的存在。
不過這番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雖說不能把一切的錯誤全部歸到糜夫人頭上,但是其他幾位大聖包括胡算子只看結果。
未等糜夫人開口,樓啓便接着說道:
“既然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先回華中等你。”
“我隨後就到。”糜夫人說道。
樓啓點一點頭,身形如一縷朦朧的霧氣無聲無息間消散。
也即是這時,糜夫人眸底方纔露出些許疲態,揉了揉眉心:
“剩下在外的弟兄們呢?”
“屬下已經安排他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候。”一目立即回答:“鰲魚可以立即動身前往,屆時可以直接前往華中市了。”
“恩。”
糜夫人擡眼看向一目,溫聲道:“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爲夫人分憂本就是分內之事。”
一目說道。
糜夫人輕輕點頭,看了眼柳如復,也是安慰了一句:“我知道你險死還生,也想給兄弟們報仇,只不過……不過現在我們還是要以大局爲重。”
也就這時候,糜俐纔會說幾句體己話。
“白鬼明白。”
柳如復語氣堅定,默默攥緊拳頭:“我相信一定能爲兄弟們報仇雪恨。”
“你們倆先出去吧。”
糜夫人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柳如復跟紅鬼對視一眼,立即拱手離開。
“砰——”
大門輕輕掩上。
“夫人,龍王那邊可有吩咐?”
一目看向糜夫人,語氣裡含有關心。
糜夫人這一個月也是忙得焦頭爛額,青丘會議一結束,又馬不停蹄地去見金龍王,無論是贏君羨還是輪迴𫆏都關乎到龍王尋找命格的要事。
可如今出了這一檔事,只能暫停下來。
“沒有特別的吩咐。”
糜夫人搖了搖頭:“只交代了先按胡先生的要求行事。”
一目深深地看了眼糜夫人,卻沒有再說什麼。
他也是跟隨夫人時間最久的老人,哪能不瞭解糜夫人的性格,跟他說得簡單,但是在龍王面前恐怕也是捱了一頓責罵。
無非就是看破不說破!
“資料復原的一事還需你儘快抓緊時間。”
糜夫人突然意味不明地自嘲道:“我們現在就是那種犯了錯的小孩,必須竭盡全力彌補犯下的錯誤,還要小心是不是哪一處做得不對。”
一目聞言有點愣住,心口有點發堵。
很難相信這句話竟然會是從糜夫人的嘴裡說出來,可見心底藏了多大的憤怒與憋屈。一目雖看似冰冷無情,漠視生命,可對於親近之人卻是看得極爲重要。
“還請夫人放心。”
一目當即拱手保證道:“只要鰲魚一到華中,關於原先全部的實驗資料也會整整齊齊地送到樓啓大聖的手裡。”
卻是生生地將原本需要三天的時間縮短一半有餘。
然而此時此刻,糜夫人的神情卻是猛地一怔,眉宇間不自主地浮起悲傷落寞。
“請夫人放心。”
這句話對她而言太熟悉了。
往常一目跟與阿奴都會在這時候異口同聲地說起這句話,當時糜俐還調侃他們能不能換點新花樣,哪成想現在只能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另一個人的話語聲卻再也聽不到了。
那個每次都會獨自留下收拾辦公室的身影徹底離糜俐而去。
“夫人,我先出去了。”
這時一目注意到糜夫人的情緒,低着頭退出房間。
這回,屋裡只剩糜夫人。
她打開桌上的電腦,打開了濱海長城的官網。
映入眼簾的是喜慶的橫幅,時至今日,頭條仍是李馗全殲會妖門的報道,這個飄在頁面頂端的橫幅怕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消失。
糜夫人眸底沁出冰冷寒光,眼角微眯成危險弧度,點開了鏈接。
一眼便見到了與阿奴血肉模糊的照片。
霎時間,濃墨似的黑暗傾瀉而出,直將整個辦公室籠罩,電腦屏幕閃爍的微弱光芒,照徹那張擇人而噬的恐怖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