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麼？”
馮夷甫一張口，天地間驀然結上一層陰寒的冰霜。
眼下兩人這般對峙的情況，李馗突然說出這番話，不禁讓馮夷聯想到許多。
他身邊知道黃泉所棲空間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上次宴請各方水域霸主，他們也只知道黃泉確實在馮夷手中，但其確鑿位置卻是一概不知！
李馗對上馮夷滿蘸殺意的目光渾然不懼，平淡說道：“靈源公對本鬼使做過詳細的調查，那你肯定知曉我最討厭什麼了吧。”
龍有逆鱗，觸及必亡。
馮夷一瞬間便明白李馗的話外之音，不止是蘇媚兒，小玲瓏肯定也遭遇了不測，再加上雪女，心頭驟然騰起焚天怒火。
“那你就拿自己的命給她們陪葬吧，李馗！”
霎時間，天地爲之一暗。
三淮水寨之主，終於露出自己的獠牙。
“嘩啦——”
以馮夷爲中心，左右兩側佇立起九十九幽冥道幡，幡上一枚枚詭異符文綻出靈光，隱約間似有種種兇猛詭異的異獸在怒吼咆哮。
道幡無風而揚，獵獵作響。
馮夷腳下立着的虛空，不知何時出現一尊威嚴肅穆的法臺，冷冷的目光注視李馗。那張俊朗的面孔充塞無情意味：“一起陪葬吧。”
“轟隆！！”
話音未落，石破天驚的巨響悍然爆發。
毫無徵兆地，偌大的水寨四面再次掀起數千米高的驚天嘯浪。
以無可匹敵之勢淹沒其他區域，無數房屋樓舍被沖垮，暗黃污濁的洪水傾瀉奔涌，地面龜裂崩塌，無數哭嚎和探出水面的肢體被浪花吞噬。
“快跑！”
“救命啊！”
仍有相當一部分的妖怪鬼類還在水寨當中，他們在地上奔跑，爬上屋頂，飛去高空，可在這如山崩，如天塌的嘯浪面前卻顯得尤爲孱弱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吞沒。
絕望的氣息瀰漫升騰。
此情此景，宛如末日。
與此同時，罪惡城砦的某個廣場上，數以萬計的亡魂正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仇白飛見到遠處襲來的洪水中那令人觸目驚心的怨靈數量，心肝竟不由一顫，連忙喊道：“帝江快，沒時間了。”
“剩下的人趕緊過來。”
面部混沌的帝江立即變大身軀，四隻迸發火光的翅膀用力一扇。
轟隆！
伴隨渦輪引擎的轟鳴，劇烈的空間旋渦迭起。
然而可怖的陰影已經從上至下遮蔽下來，不禁使人的內心升起莫大的恐懼。
“來不及了。”
薛常在和仇白飛對視一眼，當機立斷，強橫的氣息瞬間爆發。
立見巍然的黑白無常法相自二人身後拔地而起。
下一瞬，滔天巨浪立馬衝撞過來，水勢源源不斷。奔騰的汪流中，隱約能見黑袍與白袍巨人的身影，猶如礁石一般。
不到十息的工夫，三淮水寨盡成澤國。
陸地在兇猛波濤中哀鳴顫抖，整片天穹黯淡無光，狂風號叫，強而有力的洪水以雷霆萬鈞之勢逼近龍宮四門。
距離越來越近，猛地撲打上去。
本就飽經戰火的巍峨城牆只輕輕一撞就被沖垮，無數怨靈以及腐爛的人魚在汪洋中頗有如魚得水的姿態，蜂擁着衝向那些陰司鬼使。
而在法臺之上，馮夷一襲大袖飄然，萬年道行的氣勢無止境地攀升，瞳孔深處彷彿映出水寨各處正在發生的一切。身後的空間如碎裂的鏡片般懸浮。
“你們的主意打得很不錯。”
馮夷眉間無溫，皮笑肉不笑道：“但是我這一出請君入甕怎麼樣。”
一字一句吐出。
穹頂驀然響起了雷聲。
這萬鈞雷聲浩大，彷如帶上了靈源公的意志，直叫世間萬籟俱寂，連遠處的汪洋波濤都在他的意志下沉入寂靜。
坐在屋檐上的李馗深深吸了口氣，焰星燃至末端，隨手將菸頭彈出。
忽地，一滴黑色雨水於高空墜落，打在了餘煙嫋嫋的菸頭上。頃刻間，激烈的錚鳴聲乍響，赤紅的劍氣猶如脫繮的蛟龍迸射而出。
錚！
劍氣如虹。
赤紅劍芒貫穿二人之間錯亂的空間，明明是咫尺間的距離，可劍鋒所指的法臺卻猶如天涯一般，轟隆隆的巨響連綿，更有劍氣的嘯聲。
這般光怪陸離的景象直叫人頭暈目眩。
“你們費勁心思破壞登天梯，好讓本王只能困守此地，想讓龍宮成爲本王的埋骨之地。
“哈哈哈哈哈。”
說着，只見馮夷放聲大笑，高大挺拔的身軀昂然天地。“破壞陣法節點、毀滅海洋天空、你衝擊河圖阻攔我的動作……好讓自己有一分鐘的時間完成接下來的計劃，如此處心竭慮地對付本王，真是——愚蠢呀！”
鬱壘曾猜測馮夷一定在搞什麼陰謀，否則不可能任由他們攻破四門。
他猜得沒錯。
馮夷就是在等他們打進來。尤其是當他看到神荼鬱壘使用螭紐寶璽來突襲龍宮四門時，一瞬間，李馗等人的謀劃都被他串聯在一起。
原來楊官、豺狼、蘇媚兒……自己的親信、愛人早就死在了各司鬼使手下。瞞天過海的本事確實了得，連馮夷都沒看出丁點漏洞。
這羣陰司鬼使這般竭心盡力，他靈源公又怎會不好好設宴招待。
先前像羣老鼠一般到處躲藏。
行，那就等你們全出來，我再一網打盡！！
“轟隆——”
驀地，耀目的熾白雷霆於鉛海中落下，漆黑的天地有了一瞬的光亮。
閣樓頂端，一坐；一立；雙方的碰撞愈演愈烈。
隨着狂嘯的颶風，一面面幽冥道幡擺盪間似有人聲響起，無數人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聲音低沉卻莫名有種難以言喻的詭譎。
“玄冥陵勁，顓頊司藏。肅將天烈，凋攰萬象……”
“夭喬反始，伏蟄斂育……毋泄其真，以爲物媼。”
雷蛇狂舞，馮夷頭頂上空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道龐然的黑暗形體，正以極快的速度化虛爲實，巍峨宏大的氣勢鎮壓龍宮。
“說到底，想要真正站我面前。”
漆黑的暴雨如注。
與此同時，馮夷高高在上的漠然話音清晰地傳進李馗耳中。
“你的實力夠不夠格。”
下一瞬，金光升騰！
天壓向了地，百米高樓搖搖欲墜，那一抹金光存於天地之間，彷彿是最後也是唯一的光亮。
李馗體表熾盛的神光在雨中被吹打得時弱時強，這黑色雨水厲害非常，不止具有強大的腐蝕效果，還有壓制術法、神識的效果，極大影響他的感知。
說時遲那時快，李馗雙眼深處彷如各自映出一輪血日，毫無徵兆地，無數島嶼虛影在閣樓周圍出現。
他縱身而起，擡手往前一抓，一道彈回來的赤紅劍光被握進掌心，且聽龍吟，赤霄神劍顯化而出，直接朝馮夷斬下。
一式·人間清明
煌煌劍氣光照天地，竟無視掉吟唱的威壓，勢如破竹地湮滅錯亂的空間。瞬息間抵進馮夷身前，剛猛煊烈的劍氣在他眼中閃爍。
見到李馗掌間竟出現赤霄神劍，馮夷雙眸異色閃爍，直到劍氣臨面，方纔忍不住挑起眉鋒，擡手拂袖間，一造型精美的玉瓶懸於頭頂。
方一出現，立見玉瓶口涌出太清金液，其形金黃，猶如萬千絲線垂下，將馮夷籠罩其中，任憑光明熾熱的劍氣如何進攻，卻如石沉大海般毫無效果。
悄聲無息間，某種極爲隱秘波動悄然蔓延。
‘奇怪……’
馮夷敏銳地察覺到有些地方不太對勁，卻一時間沒能辨清真相。不過卻不耽誤他繼續施展神通，手指連連掐了幾道法決。
幡面一枚枚詭異符文驀然沸騰，耀起靈光的內部似有無數跪伏在地的生靈，他們大聲詠唱祀歌，呼喚玄冥，其音震撼虛空。
李馗前撲的身影猶如深陷泥沼一般，他眼睛四下一掃。
實際上遠不止閣樓這一塊區域，自馮夷的法臺之下，恢宏的陣法輪廓自整座龍宮騰起。換而言之，龍宮既是馮夷的法臺，也是祭臺！！
未待李馗加以反擊，異變乍起。
但見詭異符文脫離幡面，驟然爆炸開來，在每一枚符文破碎的瞬間，數不清的淒厲獸鳴響起，一縷縷猩色氤氳騰空，沒入頂上龐然的黑暗形體。
此情此景猶如獻祭。
眼前落下的暴雨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威壓越來越重。
李馗仍在前進，甚至因爲其速過快的原因，在身後拉出重重疊疊的殘影，許是一千，許是一萬，可是與馮夷之間的距離卻以龜速拉進。
轟隆。
李馗叩齒，熊熊三味真火噴涌而出！
馮夷見狀脣邊笑意輕蔑冰冷，拂袖的手臂落下時，空間成了他手中的玩具肆意擺弄，席捲翻騰的火焰剛一撲出就消失無蹤。
在他四周，空間分離脫落，狀如一面面金紅色的鏡子，而三味真火就嵌在鏡內，旋轉間龜裂破碎，泛不起丁點波瀾。
天地之力盡歸己身！
李馗雖說不缺越階戰鬥的經驗，但一個大境界的差距卻是實打實擺在那兒，巨大的溝壑絕非單靠經驗就能輕鬆跨越。
更別說有龍宮法臺的加持，實力的懸殊只會愈發誇張。
普普通通的一座山，如何與巍峨的名山爭鋒。
可即便如此，李馗氣勢依舊驍勇，一往無前，赤霄神劍震出龍吟，空間的筋骨與枷鎖不斷崩裂，劍鋒直指馮夷眉心。
強者向更強者揮刃。他心思愈發冷靜，馮夷準備這般浩大的陣勢顯然圖謀不小，不能讓馮夷得逞。
只見李馗雙瞳中的血日泛起玄妙光芒，倏地消失不見。
“轟隆——”
雙日橫空，咆哮響起。
陸吾的龐然虎軀猛然撲出，九條燃燒幽色火焰的尾巴輕鬆攪亂空間，滾燙如岩漿的氣機登時將方圓數十米化作幽黑火獄。
只一瞬，銳利的虎爪掀起空間旋渦朝馮夷撕下。
‘原來是打着用小世界抗衡法臺的效果。’
馮夷面色不改，眸中寒意愈足，嘴脣一張一合：“愚蠢。”
他對李馗又非完全不瞭解，陸吾這張底牌，李馗一直沒有打出來，馮夷又豈會沒有防範和警惕，就等着李馗黔驢技窮時打出。
在馮夷出聲的一瞬間，身前虛空頓時泛起不規則漣漪，數不清的太歲根鬚觸手直如出膛的炮彈撞向陸吾的虎爪。
相接的一瞬，大量的觸手或被空間旋渦絞殺殆盡，或是被濃烈的死意侵染失去生機，雖有節節潰敗的趨勢，但已經讓陸吾的攻勢受挫。
馮夷噙着冷意，張開的手掌虛虛一攝，儼然是打算將祭祀的最後一步完成。
但見底下淹沒而來的黃泉突地飛出數以萬計的透明身影，有人形，也有獸形，他們不斷掙扎，卻如蜉蝣撼樹一般無力，徑直沒入頂上黑暗形體的大嘴裡。
時間好似在此刻放緩。
“墐戶坯城，家有蓋蓄……毋泄其真，以爲物媼。”馮夷低聲唸誦。
邪異森寒的氣機自黑暗形體內迸發。
黑暗自祂臉上脫落，露出一張狷狂的男性面孔，耳朵兩邊各懸一條青蛇，蛇信吞吐間，森然的寒意舔舐。
冰冷彷如附骨之疽般縈繞在李馗靈臺，他體表的金光忽明忽暗，雙眸登時泛起劇烈漣漪，終於看清祂的軀體竟是一副鳥身，片片羽毛有詭異的籙文銘刻，死亡、衰敗的氣息流淌蔓延。
如此鮮明的特徵，一下子讓李馗認出了跟腳。
祂是玄冥！
有名的水神、冬神、北方之神。
玄冥腳下還踏着一龐然大物，不過其模樣只有模糊的輪廓，隱隱能辨認出是一頭雙首龍，黑暗深邃，還未能顯化出來。
可即便如此，祂方一現世就有壓塌虛空之感。
天地變得愈發陰沉晦暗，宛如變成深不見底的恐怖汪洋，尤其是近在咫尺的李馗，受到的衝擊簡直難以想象，只覺渾身被海水浸潤，有口鼻窒息之感。
玄冥看向李馗，冰冷無情的目光卻與馮夷如出一轍。
“李馗你放心，定叫你們在黃泉路上都看不着彼此。”
馮夷頭頂的精緻玉瓶緩緩旋轉，垂下的萬千絲線彷如給他套上金色華貴的衣裳，他再一次掐起了法決，致命的殺機噴薄欲出。
同一時間，玄冥伸出手爪。
底下的黃泉驟然掀起驚天嘯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