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過去，在擊殺數突破800之後，陳鋒的殺戮速度終於放緩。
他目前36.36%的喚醒度的確算不上高。
在戰鬥直覺中持續高速運轉太久，發出的腦波指令太多，他的大腦已經逐漸跨過臨界點，漸漸撐不住了。
陳鋒開始出現失誤。
之前被他甩開的部分參賽者又慢慢拉近了距離。
但他已經展現出了足夠多的東西。
他達到了36.36%這個層級不可想象的極限高度。
目前還在堅持的數百名選手中，他的喚醒度已然最低。
兩小時十三分，馬雷赫與葉路明相繼完成千殺。
兩小時三十三分，又有數十人陸續完成千殺，也有上百人被淘汰。
三小時過去，陳鋒的擊殺數艱難邁過900，但又有上百人完成千殺。
四個小時，陳鋒的擊殺數達到941。
參賽選手只剩下他一人。
他早已搖搖欲墜，腦波指令也時常紊亂。
他的體能與身體耐受力也漸漸達到了極限。
陳鋒躺在協同共振訓練儀上的身體表面開始滲出血絲。
生命維持儀和精微夸克治療儀早就掛了上去。
“他超過極限了，結束吧。繼續下去有可能對他的大腦造成深度傷害。”
同在觀戰的生命院副院長提議中止陳鋒的比賽。
但這個提議遭到正代入陳鋒第一視角的唐天心的拒絕，“不，繼續。他當真了。”
衆人：“嗯？”
唐天心：“他過於投入，忘了這是模擬比賽。這對他已經不是一場比賽，是一場不能輸的戰鬥。”
她講話的語氣很平靜，但卻讓偌大的虛擬會議室中鴉雀無聲。
盧先鋒考慮了數秒，“好，繼續比賽。現在的陳鋒上士不是參賽者，是一名戰士。”
貝恩斯塔：“是的，繼續吧，我們在一年後的戰爭裡也沒有放棄的資格。”
量子網絡裡莫名的涌起一股悲愴的情緒。
雖然沒有人真正見過入侵者長什麼樣，也沒人敢篤定接下來究竟會面對何種敵人，但在此時陳鋒的第一視角觀戰系統裡，每個人卻都能體會到他身上那股濃到如同黏稠血漿般的不屈意志。
他的意志並非無根浮萍，反而來自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的血火試煉。
每一名戰士都會接受深度心理建設，以獲得足夠堅強的戰鬥意志。
但陳鋒此時展現出的意志堅強得有些超綱了，對無數旁觀者而言，本就是一次難得的洗禮。
沉浸在廝殺中的陳鋒並不知道，此時全人類至少有數十億人正通過觀戰系統，同步感受自己的呼吸、心跳、憤怒，以及那種我一定要贏，並且我遲早會贏的戰鬥姿態。
他只是在沉默中一個又一個轟碎眼前的八足甲蟲。
六小時三十三分，陳鋒完成千殺。
他眼前再無一個敵人。
與此同時，他的裝備損毀度剛剛好100%、能量剩餘率0%。
模擬戰場中的他仰天就倒。
協同共振儀裡，他的意識迅速沉睡。
唐天心嗖的退出虛擬會議室，“我去看看情況。”
三分鐘後，虛擬會議室中響起唐天心的通報，“他沒有大礙，只是深度昏迷過去。”
也不知道多少將領、高級執政官和科學家暗中送了口氣。
如此多的高層同時在乎一個區區上士的狀態，倒是歷史上的第一次。
盧先鋒笑了笑，“真奇怪，這上士身上好像有種奇怪的感染力。明明只是場選拔賽，他拼成這樣，非但不顯得可笑，反而把我也給代入進去了。”
貝恩斯塔點頭，“我也是。”
沈長河感慨着：“如果在真正的戰場上，我們也能如他這樣在倒下前殺盡所有敵人，倒也此生無憾。”
“嗯。”
“不錯。”
以看不見卻客觀存在的假想敵支撐數百年的奮鬥，需要的堅韌鬥志並非說說而已那麼簡單。
人心中受到的壓力，同樣是難以言喻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墮入失落之城了。
時代需要陳鋒這樣的精神，今天他在模擬戰中的第一視角記錄，既能成爲重要的訓練參考，也是完美的心理建設教程。
“軍務部和政工部負責整理資料，改良教程。其他人散會。”
盧先鋒最終說道。
十餘分鐘後，唐天心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雙手十指相扣，看着投影幕。
該公佈選拔賽結果了。
參賽者的知識水平考覈、智商潛力檢測、指揮能力與戰鬥能力評估四項參數評分早已清楚羅列了出來。
在綜合排名中，林布毫無懸念的高居第一。
陳鋒倒也沒名落孫山，綜合排名剛剛好三十六，在名單的最下方。
陳鋒有兩項參數一騎絕塵，但智商潛力只是中等偏上，拖了不少後腿。
他在戰鬥能力測試中的表現很打動人心，但他前後水平反差太大，總體擊殺速度、裝備損耗率和最終剩餘能源表現並不夠完美。
唐天心的目光自上而下迅速掃過榜單，順着她目光焦點挪動，一個個名字上浮起來。
但她並未作出選擇，一直翻到36位。
“陳鋒，男，25歲，職業：銀河戰士，服役所在地：大雪山基地。公民序列號……”
唐天心微微一笑，“陳鋒。”
她眼前的投影幕上彈出字樣，“是否確定，不再更改？特別提示，本次參與選拔人員綜合素質較高，您本人基因喚醒度也很高，爲了提高基因組合的多樣性，創造更多可能，建議您選擇多個人工培養配對對象。”
做出建議的並非繁星，而是唐天心個人的智能助手。
這建議非常符合邏輯。
在雌雄基因信息組合生成新生命時，總會充滿無限可能。
唐天心不是一般女人。
假如只將她的冷凍細胞與固定對象配對，某種意義上是極大的資源浪費。
她囤下的冷凍細胞多達近百個，多選擇些高喚醒度的對象，進行不同嘗試才更符合文明進化的基本邏輯。
若是在認識陳鋒之前的唐天心，她本就會如此打算。
但現在唐天心卻平靜的搖了搖頭，“不了，就陳鋒一個。”
“鑑於您的異常選擇，您需要對此作出解釋。”
唐天心想了想，“因爲愛情。”
講這個話時，她罕見的臉紅了。
文明發展到如今，男性與女性之間倒也不是全部的功利組合。
愛情依然存在，也並非奢侈品，人人都有資格選擇。
但出於愛情的男女結合卻不可避免的越來越少了。
倒不是世界政府在刻意壓制，一切都是自然選擇與正常演變而已。
人一生能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認識的人太多，接觸的面太廣，個人追求與文明追求的目標又是如此的明確，工作永遠做不完，訓練與提升永無止境，每個人都等閒抽不得身考慮私事。
職務越高的人事務更是越繁忙，心中的責任感更強烈，更難有心思考慮個人感情的需求。
很多人都憧憬與嚮往愛情，但現實問題擺在眼前，無論男女都很難對某個特定的異性產生非你不可的衝動，也就是愛情。
越是領袖級的人物，越是如此。
達到唐天心這樣將領級別的，只有極少數人能有幸得到愛情。
譬如沈長河夫婦，又譬如勞倫斯·丹妮芙與夏爾·路易，又比如奧布萊恩和他的七個妻子。
沒人會嘲笑這些婚姻關係，反而會羨慕這些感情豐富充沛，又無比幸運的能在生命中找到一生所愛的幸運兒。
至於生理上的需求，那就是純粹的個人選擇無從討論了。
唐天心做出選擇後，果然引起不小的震動。
尤其很多排名靠前的參賽者想不通。
唐天心不是無名之輩，她素來的作風、態度、爲人等事蹟均顯示出她是個工作狂般的巾幗英雄。
她才華橫溢，雷厲風行。
她的戰爭指揮風格獨樹一幟，總會出其不意，既狠辣妖豔，又無跡可尋。
她不是穩健型的指揮官，屬於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殘暴型指揮官。
只要能順利完成任務，取得戰爭勝利，她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也包括她的艦隊。
這樣的人，怎麼會只選一個配對對象呢？
難道她不知道怎麼做是對文明更好？
唐天心的解釋很快被公佈出來。
“第一，因爲愛情。”
“第二，剩下的時間不足一年，我的後人未必能培育成型，此事的意義不算重大，所以我不想做任何違心的犧牲。”
在基層範圍內，爭議被稍微平息，有很多人羨慕陳鋒，也有很多人爲自己看好以及崇拜的優秀戰士與指揮官被無故放棄而略感不滿。
畢竟陳鋒並未取得壓倒性的評分優勢，唐天心的理由又過於自我，在科學倫理上站不住腳。
傍晚，軍事體系高層例會如期舉行。
陳鋒依然在昏迷，並未甦醒。
在例會上，有人不答應了。
選拔賽綜合排名第一的林布中將在正式討論結束後的交流環節裡當場發難。
“唐少將，這事的確是你個人的自由，其他人無權干涉。但你也不能阻止我對你產生不滿。我林布是第一，陳鋒只不過區區三十六。你選了他，還只選他。你只是一句所謂愛情，不足以令人信服。”
唐天心雙手環抱，“林中將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