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在片場看蘇子衿的表演,將手中的瓜子放下。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眼睛一直注視着蘇子衿的方向,似乎不想放過每一個動作。
片場這段時間,秦浩對蘇子衿非常有好感。
特別知道從前蘇子衿當實習生和被雪藏的經歷之後,還能如此開朗向上。
但此刻,作爲哥哥和娛樂圈前輩的他,能看出來蘇子衿正經歷着什麼。
從前有句話,叫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而此刻的蘇子衿從瞎子過河到如今,已經摸索出一些方法。
此刻的他正處於瓶頸期。
就像小說中的武林高手到達某個程度必定會面臨衝關的風險。
若成功,則一飛沖天,若不成……
秦浩不敢想像,如果真的失敗之後,蘇子衿會如何?
此刻,他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蘇子衿儘可能的控制自己內心角色的一舉一動。
就像練字的時候,到一定程度,你會發現自己不會寫字一樣。
而之後等你再次熟悉掌握方法,才發現字會好很多。
不破不立……
現在的蘇子衿也是如此,滿腹的經驗和方法,但卻無法控制自身。
……
“你終於肯接受我了!”
代表郭羽的身影再次浮現在眼前,只是身上透明如煙一般,身體像一層薄霧虛無縹緲,蘇子衿看着扮演朱大哥的演員,彷彿成爲郭羽的身影。
瞬間腦子中想要說出的臺詞卡住了,連帶動作也變的不自然。
“卡!”
呂導的聲韻很小,十分低沉沙啞。
第七遍!
這是這幕劇的第七遍。
劇組的工作人員早就對這齣戲感到不耐煩,攝影大哥的手都已經酸了,看蘇子衿的眼光也從欣賞一點點改變到失望。
身後舉着高高收音的師傅,也無奈將其放下。然後轉頭看蘇子衿,搖搖頭深深嘆一口氣。
後面的一羣羣演找了個地方坐下,圍城一個圈,有人唉聲嘆氣有人錘錘後背,還有人暗暗指着蘇子衿。
“唉,今天倒黴了!主演總卡,弄不好得到十一二點呢!”
“可不嘛!沒辦法,就是混小角色的,主演不行,那咋就得幹活。”
“今天難捱了……”
……
劇場嘈雜一片,蘇子衿披上大衣默默走出去,背影有些蕭瑟。
屋外零下二十度的冷風一下打到蘇子衿臉上,身體感受寒冷忍不住打個嘚瑟。
蘇子衿眺望四周,門面房上如尖刀一樣的冰凌垂直向下,宛如野獸的尖牙。
大地上白雪堆積在灰褐色樹下,兩邊的人行道上積雪被壓實,成一層雪路。而蘇子衿蹲在馬路牙子看着車流,點一根菸。
思考接下來自己應該怎麼表演。
明明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形態都在自己眼前,彷彿只要一伸手,就能觸摸到。
但始終在自己眼前蒙上一層紗,怎麼都戳不透。
“喂,小子。幹嘛呢!”
蘇子衿轉過頭看呂行導演過來,蹲下身子跟自己一樣並排蹲在馬路牙子上。
呂行看眼蘇子衿手中的煙,擡擡手。
“抽我的吧!華子!”
蘇子衿接過煙,點上火。
零下二十度的火機溫度像熱水一樣,連續按幾下才把煙點着。
“小子,我知道你今天狀態不好。
這就是生活嘛!加油!拿出你最好的演技,就努力吧!”
呂行蹲在馬路牙子,伸手指着眼前的三四層小樓又指着身後的高樓大廈。
“看吧!想從三四樓走到大廈上面,你就必須從原本的三四樓上下來,走到平地上去,一路走到大廈上。
只有這樣,你才能走到最高!”
“想要走到最高點的人,就要能忍受在平地上的寂寞!都是東北大老爺們,別矯情了!”
“給你十五分鐘準備,下一場戲你要不好好演,你看我不削你!”
呂行草草幾句話,說完便離開。離開前將半盒華子塞到蘇子衿懷裡。
蘇子衿回頭看呂行走出去,抽着手中的華子,任憑風將煙逐漸熄滅,站起身眺望遠處的高樓。
想爬上大廈上面去,就要從自己原有的高樓上出來。
走到平地上去,才能走到大廈。
蘇子衿眺望中,看見街道上人流穿梭,矮樓和大廈間人並行其道,好一副繁忙的城市畫面。
……
“你好啊!”
虛無縹緲的聲音從來,像針一樣扎進耳朵裡。
“你還是不想跟我和解嗎?”
郭羽的身影從馬路另一頭走過來,他雙手放在牛仔褲的兜裡。
街上車來車往但觸及到他的時候,就徑直穿了過去。
郭羽一直走到蘇子衿面前,看着蹲地下的蘇子衿,也蹲下來。用手指指着蘇子衿,又跟自己說。
“我將成爲你?你將變成我?”
蘇子衿嘲諷笑了一下。
對於這個角色我已經熟透了,你在不在又如何!
蘇子衿背過郭羽的身影,走到劇組中。
而郭羽轉過身,看蘇子衿離開高喊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
“開工了!開工了!”
蘇子衿推開門帶一身冷風,在劇組中吆喝兩聲。
聞訊而動的羣演都看呂行,看呂行點點頭後才動起來。
“你狀態還好嗎?”
秦浩過來跟蘇子衿說道。
此刻,蘇子衿昂首挺胸,擺手道。
“相信我!”
他看着眼前的角色,腦海裡的畫面和劇場中的相稱。
而郭羽穿過玻璃來到蘇子衿身邊。
呂行看蘇子衿給他擺出一個ok的手勢,對劇組的人說道。
“無證之罪第八次,開機!”
蘇子衿腦中角色經歷如走馬燈般閃過,閉眼中無數綠色的數據條飛快的滾動,等蘇子衿在掙眼後,自己已經進入狀態。
“小茹拿刀捅了他三下,全是致命傷!”
蘇子衿有些難過的道。
跟蘇子衿的對戲的演員,突然發現蘇子衿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剛剛說那句臺詞時,蘇子衿頭微微前傾,嘴脣微動,雙眼淚水懸而未掉。眼神望着自己,好像是在湍急流水中抓住個救命稻草。
“那得判多少年啊!”
“十五年。”
蘇子衿伸出手指,筆畫一個十五的樣子。
“小茹,是我妹,別說十五年,就是五十年我也等!”
蘇子衿的動作不再像從前那般生硬,神態動作都宛如行雲流水一般,每一個眼神都是內心中對角色理解的延伸。
而且,似乎隨着戲份不斷上漲,蘇子衿的演技越來越放開。
身上似乎有一股力量,言語中都有情感流露其中。
……
“你終於接受我了!”
郭羽的聲音響徹蘇子衿心頭,聲音宛如惡魔的誘惑,又像是一聲聲申訴。
蘇子衿內心對郭羽角色的枷鎖,逐漸瓦解。
像是春雨化雪一樣,自然的流露。
“對不起,朱大哥,我沒保護好她。”
蘇子衿話中惋惜的情緒流露在外,同時把頭低下。
然後擡頭偷瞄一眼朱大哥的神態,又把頭低下去。
他此刻告訴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想讓朱大哥爲他頂罪!
而他每一句話都在引 誘朱大哥一點點步入沉淪的道路。
一個擡眼的動作就自然的流露出郭羽的心機。
朱大哥的眼神眨了很多次,看着房樑右四十五度角發黴的房角,眼底流露出內心的不安。
“你不是律師嗎?像這事…得判多久啊!”
“恐怕需要十五年……”
蘇子衿的眼神一直盯着朱大哥的一舉一動,連一絲絲的神態變化都不放過。
隨着全身心的投入進去,現在的蘇子衿再次進入了角色和自我剝離的狀態。
彷彿內心中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被無情撬開。
朱大哥聽到這個消息內心的煩悶無以言表,看着一旁,眼中都是愁意。
這家小店的人不多,陽光從滿是污漬的玻璃照射下來,照在二人的身上。
身旁羣演們的喧囂聲和吃飯聲似乎都被剝離開,此刻此間只有蘇子衿和朱大哥的博弈,和無聲的戰場。
蘇子衿看着朱大哥的心神不寧,卻還是下不去決定,打算將籌碼再次加大。
“小茹…小茹……她跟我說……”
…
呂行在後臺看着蘇子衿的演技。
雖然和真正想象中的巔峰還有一點誤差,但基本已經滿足這場戲的要求了。
呂行在監視器後面看着一幕,摸摸下巴上好久沒刮的鬍子,凝眉深思一會。
“有點意思。”
呂行看出蘇子衿隨着時間,身上的某種東西像是覺醒一般。
秦浩看蘇子衿的演技逐漸恢復,內心懸着的石頭終於落下心去。
雖然他能感覺到蘇子衿還是在入戲中徘徊,但能感覺到蘇子衿內心中的主我正在和角色的本我,展開一場戰爭。
而現在的蘇子衿本我和自我的意識已經稍微能控制住了。
等到蘇子衿真正將自我爲主導,駕馭角色的本我時。
蘇子衿必將浴火涅槃,邁入另一個境界。
鄧佳佳也知道這點,如果演技有境界的話,她現在已經能控制住角色的情感,屬於一流演員。
按照狗子系統的級別大概在b+、a-左右徘徊,而秦昊則是在a+上。
可現在蘇子衿的演技卻經常在b-和c+上浮動,這也是蘇子衿現在面臨的情況。
如果他能控制住角色,他的級別將瞬間升到b級,從此對演技有一個新的理解,但如果失敗的話。
蘇子衿可能對演戲有一定的心理陰影,甚至會連最初的狀態都把握不住。
蘇子衿的內心深處。
郭羽的形象像一團黑霧籠罩蘇子衿,想從蘇子衿推開的門中走出,但他的胳膊卻被蘇子衿緊緊拽住。
郭羽無聲怒吼。
“放開我!”
但蘇子衿的手格外用力,眼底像深井一樣,手如枷鎖將郭羽緊緊抓住。
理智告訴蘇子衿,如果一直順着角色走去的話,他終於一天會成爲和郭羽一樣的人。
而郭羽本身在這齣戲上也會像失去軌道的火車,走向不知何方。
“你放開我,何必呢!讓我盡情的釋放不就好了!”
“sorry!”
“你是我!而我不是你!”
內心中蘇子衿的手還是緊緊握着。
蘇子衿演技進步,在劇組上也能顯示出來。
每一次,郭羽想要重重的口氣說話時,或者有一些動作和角色理解有偏差時。
蘇子衿腦海總會有一個聲音糾正他。
讓他逐漸改變,而直觀給朱大哥的感覺就是。
他面前的這個人,演技越來越好了。
隨之而來的壓力越來越大,宛如直面五層樓高遮天蔽日的海嘯一般。
蘇子衿的演技不斷進步,從剛開始在一些動作語氣上略微有些偏差,但在最後總能糾正過來。
到現在,以他的水準已經找不到蘇子衿的漏洞了。
飾演朱大哥的演員接連嘆了三四口氣,在猶豫妹妹殺人的事實。
而蘇子衿的眼神像一隻狐狸,黑夜中看着自己的雞,露出賊溜溜的眼睛。
而不斷的深呼吸和來回起伏的胸脯,證明此刻的緊張,但能感覺到蘇子衿在控制。
他在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不讓眼前的人發現。 wωw ▪тт kān ▪¢O
最後的時刻了,自己能不能擺脫警方追查,能不能和朱慧茹雙宿雙飛,能不能腰纏萬貫。
所有的命運都賭在此刻。
所以郭羽必定是小心而緊張的,這個動作絕對不能讓朱大哥發現。
喧鬧的菜館中,三聲嘆氣和幾聲短促壓抑的深呼吸讓場上的所有人心中被籠上一層紗。
連空氣都凝固成某種液體狀一樣,人們每呼吸一次都要好久。
鄧佳佳差一點就喊出來 ,但意識到後馬上緊緊捂着嘴。
整場戲一句臺詞沒有,單單幾個動作就讓場上的氣氛焦灼起來。
兩個人的演技在無聲碰撞,宛如熱油遇見冷水,噼裡啪啦……
兩個角色的張力因爲各自的動機在融合,共同形成這一動作。
如果不是看着蘇子衿演戲,她不敢相信。
這種絕妙的氣氛竟然是由蘇子衿完成的。
此刻蘇子衿的動作沒有了當初的刻板,也沒有後來的衝撞。
如果說把角色的所有特點都暴露在外,那種演技是一把刀的話,那此刻蘇子衿手上的刀回了鞘,只被手露出一點鋒芒。
但就是這點鋒芒卻讓人感覺膽寒。
讓人感覺此人正擇人而噬,如春蛇剛甦醒,飢腸轆轆,殺意騰騰……
畢竟手上有沒有刀,和用不用是兩回事!
如果像之前蘇子衿的的演法,那必定是鋒芒畢露,不能說錯。
但此刻的剋制卻讓氣氛瞬間變成深沉的,把這部分戲變成有內涵的東西。
“攝像抓住蘇子衿的眼睛,給我放大!我要仔細的看見。
收音師把麥克收一點,我想聽見他的呼吸聲。”
呂行跟個猴一樣,抓耳撓腮看着顯示屏上蘇子衿的演技。
此刻的演技,已經到了他心中的預期,這是一部有內涵的片段。
這個眼神和曾經的稚嫩,反差形成一起讓人心驚肉跳。
此刻蘇子衿的內心也感覺舒暢,他從開沒有在片場如此暢快淋漓。
他似乎無所不能,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都宛如天生一般。
而在內心深處,演員自我和本我的爭鬥中。
代表着釋放的門透露着自由聖潔的光芒,一團黑霧籠罩逐漸透明化的郭羽被蘇子衿理智的手拽住,代表理智的蘇子衿一點點起來,站在郭羽對面。
蘇子衿和郭羽不足一公分,鼻尖幾乎相抵,呼吸的脈搏都能聽見。
郭羽看着蘇子衿,代表自我的他從來沒有如此驚慌失措過,因爲他感覺此刻蘇子衿在控制他。
“你不能這樣!你一直控制我的話,這齣戲就毀了。…
你接受不了,第九次ng的!”
“那又如何?”
代表理智的本我正控制着郭羽的身體。
本我的蘇子衿手上似乎張出無數跟線,無數跟線看見郭羽彷彿像看見獵物一樣,而他們就是春醒飢餓以久的蛇,看見鮮美的獵物。
所有的線蜂蛹而上宛如狂蟒之災捆住郭羽。
郭羽驚慌失措,拼命的向前奔跑,跑向那個能掙脫開的門,但身後無數跟線圍着他。
隨着第一根線捆住他的腿,將郭羽重重摔在地上之後,郭羽似乎還在掙扎。
雙手在地上,眼神看着自由的門。
但最終失去了抵抗力。
成爲蘇子衿理智的傀儡。
演員如傀儡師,角色如木偶。
只有演員嘗試着將角色這層皮顯露外面,才能跟着劇情運轉如意,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人信服。
演技如線,角色如傀,演員如師,劇者如臺。
臺上無數傀被 操縱,跟着命運唱一出悲歡離合,跟着演員的心思唱一出牽絲戲!
蘇子衿逐漸適應了這種情況,此刻的他真正的邁入了一個新的臺階。
而狗子對他的個人面板上,也從c+變成b級。
……
朱大哥下定決心,咬着牙說。
“人!犯了錯就要認!她是我妹,別說十五年,就是五十年。
我也等她,我等她回來。”
話音剛落,蘇子衿的話就就接上來。
“可……小茹這麼想嗎?”
蘇子衿再次的改詞了,但這次改詞和以往不同。
他是有的放矢的更改的,他此刻對於角色的理解宛如化境,整個人好像和角色合二爲一,但自身又像遊離世外。
隨着這句話說出來,呂行就地拍下桌子,臉上洋溢着笑意。
“厲害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朱大哥和朱慧茹的關係產生巨大的矛盾,一下將劇情挑到最高峰。”
朱大哥不知是因爲蘇子衿的話愣住了,還是因爲突如其來的改詞愣住了。
蘇子衿又說了一遍,他右手抵着桌子,左手無名指指着朱大哥。
“可朱大哥,你想過嗎?小茹她願意蹲十五年嗎?
對於一個花季少女,那不是十五年,那是一輩子啊!”
又改詞了!
此刻,蘇子衿就像有一個領域一樣,操縱着場上的氣氛。
隨着此言一出,頓時朱大哥哽咽住了,到嗓子半截的話被聲聲嚥下去。
“小茹,如果真的願意的話,當時黃毛被殺時,她就會站出來。
就不會有後來的掩蓋證據、妨礙公務、毀滅證據。
我也不會被拖這裡面。”
“她如果真的願意的,就不會在這麼多天以後,猶豫下還毅然決然的對抗警察。”
“她如果願意的話,就不會再你的追問下,支支吾吾想要騙你!
你知道她不願意的……”
“你知道她是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