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俞邵再次伸手,從棋盒之中夾出棋子,按照完全不同的次序,依次擺出了第十手到第十五手。
俞邵望着棋盤,開口說道:“第十手、十一手、十五手,是白子虧損,十二手和十三手,雙方差不多。”
“所以總的來說,此時的局面,還是兩分。”
俞邵剛想再次將手伸進棋盒,便聽到了徐子衿的聲音響起——
“但是,十六手和十七手,是白子純賺,因此,白子優勢?”徐子衿緊緊盯着棋盤,開口說道。
“對。”
聽到這話,俞邵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徐子衿,點了點頭,將手從棋盒之中收了回來,沒有繼續擺下去了。
既然徐子衿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蘇以明顯然也意識到了,甚至說不定當他提出手割的時候,蘇以明那時候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一片寂靜無聲。
“本以爲衝下去是白子虧損,結果衝下去之後的變化,以手割來看,卻是黑子虧損。”
蘇以明失神的望着棋盤,許久之後,纔開口道:“所以,妖刀死了……”
俞邵默然點了點頭。
大約妖刀的確是死了。
當那一招衝下出來之後,便是……妖刀悲鳴之時。
此前絕對也有人想過沖這個變化,但是一眼看過去就感覺黑子大優,也就更不可能特意用手割法去分析得失。
如果說那一招衝下出之後,是妖刀悲鳴之時,那麼,以手割法將妖刀衝之後的變化擺出來的那一刻,便是妖刀覆滅之日。
以手割法破解妖刀,並不涉及厚薄、輕重、效率等難言之題,僅僅從局部每一手的得失上,便能看出妖刀的劣勢與不足。
從今日起,圍棋三大難解定式之一的妖刀,將——不復存在!
至於大雪崩,必須要世人意識到厚薄與效率問題之後,才能被動搖,而這個問題,就不是簡簡單單以手割法能分析的了。
在前世,圍棋三大難解定式,大雪崩和妖刀已經幾乎絕跡,僅剩大斜定式還在苟延殘喘,但也有了更多簡明的應法,使用頻率大幅降低。
所以,甚至可以說,圍棋三大難解定式,已經全部被AI淘汰了。
蘇以明坐在椅子上,望着棋盤,許久都沒有說話。
俞邵大概能理解蘇以明此時的心情,因爲,他前世也曾有過和蘇以明同樣的心境。
蘇以明雖然已經察覺出了那一招衝的問題,但應該沒有向妖刀已死這個方向去想。
妖刀,說到底是圍棋三大難解定式之一,久負盛名,無數棋手曾葬身於妖刀之下,所以也很難有人會覺得妖刀定式有問題。
不過,既然蘇以明已經察覺到了那一招衝有問題,遲早也會想到用手割去分析答案,今天只不過是自己提前將答案告訴他了。
雖然妖刀已死這個答案,可能有些駭人聽聞。
一旁,徐子衿也是一言不發,怔怔望着棋盤。
她雖然確實對今天這一盤棋抱着很大的期望,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今天出來看了一盤棋,結果把三大難解定式之一的妖刀定式給看沒了……
雖然俞邵和蘇以明,都已經取得了職業棋手的名額,但嚴格來說,今天下午,俞邵和蘇以明才正式成爲職業棋手。
也就是說,兩個準職業棋手,在一間棋館內下了一盤棋,三個小時之後,正式宣佈了妖刀定式的覆滅。
妖刀定式不成立……
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絕對會引起世界棋壇的海嘯。
“復一下中盤吧。”
俞邵想了想,開口說道:“中盤我感覺我下的還是有些問題,攻擊不夠有力。”
聽到這話,蘇以明終於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強行壓抑住內心紛雜的情緒,點了點頭。
二人很快就將收拾好棋子,然後依次交替落子,僅僅兩三分鐘,就重新將棋局擺回了中盤局勢。
“這一手,我本來以爲你會扳,那幾乎必然的一手,但是你卻選擇了長,出乎我的意料,我感覺不太好應,因此脫先。”
俞邵指着棋盤,開口說道:“我之前粘上之後,應該很厚實才對,結果卻被反咬一口。”
“因爲你之前用跳這一手,進攻我左上角薄味,這一手有些緩,看似我左上角岌岌可危,但其實黑子兩邊勢力也很薄弱。”
蘇以明擺着棋子,很快擺出了另一種變化:“跳這一手,時機不夠成熟,需要顧慮的地方太多了,如果你用鎮來封鎖,我可能會更麻煩。”
“鎮?”
俞邵望着棋盤,表情稍微有些錯愕,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眼睛微亮,說道:“這一手,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只是封鎖,實則竟有侵消之意!”
“不過,這裡我也沒處理好。”
蘇以明指着左線的棋子,開口說道:“我去右邊圍空,你扳了之後,我的白子中央收縮,黑子右線圍空卻變大了。”
“這裡如果到左邊長一手會更顯頑強。”
俞邵沉吟片刻,擺出後續變化:“我如果去右邊侵消過去,你再去圍空,如此不僅擴張了中央,還壓制了黑子右邊,比實戰更好。”
二人不斷覆盤,徐子衿在一旁靜靜看着,心裡久久難以平靜。
雖然她的師父經常給她覆盤,但是她卻感覺,似乎這一場覆盤,對她的啓發更大。
許久之後,二人復完盤,蘇以明望着棋盤,突然開口說道:“果然還是感覺……這一盤棋,我們下的都不如前兩盤好。”
徐子衿聽到這話,有些沉默。
雖然她沒看到俞邵和蘇以明的第二盤棋,但是她看過二人之間,在市高中圍棋聯賽上的那一盤對局。
這一盤棋比起一年前那一盤棋,都要相形見絀很多。
即便今天這一盤棋,其實也已經下得……非常非常非常精彩了。
“很正常。”
俞邵聞言忍不住笑了笑,說道:“就像遊戲的排位賽和比賽,心境也不一樣,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不是一個東西。”
“不過平時下棋,也受益良多,如果以後你有時間的話,我再找你下。”蘇以明開口道。
“沒問題。”
聽到這話,俞邵立刻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和蘇以明下棋,他自己也是有收穫的,既然決定這一世在攻殺之上深耕,剛好蘇以明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對手。
本來俞邵還以爲自己要找到對手,起碼得等到成爲職業棋手之後,沒想到居然還有蘇以明這種絕世妖孽。
蘇以明站起身來,望向俞邵,目光之中滿是鋒芒,開口說道:“那我等着我們在賽場之上的第三盤棋。”
感受着蘇以明目光之中的戰意,俞邵有些沉默,片刻之後,點了點頭,說道:“好。”
“已經中午了,要去吃飯嗎?”
這時,徐子衿看了眼俞邵,頓了頓,又開口說道:“我請客。”
“算了,我請吧,你們都請我吃過飯,我再不請說不過去了。”
俞邵站起身來,笑道:“雖然我家是開火鍋店的,但是我好久沒吃過火鍋了,去吃火鍋嗎?”
…………
當三人吃完火鍋,回到酒店的時候,江夏華那一盤棋還沒結束。
蘇以明和徐子衿都打算回各自房間休息,等下午的定段賽結束儀式,於是俞邵和他們道別之後,就獨自來到了對局室。
此時,對局室內衆人都在關注着這最後一場棋局,因此來到對局室的俞邵,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俞邵很快來到人羣之中,向棋盤望去。
這一盤棋,江夏華執黑,對手執白。
此時的局勢已經進入了中盤,雙方正處於激戰之中,整體來看,黑子雖然是優勢,但是白子也有機會。
江夏華此時的表情無比專注,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這一盤棋局之中,思索許久之後,才終於夾出棋子落下。
江夏華對面的男生,臉上已經滲出了汗珠,表情不太好看,顯然也知道自己局勢不利。
噠、噠、噠……
棋子,不斷落下。
“下得很穩健啊。”
看着這幾手棋,俞邵已經看出了江夏華的戰術,因爲佔據優勢,所以不斷在將自身棋形走厚,想要去控盤,平穩收束到官子。
而現在,白子要做的就是將局勢攪渾,既然黑子選擇退讓,那麼白子就得寸進尺,以此追平劣勢。
坐在江夏華對面的男生,望着棋盤,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扳了……”
俞邵微微皺眉,瞥了江夏華一眼。
這一手棋很隱蔽刁鑽,如果江夏華無法察覺,繼續慎重補棋,後續白子會有更嚴厲的手段攻擊黑子,那時候黑子被糾纏住,反倒不好脫身。
“但是,如果黑子能發現的話……”
俞邵盯着棋盤,眸子倒映着棋局。
也就在這時,江夏華終於將手伸進棋盒,夾出棋子。
“就能一路猛攻,威脅屠龍,徹底擊垮白子!”
下一刻,棋子落下!
噠!
十四列七行,斷!
看到江夏華這一手棋,俞邵擡起頭望向江夏華。
“他發現了。”
坐在江夏華對面的男生看到這一手棋,表情一變,有些難以置信,顯然這一手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不止是他,周圍很多其他人都沒能看出這一手棋來,突兀看到江夏華下在這個位置,表情都有些錯愕。
只有莊飛還緊緊盯着棋盤,表情無比凝重,他也看到了這一手棋,但是卻沒想到江夏華能走出來。
棋局,還在繼續。
又過了十幾分鍾後,坐在江夏華對面的男生,黯然的低下頭,語氣有些微弱的說道:“我輸了。”
聽到這話,江夏華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然後低頭行禮道:“多謝指教。”
坐在江夏華對面的男生表情有些不甘,但還是低頭回禮道:“多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