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對局室內,棋子落盤之聲,不絕於耳。
而一桌旁邊,聚集的人羣也是越來越多,所有人都低頭望着棋盤,微微張開了嘴,眼睛也下意識的睜大了。
許久之後,俞邵再次夾出棋子,輕輕落下。
噠。
十列十五行,斷。
落子之聲,無比清脆。
看到這一手棋,江夏華右手雖然還在棋盒之中,卻再也沒能夾出棋子。
“終局了……”
看到黑子這一手落下,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答案。
“黑子,屠龍勝。”
黑子中盤勝,這是所有人都本應該可以預料得到的結局。
但此刻,周圍衆人都望着棋盤,一片鴉雀無聲,寂靜無比。
“白子憑藉自己的棋力,和黑子共同完成了這張棋譜……”
方昊新看着棋盤,眼神顫動,下意識的嚥了一口唾沫,想到之前面對蘇以明的第二盤棋,那時直接投子的自己……
不止是方昊新,所有人全都望着棋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雙方棋力的差距顯而易見,黑子從頭到尾都是優勢,最後更是將白子右翼棋型完全擊潰,屠掉了白子大龍。
可是……
白子這一盤棋之中的表現,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即便在黑子那兇狠犀利的攻勢之下,依舊頑強無比,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
雖然最後被屠龍,但是白子能夠在如此不利的局勢之下,一直堅持到現在,已經堪稱……不可思議。
“結束了……”
俞邵望着棋盤,心中有些意外。
這雖然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比拼,但在他率先取得優勢的情況下,江夏華居然能一直頑抗到現在,也出乎了他的預料。
中盤江夏華有幾手棋,即便在他看來都下得非常好,即便處於劣勢,依舊敢於斷點進行廝殺,而不是一味躲避苦守。
在這一盤棋之中,甚至幾乎找不出江夏華的錯手,只有些緩手。
雖然在細微處,還是暴露出了江夏華太在意局部得失,缺乏大局觀,以及對形勢判斷還不夠精準的缺陷。
但對一個衝段少年來說,能下成這樣,已經難能可貴了。
俞邵對面,江夏華望着棋盤,雖然大龍被屠,輸棋已成定局,但是他此刻臉上卻無半分黯然之色,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他這一盤棋,完全拋卻了輸贏,忘記了時間,只是全身心投入沉浸於這盤棋局之中,直到最後大龍被屠,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是,我親手下出的棋。”
重新審視局勢,回想起此前的每一手棋,江夏華才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雖然輸了,但是——
“我,漲棋了……”
江夏華從未有過如此清晰感知到自己漲棋的瞬間。
這種感覺,讓江夏華心臟都在砰砰跳動,全身心都充盈着喜悅。
許久之後,江夏華才壓抑住內心激動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對俞邵低頭說道:“我輸了。”
他的語氣之中,沒有一絲不甘,臉上也再也沒有了對局前的茫然之色。
聽到這話,俞邵立刻行禮道:“多謝指教。”
江夏華也緊跟着回禮道:“多謝指教。”
棋局,結束了。
但衆人依舊有些無法回過神來,怔怔望着棋局,吃驚於這一盤棋之中,白子那種殊死抵抗的頑強。
在看過昨天那一盤棋之後,本來所有人都以爲今天這一盤棋,江夏華會失去鬥志,然後被俞邵摧枯拉朽的擊倒。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雖然白子確實被黑子勢大力沉的攻擊所擊潰,但白子那些在絕境之中的棋步,依舊閃爍着光芒。
“下得很好。”
就在這時,人羣之中,蘇以明的聲音突然響起。
聽到這話,衆人微微一驚,頓時齊刷刷的將視線向蘇以明投去。
“真是很不錯的一盤棋。”
蘇以明望着江夏華,又看了看俞邵,想了想,開口說道:“一起去吃飯嗎?我請客。”
“去。”
一聽到蘇以明請客,江夏華眼睛一亮,立刻點了點頭,然後望向俞邵。
既然蘇以明要請客,俞邵自然也沒什麼意見,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看向一旁的馬正宇。
馬正宇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棋局的勝負。
這時,蘇以明又看向人羣之中的方昊新,開口問道:“你要一起去嗎?”
聽到蘇以明的話,方昊新一怔,不知道蘇以明爲什麼要邀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他們不熟,但他卻總感覺蘇以明對自己格外關注。
不過,想到之前自己和蘇以明的第二盤棋,方昊新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拒絕道:“謝謝……你們去吧。”
見方昊新拒絕,蘇以明張了張嘴,但最後也沒說什麼。
很快,三人就一起向對局室外走去。
看到三人離開,衆人心思各異,一部分人離開了對局室,還有一部分留在對局室,打算去旁觀其他桌的對局。
馬正宇回到裁判席,忍不住回想起這一屆定段賽,他親眼看到的每一盤棋局。
作爲南部棋院的副主席,做過這麼多屆定段賽的總裁判長,說起來,他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見過無數風雲人物的起起落落。
但是,此前還從未有一屆定段賽,能給他今年這一屆這麼深的印象,他覺得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一屆定段賽。
從蘇以明和方昊新那一盤棋,再到莊飛速敗於俞邵之手,最後再到昨天蘇以明和俞邵之間的廝殺激戰……
昨天那一盤棋,即便已經過去了一天,但他現在回想起來,依舊爲之感到深深的震撼。
本屆定段賽爲爛柯杯,馬正宇此刻竟然有了那爛柯人的心境,對爛柯人一盤棋看百年有了一種感同身受。
“雖然如今我國棋壇,已經不復當年沈奕時期的盛況,只能勉強掛在上游,國際賽事上,更是幾乎只有莊未生十段獨扛大樑。”
“但是……”
“未來值得期待!”
馬正宇望着對局室內仍舊在激戰的棋手,又忍不住想起剛纔俞邵和江夏華之間的這一盤棋局,不禁深吸一口氣。
“天才的光輝,固然璀璨無比,但是那些不斷爲之努力,不停追趕的棋手身上的光芒,也同樣閃耀萬分!”
…………
俞邵三人很快來到一家川菜館,俞邵和蘇以明各自點了兩盤菜,不過輪到江夏華的時候,他就拿着菜單挑起來了。
“老闆娘,紅燒辣子雞,麻婆豆腐、酸菜魚、然後……”
俞邵嘴角抽了抽,連忙打斷了江夏華,說道:“雖然是別人請客,但咱們一共就三個人,你點那麼多吃得完嗎?”
“我化悲憤爲食慾,兩盤菜的錢他請,多的菜我自己出行了吧?”
江夏華一臉憤憤狀,說道:“你是已經提前拿到名額了,我明天還得再打一場生死局,當然得多吃一點!”
聽江夏華都說要自己出錢了,俞邵也不好說什麼了,只得任由江夏華點菜。
很快,江夏華一口氣點了四道菜,才意猶未盡的放下菜單。
“你剛纔那一盤棋下的很好。”
蘇以明看着江夏華,開口道:“以你剛纔那盤棋的水平來說,之前抽中過輪空的那幾個人,應該沒人是你對手。”
“但是那種狀態可遇不可求。”
江夏華搖了搖頭,說道:“我雖然確實感覺自己漲棋了,但是想要盤盤發揮那麼出色,還是很難的,還需要磨礪。”
江夏華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了看俞邵,又看了看蘇以明,有些納悶道:“你們兩個,明明只是業餘棋手,爲什麼有這個棋力?
聽到這話,俞邵忍不住望向蘇以明,雖然他見過很多天才,其中也不乏年紀輕輕,棋力就已經非常高超的。
但是那些人,都是從小開始學習圍棋,在道場不斷磨礪,很小就成爲了職業棋手,在職業賽場上不斷廝殺,才最終錘鍊出來。
要知道,蘇以明可並不是衝段少年。
所以蘇以明能有這個棋力,即便俞邵都感到難以置信。
聽到江夏華的話,蘇以明沉默片刻,最後說道:“我曾經做了一個夢,夢裡一直在贏棋,醒來之後就發現,下棋簡單了很多。”
“夢?”
聽到這話,江夏華一臉莫名其妙,問道:“你擱這寫小說呢?還搞夢中頓悟,有天賦就直說嘛,我又不是受不了打擊。”
蘇以明默然片刻,突然望向俞邵,緊緊盯着俞邵,開口問道:“你呢?”
“我?”
俞邵也沒把蘇以明的話當回事,想了想,笑道:“巧了,我也做了一個夢,夢裡我一直在輸棋,醒來後我也發現,下棋變簡單了很多。”
聽到俞邵這個回答,蘇以明一下子愣住了。
“得了得了。”
一旁的江夏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吐槽道:“我今天也趕緊去做夢,爭取夢裡一直下三劫循環、四劫循環,一直和棋,然後明天我也發現下棋變簡單了。”
蘇以明沉默片刻,望向俞邵,開口說道:“明天你沒比賽了,應該有時間吧?”
“明天?”
俞邵想了想,點了點頭,問道:“有時間倒是有時間,怎麼了?”
“有時間的話,明天我們在附近找個棋館,再下一盤?”蘇以明望着俞邵,開口問道。
蘇以明目前沒有輪空過,也就是說明天和江夏華下棋的,必然不是他,他已經拿到職業棋手的名額了。
信安作爲爛柯傳說的發源地,弈風極盛,附近大大小小棋館非常多,俞邵前幾天去吃飯的路上,就在街上看到了不止一家。
聽到蘇以明這話,俞邵稍微有些意外,想了想後,也沒有拒絕,點頭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