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下午要祭祖上墳。
這個活是按照家族進行，楊叔寶爺爺一輩人丁旺盛，光是兄弟就有六個。
不過多年下來難免有些恩怨，現在關係不錯的有四個老兄弟，另外兩個有一個去海南定居了，現在聯繫不上，還有一個搬到市裡後不再跟他們聯繫。
四家人也不少，楊叔寶家因爲老大和老三爲國犧牲只有他們父子兩人，其他三家都是一大家人，湊到一起洋洋灑灑小三十號人。
從九十年代開始東北人口就往城市聚集，楊叔寶家以前也有機會在城裡落戶，他爺爺在國企裡頭做過廚子，而且乾的很不賴，把大兒子和三兒子都培養成了戰士。
但是他爺爺是兄弟六個裡頭的老幺，前面五個兄長都先把戶口遷到了城裡，剩下他不能遷了，因爲他們老家有講究，得在祖宅裡留後，就把他給留下了。
鄭啓紅對此最是不滿，她主要覺得對不起兒子。
楊叔寶少年時代很聰明，她覺得要是兒子能享受城裡的教育資源那考個五道口學院、圓明園職業技術學院不成問題。
人們年輕的時候嚮往城市的繁華，上了年紀就希望葉落歸根，都想回到老家。
三十下午，一輛輛車子從城裡開了回來，老兄弟們坐到了屋子裡開始寒暄。
楊叔寶家基因不錯，爺爺輩都還活着，年紀最大的楊家老大上了九十。
楊家老大身子骨已經不行了，頭髮稀疏、滿臉老人斑，在兒孫攙扶下他下了車，看見楊老爺子後滿臉苦笑：“六子，又是一年嘍。”
楊老爺子上去握住他的手說道：“大哥，趕緊進屋暖和暖和，你這、你這，一年沒見着，你現在比去年差着不少呀。”
楊家老五咳嗽着說道：“咳咳，六子你這說啥？大過年的說點好聽的。”
楊家老大擺擺手說道：“咱都什麼年紀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咱可不止古來稀啦，還有啥說不開的？你說好聽的它不是事實呀，走，進屋說說話。”
楊家老五還沒有來，他問道：“老三和老四，還是沒有信兒？”
兩個老人低下頭不說話，楊老爺子抽了口煙，楊家老二又咳嗽起來，他把煙掐滅扔掉了。
楊家老大嘆了口氣說道：“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走之前能把咱兄弟六個叫到一起，叫到爹孃的墳頭上磕個頭。看來這願望成不了啦，我這個當老大的呀，嘿嘿，不稱職！”
“大哥這跟你沒關係，他倆那什麼犢子玩意兒……”
“六子，現在別說這個了。”楊家老二打斷他的話，“老五還沒來？”
“五哥磨嘰，咱得等他一會。”
楊家老大說道：“你們等等吧，我先過去，今年我多陪陪爹孃，我有預感，今年可能是最後一次來親自看他們了，明年我要是不能下去見他們那也動彈不了了。”
楊叔寶聽的默然，他這個大爺爺的氣色已經很差了，現在幾乎邁不動腳，沒人攙扶他就得坐輪椅。
楊老爺子的眼睛頓時紅了：“大哥，你說啥呢，你現在好着呢，不光明年再回來、後年、大後年，往後十年都要回來。”
楊家老大咧開嘴笑：“我明年是想回來，想回村裡來，可是回不來嘍。”
楊家老二嘆氣道：“狐死首丘、葉落歸根，我也想回屯子裡了。可現在國家管戶籍管的嚴，你去城裡容易，回鄉下那絕對不行。有時候我就覺得這人生操蛋的很，咱們想入城的時候，入城難，想回老家了，回老家又難！”
“哪能什麼都如你願？”楊家老大笑了，“年輕時候咱都跑城裡了，就留着六子自己在屯子裡，現在你想回來？不成嘍，你回來也沒用，屯子裡還有幾個你認識的人？你回來不是一樣的冷清？”
楊家老二嘆了口氣：“唉，說的也是，百因必有果呀。”
楊家老大暖和了一會就先上車，領着他們一家七八號人率先趕往祖墳。
楊老爺子說道：“二哥，咱去爐子那裡烤火，小寶你去弄點榛子、栗子、松子、瓜子還有山核桃，再燜一個地瓜，我跟你二伯公等等你五伯公。”
楊叔寶起身去收拾，楊家老二看着他的背影欣慰的笑道：“小寶成大小夥子了呀，他挺有出息，那天我看見大年在羣裡發了他媳婦的照片，是個好姑娘，我倆孫子看見了說長大以後也要找個這樣的媳婦，哈哈。”
“啥羣？”
“幸福一家人，哦，就是手機上的羣，你不懂了吧。”
楊老爺子嘿嘿笑，他確實不懂這些手機上的東西。
他打了個響指，老黃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搖擺尾巴去前面給他探路，有椅子擋路它就拱開，看的楊家老二很詫異：“這是老黃？我記得去年它跑不大動了，今年咋又這麼精神了?”
“祖宗保佑吧。”楊老爺子也不知道原因。
爐子的火燒的旺盛，楊叔寶用鋁箔紙包裹起地瓜來再用泥給糊上，塞進爐子裡燒了起來。
爐子上面是個烤盤，裡面有榛子、松子和栗子這些乾果。
楊家老二伸出手烤了烤，楊叔寶幫忙捏開榛子給他們吃，榛子已經炒熟了，再用火一烤熱乎乎的，吃在嘴裡滿口香，很過癮。
“好吃，得勁了。”楊家老二笑了起來。
兩個老人牙口都不太好，吃乾果吃的很費勁，但他們喜歡這股味道。
這是他們童年的味道。
時間退回解放前，那時候他們童年的零食全靠這座大山。
楊家老五終於姍姍來遲，他的身體狀況還比不上楊家老二，扶着柺杖、眉頭緊皺。
楊家老爺子正在夾地瓜，看見他來了哈哈笑道：“五哥你是聞着烤地瓜的味來的對不？地瓜不熟你不來呀。”
看見兩個親兄弟，楊家老五爺總算露出點笑容：“那可不咋地？你倆在這裡挺滋兒啊，老大呢？他個急性子不能沒來吧？”
“早來了，他先過去跟爹孃說會話了，你當他是你，這麼磨嘰？”楊家老爺子砸開地瓜，熱氣騰騰。
剝掉鋁箔紙，裡面是已經烤的滾爛滾熟的地瓜，剝掉瓜皮是黃橙橙帶金絲的柔軟瓜瓤，蜜汁般的瓜水往外冒，香甜的氣味讓人忍不住的吞口水。
楊家老五爺的笑容又沒了，他說道：“我也想早來，這是要出門了我家老二媳婦作妖，唉。”
“咋了？”
“管他咋了，今天大過年不說不高興的，反正家裡人口多了還不如人口少點，沒法管呀。”老五爺說這話的滿臉悲哀。
楊叔寶又敲開一個地瓜，他抓了把雪灑上去，這是他們家鄉版的雪蓋火焰山，能快速降溫。
楊老爺子便招手：“吃口地瓜，談點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