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愚者之智
這是在林與拉娜公主談完話，離開宮殿時發生的事。
“喂，你看那邊！”
“林大人和……嘖，那傢伙啊！”
“肯定是仗着拉娜公主的身份，才能這麼接近林大人，多麼厚顏無恥的人啊！”
略顯寂靜的長廊中，傳來不合時宜的言論。
女僕們聚在一角竊竊私語，儘管聲音很小，但由於王宮的氣氛就是沉寂肅穆，因此她們的話語很輕鬆就傳入林與克萊姆的耳中。
聽到如此言論的克萊姆並沒有停下腳步，甚至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他早就習慣了。
因爲忠誠於國王大人，守備的騎士們對他的態度還好，至少不會表明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可女僕們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明顯抱有敵意，每次看到都會板着一張臉。
與一般女僕不同，在王宮內服務的女僕經常是貴族女兒，來這裡工作是爲了提升自我價值。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女僕的身份比克萊姆高，尤其在王族身邊服侍的女僕，幾乎都是高級貴族千金。
所以她們一想到要對身份比平民還低賤的男人卑躬屈膝，不滿就化爲怒氣寫在臉上。
克萊姆身份比她們低是事實，難怪她們在拉娜看不到的地方會擺臭臉，因此從不會對她們發脾氣或露出厭惡的表情。
然而正是這種想法，加上他有意的視而不見，造成女僕們以爲自己遭到忽視，對克萊姆惡感更深，而克萊姆卻對這種惡性循環渾然不覺。或者說他要是有那麼細心，對人對事應該都能處理得更加圓滑吧。
即使現在，不得不說克萊姆走在這宮殿裡，仍然會感到精神疲勞。
就像現在。
她們會這樣無非是嫉妒自己與林大人關係要好，畢竟林大人是侯爵家二公子，哪怕不得寵其容貌也是上上之資，更別說身份還是神官大人。
希望他不會因爲自己而心情不好。
……正當克萊姆這麼想的時候，不知何時林竟然跑到了女僕們的面前。
“早上好，各位在聊什麼呢，加我一個好嗎？”
“林、林林林……大人？！”
真是不可思議。
那個女僕，一向以口齒伶俐說話犀利聞名，而現在被林大人詢問後竟然磕磕巴巴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果打攪你們了我很抱歉，但是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議論我們？”
“對、對不起！林大人！小人不該亂嚼舌根！”
女僕抖如篩糠，冷汗直流，臉上的表情也難看至極。
顯然被侯爵家的二公子給嚇到了。
林用纖長的食指擡起女僕的下巴，拇指來回輕撫女僕的嘴脣，說道：“真的，這麼誘人的小嘴說出那麼惡毒的話語，真是不應該啊。”
“林、林大人……”
女僕的身子抖的更劇烈了。
但不是害怕，而是羞怯與激動，臉頰染上一抹紅暈。
林也沒有說錯，貴族家的小姐且還能成爲王室的女僕，容貌自然也非常美麗，說出那種話語確實很浪費。
“以後不要再說了，好嗎？”
“是、是……我茲到惹。”
嬌羞的女僕全身在內，包括舌頭都軟化了，吐字清晰都做不到，明明是女僕中最口齒伶俐的那個。
“很好。那麼，下次見了。”
鬆開女僕的下巴，林朝着她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開。失去支撐的女僕雙腿一顫就要摔倒在地，但及時被同伴們攙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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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
“我也想被林大人這樣。”
“好羨慕！”
同伴們嘰嘰喳喳的羨慕之語她已經聽不見了，只是直愣愣地望着遠去的神官大人的背影，滿眼的愛慕與憧憬。
……
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
離開長廊，來到庭院後。
克萊姆主動躬身道：“謝謝您剛纔替我發言，林大人。”
“哦呀，我還以爲你會默不作聲呢。”林眨眨眼，道：“不過用不着感謝我，克萊姆小弟，倒不如說是我給伱添麻煩了。”
被身居高位者寵幸，一般人自然會嫉妒，可爲什麼大部分身居高位者不會出面制止，而是選擇默不作聲呢？
難道就是希望引起對立？
不，不是這樣。
是因爲他們知道，越是制止越會引起更大的反彈，就算表面上的言語不在，暗地裡也會做出其他小動作來抗議，所以纔會對此默不作聲。
就類比現在的克萊姆。
哪怕林制止了幾位女僕的嚼舌根，可過後還有更多的女僕會如此做，根本起不到幫助的作用不說，甚至還會使得嫉妒心作祟的她們加大力度。
“但是就算如此，也非常感謝您。”
克萊姆的感謝很有誠意。
被公主殿下撿回來，跳過選拔直接成爲公主護衛的他，當下的處境很尷尬。再加上王宮裡的所有人都知道，替他說話會引起更大的反彈，因此就導致沒有一個人開口。
哪怕他也明白以後會招致更大的惡意，克萊姆也對現在出聲開口的林無比感謝。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林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後背。
克萊姆也沒想到會突然捱上一巴掌，身形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幸好林及時拽住了他的胳膊，才免於做出狗啃屎的羞恥動作。
“看來你確實下半身不穩，回去後要抓緊鍛鍊了。”
“是，我知道了。”
克萊姆乾脆點頭。
在強者教導他該如何變強的時候，他是最爲聽勸的，也會把他們的教導記在心裡。
走出宮殿的大門。
在林準備離開時，克萊姆又再次鞠躬，並且什麼話都沒說。
“你在幹嘛？”
“感謝您救助那些平民們。”
本就是流浪兒出身的克萊姆，對林拯救無家可歸的原奴隸們的事非常感動，所以纔會如此。
“可惜克萊姆小弟你謝錯人了。”
“……咦？”
“如果我說，這一切是拉娜殿下早就設計好的，不管是王國順利推行的政策，又或者是流浪在王都周遭的400人，甚至是他們最後會被阿庫西斯教吸納，這些全都是拉娜公主早就設計好的，你會怎麼辦？”
林直視着克萊姆的眼睛，緩緩吐出這一切的真相。
在這次事件中，那位公主殿下沒有預料到的，大概只有林直接跳反了吧。
他可以篤定自己隱藏的很好。可就算如此，那位公主殿下在沒有與任何貴族接觸談判下，就能遙控這些貴族們，也不外乎會被叫做怪物了。
“林大人，難道你……”
“仔細想想克萊姆，拉娜公主是不是先提出很多政策，儘管那些都是正向的到最後卻都被拒絕了呢？那麼爲什麼明知道會不可行還故意提出來，無非是想用大量的政策來充當煙霧彈，然後再用一些小手段來讓這個不那麼好的政策順利通過，也就是所謂的【開窗理論】……嘶———！好疼啊！”
林在說話中，突然眉頭緊蹙，針扎似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地捂住額頭。如此變故讓克萊姆有些緊張。
“林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只是小毛病。別擔心，我可是神官，自身的狀況自己最瞭解了。”
搖搖頭，將疼痛感驅逐。
然後看着關心狀的克萊姆，說道：“也就是說，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還是阿庫西斯教，都被拉娜殿下玩弄在股掌之中。如何？聽我這麼說，是覺得我玷污了你心目中純潔高尚的公主大人的形象，還是對公主大人一直以來的美好形象破滅了呢？”
“我、我……”
克萊姆張了張嘴巴。
他很想說不可能，不會有這種事，只是林在胡亂猜疑醜陋地嫉妒別人罷了。
然而剛剛在公主房間裡，兩人高強度到讓他根本跟不上的對話和商談接下來策略的輕描淡寫，無不說明兩人的聰明才智處於同一水平線，甚至思維模式都高度一致。這樣一來，想必對方說的話是真實的吧。
再加上林是神官，剛剛還他出面說話，厚着臉皮說他們還是關係要好的摯友，不可能在這一點欺騙他。而是出於好意，明知道可能會引起反感，致使兩人之間的關係出現裂痕，也要將實情說出。
“那麼，克萊姆，你對這樣的拉娜殿下是如何想的？還會再像以前那樣尊重、敬仰着她嗎？”
“我會！不管拉娜大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我永遠都是她最忠誠的護衛！”
“哼……”
拉長的音調不知道隱藏着什麼含義，被直視的克萊姆的身體也逐漸緊繃起來，正當他想要避開視線的時候。
“嗯，合格了。”
“咦？”
“因爲拉娜殿下總有一天要成爲掌權者，就算以慈悲爲由，也不得不承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會傷害一部分無辜的人。要是你的內心不夠堅定的話，還是趁早退出的好。”
比如林與拉娜設計利用瞭解放的奴隸們，哪怕是做好事，但不得不承認還是利用了他們，要是克萊姆知道實情的話，想必也會接受不了吧。
“你沒有才能。”
“……什麼？”
“往別的方向努力吧。”
“……”
克萊姆沉默。
這句話聽到過很多次，也切實的明白自這句話表達的意思。
他沒有才能，不止是魔法，就算練劍也是。不管如何揮劍，揮到破皮滲血，磨破水泡弄到手皮變硬，都沒能達到他期望的領域。
對於天賦異稟的人來說，輕而易舉就能跨越的矮牆，對克萊姆來說確實無法攀越的絕壁。
“……這樣的話想必克萊姆小弟你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吧。”
“是的。”
“那麼就把這句話當放屁。”
“咦？”
“你是蠢蛋、是白癡、是認定一件事就不回頭的愚者。那何嘗不像忠誠於公主殿下那般，忠誠自己的努力？
碰到絕壁無法攀越？
那就徹底地撞碎它！
你沒有變成強者的才能？
那麼什麼叫才能，當你成爲三階魔法吟唱者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在你的頭上還有一隻腳踏入英雄領域的戰士長。當你變得更強的時候，後面還有人類最強的十二席甚至強到不是人的編外席在等着。
就算是人類中的天才，卻也比不過天生更強的矮人、獸人、精靈，乃至萬物必須仰望的頂點——巨龍！”
克萊姆晃神。
他從沒想到，眼前的神官竟然有這樣的想法。
而林的語氣卻更加慷慨激昂。
“所以，順着自己的想法，不要在乎外人的言論，徑直的走下去！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確，不管有多麼崎嶇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目標。這便是我教你的第二課，愚者之智！”
“林大人……”
克萊姆心臟微微抽動。
你沒有才能這句話他聽到過無數次，哪怕公主殿下也說就算克萊姆不會用劍也沒關係的話，可叫他不要放棄繼續堅持下去的只有林，只有他一個人。
“但是克萊姆你要記住一點，那就是……千萬別因爲想得到力量就做出捨棄人性的行徑。”
“捨棄人性……您是說像故事裡那種惡魔嗎？”
“那是其中一種，還有就是變成不死族之類的魔法生物。”
“一般人不可能做到那種事。”
“是這樣沒錯……但是變成不死族後，心智往往也會跟着扭曲。原本只是爲了實現熱情理想的手段，可隨着肉體上的變化間接會影響心智，把一個人變成駭人的魔物。”
克萊姆嚥了咽口水。
林說的很緩慢，也很沉重，似乎曾見到過這樣的人一般。爲了不讓他再陷入對力量的渴望而重蹈覆轍，纔會如此警告他。
“我絕對不會變成那樣！”
“嗯，有你的保證我就放心了。要是克萊姆真的變成那樣，我就不得不考慮該除掉你了。……畢竟，阿庫西斯教是對除了不死族外，任何種族都無限包容的存在。當然，要是克萊姆變成其他種族就無所謂了。”
“林大人？！”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剛剛鋪墊好的情緒，因爲一句話就徹底消散掉了，讓克萊姆頓時對林不間斷的不靠譜有了新的認知。
“啊，對了。”
在兩人即將分別時，林開口說道：“這幾天我有事要外出，克萊姆小弟你就和葛傑夫對劍吧。另外放棄修行武技吧，你應該知道自己沒有用劍的才能，與其將大量的時間放在用不好的武技上，不如多多將精力放在基礎上。也不用覺得不甘心，畢竟那是能更好施展凡人之劍的基礎。”
“是！我知道了！”
渴望變強的護衛立馬答應下來。
對林所施展的不是武技的武技，就算是王國戰士長都讚不絕口，說使用好它堪比高等級武技，而且還能融於一招一式當中，其意味着什麼可想而知。
“要好好訓練，等回來後我會檢查成果的。”
“是！我會刻苦訓練的！”
“不用那麼刻苦啦……算了，就算這麼說你也不會聽。隨你便吧，要多注意限度，身體拉傷的話就去阿庫西斯教接受治療。”
“是！我會的！”
“不是一定要讓你去……”
克萊姆興致高漲，那表情就像是在說自己一定會拉傷，然後去接受治療一般。
“那個……林大人，能否冒昧的問下，您要去哪裡？”
“去見見老朋友，和她敘敘舊。”
儘管眼前的神官大人在微笑，用的稱呼也是女性的她，但克萊姆明白那絕不是正向的敘舊，而是抱有惡意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