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城下,馬蹄聲隆隆不絕,甲片在陽光上閃閃發光,戰馬嘶鳴,塵土蔽日,騎兵兩面夾擊是周軍常用戰術。
兩路騎兵直直衝向利州城下的蜀軍陣地。
腳下的土地在馬蹄聲中震動,遠處的羣山迴盪廝殺和怒吼,邵季和慕容延釗所率左右兩路各五百餘騎,直接包抄過去。
滾滾的森冷洪流還沒衝到面前,蜀軍左翼已經有人開始嚇得逃跑了。
史從雲也回想起他第一次打仗的情景,那時候也有北漢兵也不敢直面具裝騎兵的衝鋒,直接潰逃了。
雖然魏仁浦的話讓他被震住了,又是李靖又是諸葛亮的,想必是很厲害的樣子,但他的直覺依舊是準確了。
周軍鐵騎穿過一陣薄弱的黑色箭矢雨幕,風馳電掣的從蜀軍奇怪陣型兩翼襲掠而過,頓時血肉橫飛,慘叫連連,兩翼蜀軍迅速開始崩潰,幾乎是一擊就散了。
龐大的陣型出現散亂,等周軍掠過敵陣,在後方集結,再次調轉馬頭的時候,邵季和慕容延釗都默契的沒再用保守的長列切角戰術,而是直接改爲橫向方陣,發起正面衝鋒。
這下,蜀軍徹底嚇壞了,開始奔潰逃散,剩下來不及逃的很快被滾滾而來,如同浪潮般的周軍衝散沖垮。
大量潰兵開始逃跑,因爲他們的佈陣,中軍沒有掩護,中路直接被周軍鐵騎鑿穿,兩翼被分割各自爲戰。
廝殺兩刻鐘不到,左右兩翼也全崩潰,到處都是蜀軍潰逃的士兵。
史從雲遠遠看着,身後王羣兵已經集結好大軍,大量蜀兵如同一袋直接倒出來的黃豆,瞬間撒滿遍地,稀里嘩啦鋪開,漫山遍野如同密密麻麻的螞蟻,全向着城門的方向衝去。
史從雲立即下令,“王全斌,領兵跟上去!”
王全斌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領大軍跟上去,跟在蜀軍潰兵哦後面,沒有急着追殺,而是一窩蜂跟着潰兵往城裡怕跑。
史從雲緊張看着前方情況,原本戰場上就已經很亂,蜀軍被慕容延釗和邵季的騎兵追着到處跑,現在王全斌的大軍一介入,更是亂做一團,大量的人影在數裡的廣闊原野上到處都是,已經快分不清周軍還是蜀軍,都一窩蜂往城門口跑。
不過很快,史從雲已經隱約看到有不少周軍服飾的士兵裹挾在蜀軍身後衝進城門。
城頭王昭遠的帥旗還立在那,但下面已經沒有人影了,大量人往門口擠,城裡人這時反應過來要關門也關不上了。
過了不久,城頭豎起周軍旗幟。
史從雲笑出來,“看來李靖和諸葛亮也救不了王昭遠啊。”
魏仁浦長鬆口氣,敬佩道:“要說打仗,王昭遠找李靖來也不是大帥對手。”
“哎呀,過譽了過譽了,魏公說得太過了。”史從雲表面謙虛一下,心裡被魏仁浦的馬屁拍得很舒服,甚至有些膨脹。
其實不只是他,邵季、慕容延釗等一開始雖然不懂王昭遠搞的什麼名堂,但都覺得不太行。
因爲所謂陣法遠沒人們想象的那麼重要,屬於錦上添花的東西,說到底,所有陣法就是方陣,圓陣的結合變化,並沒有那麼玄乎,再怎麼變化也弄不出來高達來。
而這些變化,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摸得清清楚楚,那時候的兵書就記錄得清楚明白了,像周軍最喜歡的偃月陣,戰國時候的兵書就記得清清楚楚。
所謂的諸葛亮八陣圖,李靖六花陣,都是在這些基礎上,根據自己本國的軍隊特點做的調整,說來說去也就是圓陣和方陣的組合。
但這些並不是一支軍隊最重要的,該打不過,別人亂打都打不過,布什麼陣都沒用。
如果王昭遠老老實實布個大方陣,說不定還不會輸得那麼慘,至少後面看不到騎兵衝擊的士兵會頂着不讓前面的士兵逃跑。
情況會變成後面的士兵強迫前面的人送死頂住騎兵衝擊,也不會像現在這種花裡胡哨的那麼容易崩潰。
李靖敢部署這樣的陣型,是因爲唐軍經歷隋末戰亂,和現在的周軍很像,也是百戰之師,戰爭經驗豐富,外面的六軍能夠快速機動增援,中軍也能頂住壓力不崩潰。
王昭遠來個生搬硬套,不根據自己的軍隊實際去部署,那不輸纔有鬼。
就像周軍愛使用偃月陣,那是周軍對自己的戰鬥力信心十足纔會用的,偃月陣中軍要頂得住衆多敵人,兩翼精銳要能徹底擊垮敵軍。
在此戰術思想下,可以任意變化,比如遇到契丹人,就會把騎兵部署到兩翼,中軍可往兩翼抽調;如果和蜀軍打,騎兵多在外圍遊弋,找機會斷後,中軍要更加厚實,多部署一些人。
遇到騎兵多的敵人多用圓陣爲主,遇到步兵爲主的多用方陣爲主,但也要隨機做出變化等等。
這些都是根據情況隨機變化的,還要受到交戰地點的影響,哪會有什麼定式,也不可能照着陣圖布個陣就無敵了。
如果陣圖真能決定勝負,那高粱河車神早就天下無敵了,何至於貽笑大方。
所以漢武帝想教霍去病學習古人兵法時,霍去病直接拒絕了,說:“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
這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那時候漢朝剛剛從內戰轉變爲大規模外戰,由戰略防守變爲進攻,由主要對付大規模步兵變爲對付大規模騎兵,戰略、戰術思想都必須與時俱進,不能故步自封。
霍去病真按着古兵法來,而是不是根據實際情況自己摸索一套打發出來,那就不會有冠軍侯,不會有封狼居胥了。
最重要的在於,戰爭不是一個人,幾個人或者幾十個人能決定勝負的事,雖然演義小說喜歡那樣說,英雄主義的故事大家愛聽,這樣也會簡化事情的複雜度,但到底還是衆多基層士兵和將領決定的勝負。
唐朝要說戰功能和李靖相提並論的,那必是蘇定方了。
但蘇定方和李靖打仗風格截然不同,很少搞什麼陣型,幾乎都是以騎兵快速奔襲進攻,打亂敵人部署,隨後大膽出擊,亂中取勝,和霍去病風格很像。
他麾下還是那支唐軍,不用李靖的陣法了也沒弱,各種閃擊戰,奔襲戰等依舊是橫掃四方,滅三國,三擒國主,立下蓋世之功。
李靖、蘇烈固然厲害,可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那支從隋末大亂一路打過來的軍隊,只要高層不是豬,帶着那樣士氣高漲,經驗豐富的百戰之師,怎麼都好打。
也像現在他麾下這支大軍,史從雲心裡甚至想,隨便王昭遠怎麼擺陣,擺出花來都沒用,他都不用什麼部署,一揮手讓將士們全殺過去,對面肯定也招架不住。
“人心向背,可比什麼狗屁陣圖管用多了。”史從雲不由感慨,“這王昭遠........要說紙上談兵我還沒服過誰,他算一個!”
魏仁浦激動的看着遠處城頭豎起的周軍旗幟,很快後續大部也開始大量涌入城門,“老夫着實沒想到,這堅城就這麼破了.......”
直到現在,不只是魏仁浦,身邊的親兵和符昭願等將領都有些懵。
“別想了,你們理解不了王昭遠的想法,你們要是想通了,那就跟他一樣蠢了。”史從雲道。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大帥說得對!”
........
當天下午,在王昭遠一頓迷幻操作下,周軍裹挾敗軍,直接涌入城中,原本計劃打一個月的城池,半天告破!
後續大量周軍史從雲立即讓邵季去組織,有序進城,不用一窩蜂擠了。
很快,大量周軍士兵涌入城中,後續大部隊接連入城。
不過利州畢竟是重鎮大城,和北面西縣,興州不同,裡面街道衆多,房屋衆多,還有蜀軍在抵抗,城中依舊還有廝殺。
一直到下午,王全斌派人來向他稟報,除了城東府衙,全城都已經控制,情況也摸清楚了。
王全斌沒有抓住,他們才入城,他就帶兵打開北城門跑了,根本沒堅守。
蜀軍能夠組織有效抵抗,和他們打巷戰,是因爲監軍趙崇韜組織人手拼死抵抗,所以下午雖然入城,但打得很艱難。
打到現在,基本全部敵人都被肅清,只有趙崇韜率百餘人退守東面府衙,還在拼死抵抗。
史從雲隨即率親兵直接入城。
城門口血腥味濃郁,地上都被染紅,凝結的血塊遍地都是,在石磚上附着厚厚一層。
蒼白的屍體被臨時拖道路兩邊堆着,還有奄奄一息的蜀軍重傷兵有氣無力在屍堆中低聲哀求,卻無人搭理,只能等死。
這些場景都無法觸動史從雲的心絃了,大概是見多了戰爭,人也變得越來越冷血,亦或是這麼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這樣的傷病真沒救了,大軍不可能白白浪費精力時間。
城內家家戶戶門戶緊閉,不敢開門窗,一路往前,沿途大量蜀軍俘虜蹲在街角,被周軍士兵看押着。
聽說他來了,王全斌很快過來見他。
史從雲道:“帶我去看看那個趙崇韜。”
王全斌點頭,帶他去東面府衙,府衙門前的街道已經被周軍塞滿,團團圍住。
這座城不愧是軍事重鎮,連官府外牆都很高。
衆見識見他來了,紛紛高呼起來,史從雲下馬和大家打招呼,負責攻堅的指揮使來向他彙報。
“大帥,這官府不簡單,也是爲打仗準備的,裡面還有好幾道圍牆,門很小,一層在東,一層在西,想進去只能在窄道里往前繞着走。
那些牆上有洞孔,賊兵就在後面的窄道里偷襲咱們,已經有好幾個弟兄着了道。”指揮使一臉憤慨的說。
史從雲頓時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怎麼回事了,“看着府衙的修建方式,這利州還真是個軍事重鎮,裡裡外外都是爲打仗準備的,咱們一天打進來是佔大便宜了。
你們先休整休整,不要貿然進攻了、”
同時又吩咐身邊的親兵,“去把馮繼升叫過來,來去要快。”
親兵領命去了,史從雲看着眼前的牆壁,心裡其實已經有了辦法。
這圍牆再高再多,也不比城牆,城牆多是數米厚的,好一些城頭能跑馬車,下方更厚,火藥基本毫無辦法。
可這官府的圍牆就不一樣了.......
不一會兒,馮繼升來了,史從雲直接命令:“讓神火都搞火藥過來,把這牆炸了,一道道炸開進去。”
馮繼升看了一下牆壁厚度,立即信誓旦旦道:“大帥放心,包在我們身上。”
很快,馮繼升帶來神火都的工匠,還拉來不少油布厚厚包裹的火藥。
隨後開始用鐵鍬,撬槓翹起牆邊石頭地磚,隨後挖牆角,挖出個洞挖到牆角下方,隨後開始往裡面塞火藥,並且讓大家後退。
過了一會兒,神火都帶準備好後點燃火線,狹小的巷子裡這一聲炸響宛若驚雷,隨後便是磚石亂飛,和一片轟隆隆的倒塌聲。
爆炸在牆角崩開一個一米多的大缺口,堅固的牆壁解體,上層磚石倒塌,很快轟隆隆堆積在一塊,塌方出一個大缺口。
將士們歡呼起來,隨後立即七手八腳將碎石快搬開,破開一處大缺口,裡面的內牆也漏出來。
裡面的牆壁神火都如法炮製,不過這時就需要將士們用厚重大盾堵住牆壁上的明暗小孔,防止後面的敵兵偷襲。
又一刻鐘後,伴隨一聲巨響,第二道牆壁應聲而倒,後面的蜀軍一下暴露出來,還在懵逼中就被周軍早準備好的弓弩射成篩子。
等天色開始黯淡時,第三道也是最後一道圍牆被炸開,大軍魚貫而入,抵抗的蜀軍已經被這晴天炸雷和周軍讓堅牆崩塌的手段震懾,這時大軍涌入,更是抵擋不住。
接連被殺十餘人後,剩下的紛紛往後方大堂退,史從雲也跟隨後面的將士進來,身邊衆多親兵護衛,遠遠的就看到衆多士兵中手持長刀,甲冑最爲顯眼的那一個。
“趙崇韜,投降吧,只要投降,你和你這些手下還有一條生路。”史從雲一開口,頓時吸引所有人目光。
“你就是秦王史從雲。”趙崇韜道。
史從雲點頭:“正是,我的話你該能信吧,你看王昭遠那德行,何必跟着他送死,還有你手下這些弟兄,不想給他們找個前程嗎。”
趙崇韜年紀比他大很多,直直看向他,手持長刀似乎猶豫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道:“王昭遠庸才廢物,若聽我言,何至於此.....”
史從雲聽他說,應該是準備投降了。
“兄弟們,某對不住你們!”不過後一句話不是對史從雲說的。
話音剛落,趙崇韜怒喝一聲擎着長刀單槍匹馬就向史從雲的方向殺來。
不過他這一下暴起並沒有讓院子裡嚴陣以待的周軍慌亂,史從雲身邊一大圈親兵還沒動,兩側衆多弓弩齊發,直接將他射成篩子,身上的箭還好,好多箭直接繃着面門去的。
趙崇韜一下栽倒在地沒了動靜。
餘下衆多蜀軍士兵也紅了眼,紛紛拼命往外廝殺。
不過前排周軍用一排排的大盾將他們死死頂住,往後擠壓,紅方長矛不斷戳刺,弓弩齊發,一時間血肉飛濺,整個小院裡瀰漫血腥味,血液順着大理石磚一角流淌成小溪。
經過兩刻的絞殺,一百多名蜀軍無一生還拼死到最後,屍體在臺階上堆成小山。
史從雲看着這些心裡感慨萬千,這是城裡最後負隅頑抗的蜀軍力量了,這些人一死,他們已經徹底控制利州。
“把他們都好好安葬吧,趙崇韜啊,也是生不逢時。”史從雲搖頭道。
肅清殘餘,完全掌控利州之後,史從雲立即下令,讓符昭願不要休息,立即帶兵連夜去攻嘉萌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