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韓若芸
當那名受傷的党項士兵被帶過來,看到眼前渾身顫抖、手拿橫刀,臉上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表情的一名女人向自己走來,這名士兵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他想逃,可是周圍全是漢人士兵,他死命的叫喊着,可是現在這裡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一雙雙漠然的眼睛看着他。
韓若芸走向這名已經處在崩潰邊緣的党項士兵,此刻她渾身都處在戰慄之中,分不清是害怕、興奮、還是解脫,或許每一種情緒就糾纏於其中,以至於連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此時是何種狀態,她的每一步都重若千斤,但是她卻努力擡腿,堅定的走了下去。
“這個韓若芸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孟選在旁邊感嘆。
終於,韓若芸走到那名党項士兵的身前,四眸相對,党項士兵從那雙冰冷的眼睛中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只聽得韓若芸嘶吼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橫刀向下刺去。
橫刀刺穿了那名党項士兵的脖子,他瞪着驚恐的雙眼,似乎不敢相信韓若芸就這樣刺穿了自己的喉嚨,他艱難的擡起手,放在脖子上,似乎似乎是想止住流逝的生命,可是一切都是徒勞,血順着脖子上的刀口滲了出來,党項士兵渾身抽搐了幾下,便脖子一歪,徹底斷氣了。
直到斷氣,党項士兵也一直睜着那雙驚恐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被他們以同樣手段殘殺的漢人百姓。
看到党項士兵斷氣,韓若芸突然鬆開手中橫刀,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就這樣愣愣的看着被她殺死的敵人,肩膀輕微的晃動,接着,韓若芸直接爬到地上,放聲大哭。
衆人看着趴在地上大哭的韓若芸,都很默契的沉默着,他們很多人都能理解韓若芸此刻的心情,此時韓若芸最需要的就是發泄、毫不顧忌的發泄,將這兩年的壓抑全部釋放出來。
韓若芸哭完,用袖子摸去臉上的淚痕,拔出還插在党項士兵脖子上的橫刀,看着刀上的血跡,將目光轉到自己身上搜尋,似乎是想找出一塊拭刀布來,溫寒見狀,取出自己身上的拭刀布,遞了過去,韓若芸道了一聲謝,接過拭刀布,很認真的擦去刀上的血跡。
直到橫刀被擦的鋥亮,韓若芸這才雙手捧着橫刀,遞給了溫寒,溫寒接過橫刀,“噌”的一聲將橫刀插入刀鞘,看着韓若芸,眼神中透着極度的欣賞和惋惜:“你太了不起了,我溫寒從來不怎麼服人,你是讓我第一個心生佩服的女人,我第一次從軍殺人都沒有你這樣的表現,只可惜你是女兒身,不然我一定要將你招到軍中。”
聽到溫寒的話,韓若芸眼睛一亮,不過很快變暗淡了下去。
向溫寒拜謝,接着韓若芸走向秦鎮,又盈盈拜了下去:“韓若芸拜謝大人成全之恩!”
秦鎮連忙說道:“你快起來吧,我也不是什麼大人,當不起你的跪拜,你再拜下去就是折我壽了,你能親手報仇,那也是你的本事,跟我並無多大關係。”
聽到秦鎮如此說,韓若芸只能連忙站了起來。
“你說你是逃到這個村子裡的,那你原來的家在哪?”經過這件事之後,秦鎮對韓若芸內心充滿了敬重,所以秦鎮不由自主的便向多瞭解一下,不但是秦鎮,全場所有的軍士都對韓若芸充滿了敬重。
“小女子原本是臨州狄道縣人,兩年前党項人搶掠狄道縣,全家慘遭殺害,只有我僥倖逃出來,然後一路向東,一路乞討到黑石村,義父義母見我可憐,而且他們的兩個兒子已從軍戰死,孤苦無依,就將我認作乾女兒,我也就在黑石村住了下來。”韓若芸說道。
秦鎮默然,轉頭看了看村民當中的那對老夫婦,那對老夫婦佝僂着腰,相互扶持着坐在地上,旁邊還放着半袋糧食,那應該是是他們一路背到這的,此時他們一直看着韓若芸,滿臉的擔憂,看到秦鎮的目光轉向他們兩人,這對老夫婦趕緊移開目光,小心的低下了頭。
“等這次事了,你帶着兩位老人去渭州城吧,我雖然沒什麼能力,但是在渭州城爲你們謀一份生計應該還是可以的。”秦鎮暗歎一聲,心道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兩名兒子從軍戰死,留下一對高堂晚年卻任不得安寧,秦鎮此時心中感到異常的憋悶,他感到這個社會的極度不公,但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世上如同這對老夫婦的人還有很多,這次是他碰上了,順手幫了一把,那些他沒碰上的怎麼辦?即便是他都碰上了,他能幫的過來嗎?他是誰,他只是一個剛從党項那邊逃過來的一個馬奴而已。
“謝大人!”聽到秦鎮的話,韓若芸欣喜的拜謝一番,突然看到秦鎮面容痛苦,眼神空洞,驚呼一聲,連忙看向溫寒尋求幫助。
在韓若芸發現秦鎮的異常之前,離的更近的孟選和溫寒等人就已經發現了,他們也都嚇了一大跳,以爲是秦鎮體內的傷又有什麼新的變化了。
孟選向前一步,又抓起了秦鎮的手腕,當孟選抓起秦鎮的手腕時,秦鎮一驚,回過神來了。
“怎麼了?”秦鎮問道。
孟選看到秦鎮恢復了正常,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問道:“你剛纔,怎麼了?”
“沒怎麼啊,就是想了一些事情,可能太入神了。”
孟選任是不太放心,抓着秦鎮的手腕診斷一番,見確實沒什麼大礙,便放下秦鎮的手腕,朝着任一臉擔憂的溫寒等人道:“沒啥事。”
回過神來的秦鎮正想叫韓若芸回去,突然腦海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臨州狄道縣、姓韓、兩年前”,不會這麼巧吧,秦鎮心道。
只是這個念頭一起,秦鎮便遏制不住想要弄清楚,向韓若芸問道:“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未請教尊父名諱是?”
韓若芸眼神下斂,輕聲說道:“家父名諱上文下智!”
秦鎮目瞪口呆,還真是這麼巧,沒想到韓文智心心念念想要找的女兒在這,陰差陽錯的被自己碰到了。
孟選也是聽到韓文智這個名字吃了一驚,他們來渭州的時候都是在拓跋豐的隊伍中,雖然相互不熟,但是名字還是知道的。
“是不是原臨州狄道縣主簿韓文智?”秦鎮試探問道。
韓若芸一臉驚訝的看着這名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大人”:“大人和家父是舊識?”
秦鎮雖然看不到韓若芸驚訝的表情,但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秦鎮知道沒錯了,在聽到韓若芸的疑問,秦鎮說道:“我和尊父並不是舊識,而是新識,我們剛認識不久。”
韓若芸聽到秦鎮的話,猛然間沒有反應過來,愣神了那麼一瞬間,突然促聲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家父還活着?”
“此刻應該就在渭州城,此時過後你們父女便可以相見了。”
在聽到父親還活着的消息,韓若芸感覺自己在笑,但是在秦鎮等人的眼中,此刻的韓若芸不斷的大口喘着氣,眼睛裡泛起淚花。片刻之後,韓若芸似乎終於看起來平靜了下來,此刻的她重新低下了頭,全省不自主的顫抖着,秦鎮感覺她是在害怕。
韓若芸在害怕什麼?當然不可能是在害怕自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害怕她的父親韓文智,那她在害怕韓文智身上的什麼呢?秦鎮略一思索就大概明白了。
“他被党項人俘虜了,成了党項人的奴隸,這次他們南侵的時候帶着你父親,讓他照料他們的戰馬,至於說我爲什麼認識你的父親,因爲党項人南侵的時候,我也是他們的奴隸,有一個機會,我們一起逃了出來,他的身體比較弱,我就讓他先回了渭州城。事情的大概經過就是這樣。”
“啪嗒......啪嗒......”一滴滴眼淚滴在了地上。
秦鎮分明感覺到韓若芸整個人輕鬆了很多。
“好了,接下來我們還有很多要事要做,此地也沒法就久留,你和你的義父義母先隨着村民到附近躲避一陣吧,等這次事了,再到渭州城和你父親相見。”秦鎮說道。
聽到秦鎮如此說,韓若芸又向衆人拜謝一番,纔回到村民當中,扶着那對老夫婦,低聲在說着什麼。
這裡的事情都處理完了,秦鎮準備上馬,沒想到稍微一使勁,整個身體裡面好像被撕裂了,疼的秦鎮扶着馬鞍又佝僂起了腰,剛剛清爽一點的額頭又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要幹什麼?”孟選怒視道。
“騎馬回去啊。”秦鎮喘着粗氣說道,不明白孟選在生氣什麼。
孟選冷眉一豎:“騎什麼馬,你都這樣了還騎馬?你不知自己受傷了嗎?”
“知道啊,你剛纔不是說沒事嗎,而且我剛纔坐在那的時候感覺好多了,沒想到剛纔想上馬卻上不去。”
孟選被秦鎮給氣笑了:“我說的沒事是你死不了,不是說你現在還可以在馬上顛簸,如果你這樣騎着馬回去,我可不敢保證你能活着見到朝川烏。”
說完,孟選安排道:“從現在開始,機動組由韓城接替指揮;準備擔架,將這些重傷的擡走,溫寒派人通知朝川烏,讓他過來接人。”
“諾!”
秦鎮看着兩名士兵擡着擔架走向自己,忙看向孟選:“我也算重傷的?”
孟選斜眼一瞪:“難道你以爲你不算?”
看到孟選如此表情,秦鎮沒敢再反對,乖乖的躺到了擔架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