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揚獨自上前,衆人皆心懷忐忑,畢竟這迷宮充滿神秘,雖未見異獸毒蟲襲擾,但空洞無聲不知寥廓幾許,放眼所見,糾結虯石參差交錯,卻無一點活力與生機。若蒙揚破解不成,衆人皆失去生還馬欄山的機會,或許將永遠沉淪在這座死氣沉沉的迷宮中。
蒙揚有些後悔,早知道被拿走令牌會導致無法離開考覈空間返回馬欄山,他當時就該阻止應大郎兩人。現在卻只能硬着頭皮,去破解面臨的一個個難題。
一樣的問題,在一千個人心中,就有一千種答案,這無可厚非。
夏花和蒙揚這段路上暗中的商議結論,認爲還是應該遵循娜姐所說的心性這個核心去解題。一旦解題失敗,他們五人都將被轉移到充滿危機的場景裡,再無擺脫的可能。蒙揚不得不全力以赴小心翼翼。
三五步之後,蒙揚來到那奇怪老人的面前,這一次他卻沒有立即去看老人在地上刻出的字,而是直視着老人的眼睛,很巧的是,老人的眼睛不再渾濁不堪,也不再掛滿眼屎,而是神光灼灼,一眼看來似乎已經將蒙揚的五臟六腑看穿一樣。
蒙揚甚至覺得,這老人的眸子裡,裝載了太多的智慧,深邃如湖海,叫人無從琢磨,卻又有敬意油然而生。
滄桑、睿智、空明,這是蒙揚瞬間從老人的眼神中感知到的東西,分明兩人只對視了一眼,但蒙揚卻彷彿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千萬年那麼久遠,一時驚醒,背心冷汗涔涔而下。
要不是在某個剎那,他聽到腦中一聲似有似無的清脆梵音響起,他懷疑自己真的會一直沉溺在老人眼神中,就此迷失淪陷,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告訴蒙揚,這座迷宮不可怕,老人的眼神纔是最強大的迷宮。
方纔對視這麼短短的一瞬,蒙揚差點倦怠欲死,精氣神似乎憑空消失了大半,他不明白怎會如此,卻忽然醒悟過來,這詭異老人的眼神充滿了古怪,似乎能將人的精氣神乃至力氣都吸引進去,電光火石的剎那,便沉淪進去不得自拔!
“大家小心,千萬別看他的眼睛!”
蒙揚驚懼之下,沉聲對身後的四人喊道。
夏花四人雖被蒙揚擋住了視線,聞言卻都越發小心,視力最佳的,只敢悄悄將視線轉移到老人手上。
老人依舊亂髮遮面,不過這一次蒙揚不再去看他的眼睛,與亂髮中終於看到他刀削一般堅毅的鼻樑,蒙揚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到此老人時,他只有眼睛,根本是沒有鼻子的,鼻、嘴的位置分明是平坦一片,這一幕讓蒙揚微微吃驚。
既是如此,會不會正是因爲應大郎兩人引起空間變異,才導致這個老人如此不同尋常呢?他暗暗思索。
難道,迷宮三道難關,被他正解一個,老人的鼻子這才顯現出來的?
緩緩將目光下移,總算看到老人的雙手。
一手握着五塊拇指大小的石塊,擡高與他的下巴齊平,另一手卻平攤置於胸口,似乎上面那手一旦鬆開,石塊就會落入下面那隻手掌之中。
這五塊石子,將成爲沙漏一般的計時道具,蒙揚很清楚。
收攝心神,蒙揚終於將目光凝聚到老人面前的地面。
“光陰不復,人生幾何?昨今明日,孰輕孰重?”
蒙揚高聲將位面通用古語書寫的文字念出來,夏花幾人皆陷入沉思之際,老人手中的一塊石塊如柳絮一般晃晃悠悠往下掉!
這一次,蒙揚只等到第二塊石塊開始墜落,便再度開口說道。
“人生苦短,唯愛恆久!昨今明日,謹守當下!”
老人眼睛一亮,看向蒙揚時,蒙揚目光也不閃避,蒙揚感到老人的眼神很複雜,這一眼似乎讓他看到了人生百態,世間萬象,他也不知他自己的理解對或不對,只是他自己的認爲而已。
蒙揚之所以沒有以劍刻字,他是想試探這老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因爲方纔他根本沒能看清這個老人的身體狀況,老人的身體其他部位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樣,虛無縹緲,看得見影子,卻看不到實體。
場景再次轉換。
衆人齊齊呼出一口大氣,因爲他們還是站在石徑之上,而不是驟然陷入什麼未知的兇險環境中,這說明蒙揚的解答是對路的。
這些題沒有什麼固定模式,只是看各人的理解而已。
佘二郎道:“那人問人生幾何,問哪一天更重要,若是我去回答,我一定會說若得大道,便是永恆,昨今明日,都如一日!沒想到蒙揚兄弟的見解卻大不一樣!”
夏花凝眉,輕聲道:“我總覺得這迷宮的難題似乎在意指什麼,難道在給咱們什麼提示?你想,第一題是禪理,似乎旨在考覈咱們的悟性,而第二題則根本不同,咱們五個人便會有五種解答,因爲這跟心中念想有關。”
蒙揚鄭重地道:“其實,這次考覈當真是心性的考覈。我已有些領悟,接下來,咱們一鼓作氣,先離開這迷宮再說!”
五人想着各自的心事,行不多時,再次碰到那個老人坐在石徑路中。
這一次,他看到蒙揚過來卻是開口問道:“你們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話音響起,衆人皆感到其聲如洪鐘大呂經久不息,卻又震人發聵充滿無窮的玄奧,幾欲讓人沉迷其中一夢不醒。
尤其是青貴和佘二郎,眼看就要兩眼一閉,昏睡過去,卻適時地被夏花和希爾各出一指,點在眉心,方清醒過來,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蒙揚沉吟片刻,高聲應道:“我等自然是從來處來,到去處去!”
老人滿頭亂髮突然被狂風吹動般飛舞起來,夏花幾人以爲蒙揚的回答出現了偏頗纔會令得這老人如此表現,都是小心翼翼,做好了充分的戒備,卻不想,一道金光閃過,四下裡的虯龍石柱消失得乾乾淨淨,青濛濛一片光影突兀地將幾人包裹住,而再看那個老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短暫的眩暈之後,五人一起出現在一道青色的大門前,門口一漢子,樣貌和打扮倒是很像是天玄的普通人,正好攔在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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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短暫的一陣驚喜,心知定是闖過了迷宮,卻來到了考覈的第四重空間。
四顧之下,天地間除卻一片清濛,看不到他物,似乎這片空間只有經過大漢身後的門,才能看到什麼,四下裡虛無縹緲,卻讓人無比心悸,五人皆不敢亂動。
他們赫然發現,其實他們五人都沒能站到實地,而是被一團團青色的雲靄託着了身體。
身後的虛空充滿恐怖的危險氣息,看來唯有從大漢身後這道門進入第四重考覈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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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揚低聲道:“依我看,應大郎兩人竟然先我們一步進了此門,咱們要抓緊時間才行!”
青貴驚訝道:“兄弟,你怎麼知道的?要不是咱們解開了第三重空間,他們還不是一樣被困在那裡?咱們未曾耽擱,怎麼反倒是他倆跑到了咱們的前頭?”
蒙揚指着那面無表情的大漢道:“你看,大漢身側地上插着兩根竹籤,依我看來,插一根竹籤就代表進入此門幾人。咱們五人俱在,這兩根竹籤不是應大郎和朱三郎那會是誰?”
青貴恨恨地道:“這兩人到底想要做什麼?奪了我等的令牌,搶了我的桑心果,等見到了,我說什麼也要討個公道!”
忽然,一股浩大的力道將五人禁錮一般罩住,卻單單將青貴攝到那大漢面前,大漢以仙魔語言開口問青貴,聲音嘶啞難聽之極。
“何謂公道?”
蒙揚和夏花動彈不得,卻相互驚駭地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什麼。
沒想到,第四重空間的考覈,居然是單獨進行,這麼說來,想要保證五人聚在一起闖下去,難度不小。
怎麼辦?
青貴哪裡知道跟蒙揚私下裡交談幾句話,蒙揚沒事,反倒先把他弄到前頭來,大漢的聲音難聽卻聲聲如鼓點,敲打在青貴的心神之上,讓他頓時氣血翻涌不休,渾然忘物。
什麼是公道?
青貴心中念頭如潮汐一般翻來涌去!
這一問,就像是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閃現。
公道?這個世界有公道可言麼?
一隻跟他一樣在月湖中呆着的小蝦,不過區區三百年的時間就跟他一起化形,小蝦成爲了覺醒者,成爲了古月教的弟子,而他三千年化形,卻無法覺醒,無法成爲真正的修行者。
公道,它在哪裡?
當他放棄尊嚴跪在古月教弟子的面前,祈求給他一個覺醒的機會,被那些剛剛覺醒就眼睛望着天的人嘲諷譏笑,公道在哪裡?
當古月教弟子騙了他的內丹,將他丟下山崖的時候,公道在哪裡?
要不是夏花,他早已經悽慘地死去,哪裡又今日的機會,站在這個大漢面前,聽他問“何謂公道?”
青貴覺得自己的心崩碎了又粘合又崩碎,如是反覆,復仇的慾望,對天道的不滿,對夏花的感激,對娜姐的尊重,對希爾的友情,對奪走他桑心果的應大郎兩人的仇恨,交織在一起,如一個個巨大的冰雹,兜頭蓋臉地濺落在他心神之上。
又痛,又冰寒,何謂公道?
青貴完全忘卻了其他,他的思緒凌亂如風中荒草,又被各種複雜不堪的念頭折磨得難以承受,蒙揚看得很清楚,從青貴站到大漢面前,不過三五個呼吸的時間,青貴精氣神已經萎靡到了極點,五官之中,都開始滲出黑血!
禁錮之中,身體不能動,但卻禁錮不住感知。
希爾惶急地傳音蒙揚:“兄弟,青貴有危險,我一拳幹掉這個大漢!”
蒙揚忙道:“你不要莽撞,切忌不能動殺念,否則你我都回不去了!我來幫青貴一把!”
蒙揚忽然縱聲狂笑道:“哈哈哈哈,公道?公道自在人心,可人若無心,公道何存?”
那大漢本關注着青貴,他哪裡知道被禁錮的四個人中,蒙揚還能如此大聲地喊出話來,待他聽到“人若無心,公道何存”之時,高大的身軀發出豆子一樣的連串爆響,頃刻間散碎開來,卻無血液飛濺,化作一團青光消失在天地間!
青貴如釋重負,萎頓倒地,而加諸在蒙揚等人身上的禁錮者剛好消失,希爾一步竄上前去保住青貴,也不管夏花和佘二郎驚駭的眼神,自顧自地拿出一顆“修神丹”塞進青貴的口中!
希爾的丹藥當然都是得自蒙揚。
不過,自從進入馬欄山,希爾和蒙揚一樣小心翼翼,不但以匿仙訣僞裝了身體,還不敢妄用神識感知,更不敢在人前顯露儲物戒指。因爲,整個馬欄山,也只有通過了終極考覈的四元帥————白鶴兒總管才擁有一枚儲物戒指!
儲物戒指,本是修行者使用的東西,無法覺醒者根本不能使用,強如夏花,也一直使用一個袋子,別在腰間裝着丹藥之類的物品。
此刻情急之下,希爾手指上現出儲物戒指,並拿出一顆讓夏花驚喜不已震撼不已的丹藥,以致於大漢消失,留下五根竹籤,大門徐徐開啓,大家都沒有留意到!
蒙揚也不解釋,走上前去,拾起五根竹籤插在那個插籤的位置,沉聲道:“夏花姐姐,大家最好不要輕易開口說話,否則就會跟青貴一樣。希虎大哥照顧青貴,姐姐你和二元帥當心一些,我來帶路!”
說着,率先昂然走進那扇大門。